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女人都懷舊

◎ 馮雪梅

有一天，她在網上看到了他的聯絡方式，然后收到他加好友的申請。他先是送給她虛擬的禮物，每天問候，然后開始與她淺淡地聊幾句。他透露出關心，點到為止。

她已經成家，生活已成定局。她也設想過再次見面的情形：說什么樣的話、穿什么樣的衣服、在什么樣的場景中，淡定、優雅是這些想象的主題詞。他主動提到了畢業20年后的同學聚會，她很難說清楚接下來的購物、燙發、美容和健身究竟是為了什么，反正她不希望所有看到她的人失望。她的認知尚停留在對一個成功男人的期許上，完全缺少接受一個死纏爛打的保險經紀人的心理準備。

最終，她從聚會上逃離了。這一場懷舊的物質消費有跡可尋，信用卡上的記錄如下：連衣裙2300元、美發美容卡4000元、健身卡2800元、一張可有可無的保險單6800元。心理消費無法計量，她不知道是該慶幸自己錯過了一個人，還是該遺憾曾經愛過這樣一個人。

還有一個例子。他努力成為精英男，多年辛苦，各種成功的標志讓他有足夠的實力站在任何女人面前。對最初的那些聯絡電話，他表現得并不熱心。一個被“遺棄”的男人的自尊心讓他一度掩藏自己。他不知道她如何定位自己——前男友、師兄或老朋友？反正總是她主動打電話，聲音一如既往，舊事若過往云煙。

足夠的定力讓他慢慢接近想要的成功，也刻意回避她，盡管“也不來看看我”的嬌嗔一直都誘惑著他。有那么一兩次，他們幾乎同時在一個場合出現，卻失之交臂。

這年很巧，端午節正好是她的生日，也是他們的相識紀念日，他要去她任教的母校做一場講座。他正猶豫著要不要告訴她，她的電話先來了——講座的海報