供應商集中度與審計費用的關系研究

□（南京審計大學 江蘇南京211815）

一、引言

在我國經濟轉型發展的特殊時期，面對市場環境的不確定性、政策制度的不完善以及互聯網產業的沖擊，傳統制造業的經營風險不斷加大。上世紀90年代，供應鏈管理理論興起，企業通過對供應鏈信息流、物流、資金流的集成管理提高了運營效率，并獲取了競爭優勢。然而隨著供應鏈整合度的提高，企業與供應商之間建立起了密切的戰略合作關系，形成了對主要供應商的過分依賴，供應商集中度過高引發了企業的經營風險。針對此種潛在經營風險，2012年開始，證監會鼓勵上市公司披露前五大供應商和前五大客戶的具體信息。

許多學者研究發現供應商集中度會影響企業業績、會計穩健性、盈余管理等企業特征，企業特征是會計師事務所在收取審計費用時考慮的重要因素。審計費用作為會計師事務所為企業提供相關服務收取的報酬，在一定程度上映射了供求雙方的均衡關系，其高低直接影響著審計質量和財務報告的可信度。因此，有關審計費用的問題一直是學術界研究的焦點?？v觀以往研究，很少有學者研究供應商集中度對審計費用的影響。供應鏈集成管理使得企業與供應商之間聯系的頻度與深度增加，二者之間的采購活動與關系特征成為審計工作關注的重點。本文試從供應商角度出發，研究供應商集中度與審計費用的關系，既豐富了審計費用影響因素的研究內容，也為我國企業的供應鏈管理和會計師事務所的審計定價決策提供了參考。

二、文獻綜述

審計費用是會計師事務所在考慮了審計工作的成本、風險、利潤等因素，與被審計單位協商一致后達成的服務價格。研究發現，審計費用的影響因素主要來源于企業特征、事務所特征、外部環境等方面。具體來說，企業規模、應收賬款占總資產的比重、盈余管理、事務所規模和審計意見類型等都會對審計費用產生顯著影響。關于供應商集中度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供應商集中度對企業特征產生的影響。宋華（2008）基于我國特殊的制度背景，研究發現“關系”與采購成本優化水平呈倒U型關系。方紅星、張勇（2016）研究了關系型交易與盈余管理的關系，經檢驗發現關系型交易影響了企業的盈余管理行為，而且此部分盈余管理顯著影響了審計師對于審計意見、審計收費的決策。楊風、吳曉暉（2017）認為供應商集中可顯著降低企業的資產負債率，促使企業實施穩健的財務策略。周雪茹（2017）發現供應商集中度與企業績效呈顯著的負相關關系。

縱觀以往研究，學者們主要從企業和事務所特征兩個角度研究了審計費用的影響因素，很少有學者研究供應商集中度與審計費用的關系。張敏（2012）認為供應商與客戶之間的關系影響了審計師的選擇。王雄元（2014）發現客戶集中度與審計費用呈負相關關系。本文認為供應商與企業發生直接的經濟聯系，采購活動是審計工作關注的重要對象；而且供應商集中度會影響企業的存貨管理、采購成本、現金持有、財務績效、盈余管理等企業特征，企業特征是影響審計定價的重要因素，所以供應商集中度會對審計費用產生影響。本文試從供應商角度出發，研究供應商集中度與審計費用的關系。

三、研究假設

供應商處于企業的上游，企業與供應商之間關系的密切程度直接影響著企業日常采購交易活動的效率。為了達到供應鏈整合的效果，企業有很強的動機加大專有性投資以維系二者之間穩定的合作契約關系。隨著供應商集中度的提高，關系資產的專有性和交易成本的降低使企業的運營效率得到提高，向審計師傳遞了企業經營狀況良好的信號，減少了審計成本和審計風險，對審計費用起降低作用。當供應商集中度激增至一個較高水平時，企業與供應商的地位會因雙方議價能力的較量而發生改變，若供應商的議價能力居高不下，企業會因供應商的威脅而引發潛在的經營風險，進而導致審計風險上升，對審計費用起提高作用。因此本文認為供應商集中度存在一個閾值，在達到閾值前后，供應商集中度對審計費用的影響機理有所差異。

在供應商集中度低于閾值時，隨著供應商集中度的提高，穩定的供貨渠道使企業的采購活動效率得到提升。企業以較低的采購成本獲得高質量的采購物資，供應鏈整體發揮了整合效應，企業占據著有利的競爭地位。有效的供應鏈管理降低了企業的經營風險，向審計師傳遞了有利信息，審計風險較低。根據風險導向審計理論，審計師會收取較低的風險溢價，從而降低審計費用。由于企業與供應商的契約關系建立在相互信任的基礎上，企業為了維系二者之間穩定的契約關系，有向供應商傳遞穩健會計信息以增強其對企業信任度的偏好。Chen（2009）等研究發現，隨著關系型投資的增加，對會計穩健性的需求會隨之增加。穩健的會計信息提高了財務報告的可信度，在減少審計工作的同時降低了審計風險，降低了審計費用。當然，供應商本身也是審計師收集審計證據的切入點，較少的供應商數量和單一的交易方式可以降低審計工作的復雜性，降低審計費用。

當供應商集中度超過閾值時，企業和供應商議價能力的轉變造成了雙方地位和利益的不均衡，任意一方占據供應鏈的主動地位都會導致審計風險激增，進而提高審計費用。當供應商的議價能力超過企業而掌握交易主動權時，由于信息共享和雙方利益目標的不一致，企業會面臨機會主義和道德風險引發的潛在經營風險。Suutari（2000）、唐躍軍（2009）研究發現供應商的議價能力會影響原材料的采購成本。供應商通過提高材料價格或降低材料質量來壓榨企業的利潤空間，并從二者的契約關系中獲得不平等的高額利潤。由于關系資本投資具有專用性，企業尋租成本較高，這種合作關系的破裂會給企業帶來很大的損失。因此當供應商的議價能力過高時，企業會由于供應商提高采購成本、降低材料質量、隨時終止合作而面臨較高的經營風險，審計師發現這種風險過高時，會收取較高的風險溢價，提高審計費用?；谝陨戏治?，本文提出假設：

假設1：供應商集中度存在一個閾值，在達到閾值之前，隨著供應商集中度的提高，審計費用呈降低趨勢；在超過閾值之后，隨著供應商集中度的提高，審計費用呈升高趨勢。即供應商集中度與審計費用呈U型關系。

在供應商集中度超過閾值時，二者之間契約關系的均衡狀態被打破。企業由于受到供應商的威脅而造成潛在的經營風險，致使其具有很強的動機尋求資源的支持來緩解這種被動局面。在我國特殊的經濟背景下，上市公司中國有企業占比較大。由于國有企業和非國有企業在政策支持、資源分配、經營理念等方面存在差異，導致其應對風險的能力不同，供應商集中度對審計費用的影響也不相同。國有企業與政府的聯系密切，會得到政府更多的經濟和政策支持。國有企業在面對由于供應商集中度過高而帶來的威脅時，可以通過政府的大力支持尋求替代性的供應渠道以降低潛在經營風險，具有更高的規避和應對風險的能力。因此在供應商集中度較高的情況下，國有企業獲得的政府支持可以抵消供應商過分集中帶來的風險，審計風險并不會因此激增，此時供應商集中度與審計費用的U型關系不顯著或呈負相關關系。對于處在激烈市場競爭環境中的非國有企業來說，由于缺少政府部門的大力支持，其獲得有效資源支持的能力較差，并不能緩解供應商威脅所引致的經營風險。此時審計師仍會收取較高的風險溢價，供應商集中度與審計費用仍然呈U型關系。根據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假設：

假設2：對于國有上市公司來說，供應商集中度與審計費用的U型關系會弱化或呈負相關關系；對于非國有上市公司來說，供應商集中度與審計費用呈顯著的U型關系。

隨著經濟全球化和科學技術的迅速發展，創新能力的高低成為決定企業綜合競爭力的重要因素。供應商集中度超過閾值之后，供應商與企業議價能力的高低會因為創新能力的作用而發生改變，進而導致供應商集中度與審計費用的關系有所差異。依靠創新能力持續提高經營績效的高新技術企業跳出傳統制造業依靠廉價勞動力和規模經濟獲得低附加值的發展模式，以高經濟附加值和低經營風險支撐企業處于健康的循環發展模式之中。在其穩定持續的發展過程中，產品創新導向使創新能力較高的企業對上游供應商提供的產品有了更高的要求。供應商需要不斷提升自己的產品創新能力來保持與企業創新導向的步伐一致，否則企業就會轉而尋找其他供應商，供應商將面臨很大風險。李庭燎（2016）認為企業創新能力的提高有利于增強其在供應鏈中的地位。因此創新能力的提高有利于企業提升綜合競爭力，從而以較高的議價能力在供應鏈中占據主動地位，降低供應商集中度過高帶來的威脅。此時審計師接收到了良好的信息，降低了審計風險，審計費用呈降低趨勢。馮根福（2013）研究發現創業板上市公司的創新能力最優，中小板上市公司的創新能力次之，主板上市公司的創新能力相對較差。所以在不同的股票市場上，供應商集中度與審計費用的關系不同。根據以上分析，本文提出假設：

假設3：對于創業板上市公司來說，供應商集中度與審計費用的U型關系不顯著或呈負相關關系；對于中小板和主板上市公司來說，供應商集中度與審計費用呈顯著的U型關系。

四、研究設計

（一）樣本來源及處理。本文以2011—2015年我國制造業上市公司數據為研究對象，所有數據均取自CSMAR數據庫，剔除ST和*ST公司以及樣本缺失的公司，共計3 679個樣本。為消除極端值的影響，對所有連續變量進行了1%的Winsorize處理。

（二）模型與變量設計。根據本文的研究內容，建立如下多元回歸方程以檢驗供應商集中度對審計費用的影響：

1.被解釋變量：審計費用（Lnfee）。借鑒王雄元等（2014）的方法，用樣本公司審計費用的自然對數表示。

2.解釋變量：供應商集中度。采用樣本公司前五大供應商的采購比例表示，即采購比例越高，供應商集中度越高。

3.控制變量：借鑒王雄元等的研究，本文選取的控制變量包括兼并收購、應收賬款、資產負債率、公司規模、流動比率、權益報酬率、審計意見、事務所規模，并控制了行業和年份，變量詳細定義見表1。

（三）描述性統計。從主要變量角度來看，審計費用自然對數的均值為13.52，最小值為 12.51，最大值為15.34，說明不同制造業上市公司的審計費用有較大差距；供應商集中度的均值為0.346，最小值為0.0629，最大值為0.915，說明樣本公司總體的供應商集中度較高，且不同樣本公司的供應商集中度有較大差距。從控制變量的角度來看，資產負債率的均值為39.8%，最小值為4.47%，最大值為92%，說明各樣本公司的負債水平有較大差異。從產權性質來看，27.2%的樣本公司屬于國有控股公司；從創新能力來看，均值為1.745，說明樣本公司多為主板上市公司，創新能力較弱。描述性統計結果如表2所示。

五、實證檢驗結果

本文利用模型對3 679個樣本進行了回歸分析，假設1的回歸結果如表3所示。根據回歸結果，Supply 的系數為-1.022，Supply2的系數為0.705，且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因此，供應商集中度與審計費用之間呈U型關系，支持了假設1。即供應商集中度存在一個閾值，在達到閾值之前，隨著供應商集中度的提高，上市公司的供應鏈管理績效提高，而且傾向于提供穩健的財務信息，降低經營風險，因此減少了審計工作量，降低了審計成本和審計風險，從而降低了審計費用。在供應商集中度達到閾值之后，在供應商的議價能力超過上市公司的情況下，上市公司面臨著供應商降低原材料質量、提高供貨成本、隨時停止供貨的風險，審計師識別出上市公司較高的經營風險，因此收取了較高的風險溢價，審計費用提高。在上市公司的議價能力超過供應商的情況下，上市公司采購環節的舞弊風險較高，經營風險增大，審計費用提高。

表1 變量定義

為了檢驗假設2，本文將樣本公司分為國有上市公司和非國有上市公司，對模型（1）和模型（2）進行了分組回歸，回歸結果如下頁表4所示。根據回歸結果可知，國有上市公司的Supply系數為-1.476，Supply2的系數為1.103，且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因此國有上市公司的供應商集中度與審計費用仍為顯著的U型關系，與假設2不符。有學者研究發現，國有上市公司受政府干預較多，政府干預程度越高，上市公司受到的影響越大。陳正林（2016）發現政府干預的增加會提高供應商集中對公司風險的放大效應。地方政府出于提高政績的考慮，通常會采取一些措施來拉動地方經濟的迅速發展，例如讓當地的優勢企業帶動劣勢企業發展。由于國有企業受政府干預的程度較高，政府會強迫一些國有企業選擇劣勢企業作為自己的供應商，導致其不能根據市場競爭機制來選擇滿足自己要求的優質供應商，無法達到供應鏈管理的目的，供應鏈管理的效率較低。當面臨供應商集中帶來的風險時，政府干預必然會進一步加大國有上市公司的風險。考慮到國有上市公司受政府干預的程度較深，不能抵消供應商集中度過高帶來的風險，此時審計風險仍然會增大，審計費用提高。因此國有上市公司的供應商集中度與審計費用仍為U型關系。

表2 描述性統計

針對假設3，利用模型（1）和模型（2）對創業板、中小板、主板樣本公司進行了分組檢驗，表5為分組回歸結果。列（1）、（3）、（5）為模型（1）的回歸結果，列（2）、（4）、（6）為模型（2）的回歸結果。根據分組回歸結果，對于創業板上市公司來說，模型（1）的 Supply系數為-0.352，且在1%的水平上顯著，模型（2）中 Supply和 Supply2的系數均不顯著，U型關系不成立，因此供應商集中度與審計費用為負相關關系。對于中小板和主板上市公司來說，模型（2）的Supply系數均為負值，Supply2的系數均為正值，且都在1%或5%的水平上顯著，所以供應商集中度與審計費用仍呈顯著的U型關系，與假設3相符。說明企業創新能力的高低會影響其經營風險和在供應鏈中的地位，進而影響供應商集中度與審計費用的關系。創業板上市公司的創新能力普遍較強，降低經營風險的同時提高了其在供應鏈中的地位，能夠抵消供應商集中度過高帶來的威脅，因此供應商集中度與審計費用呈負相關關系。主板和中小板上市公司創新能力相對較弱，不具有此種效應，供應商集中度與審計費用仍呈顯著的U型關系。

六、結論

鑒于供應商集中度對企業的存貨管理、采購成本、現金持有、財務績效、盈余管理等特征有重要影響，而已有文獻較少關注供應商集中度對審計費用的影響，本文以2011—2015年我國制造業上市公司為研究樣本，檢驗了供應商集中度與審計費用的關系。研究結果表明：供應商集中度與審計費用呈U型關系，即供應商集中度存在一個閾值，在達到閾值之前，供應商集中度越高，審計費用越低；在超過閾值之后，隨著供應商集中度的增大，審計費用逐漸提高。進一步的研究表明這種U型關系在國有上市公司和非國有上市公司中均成立。在考慮了企業創新能力之后發現，創業板上市公司供應商集中度與審計費用呈顯著的負相關關系，中小板和主板上市公司供應商集中度與審計費用仍為U型關系，表明供應商集中度與審計費用的U型關系由于企業創新能力的調節作用而發生了改變。這些研究豐富了審計費用影響因素的研究內容，為審計定價決策提供了借鑒。同時，對企業進行供應商關系管理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對于傳統制造業企業來說，過度依賴供應商會給企業帶來風險，向審計一方傳遞不利信息。而在經濟轉型的今天，企業應該不斷提高自己的創新能力來促進企業的可持續發展。

表4 假設 2回歸結果

表5 假設3回歸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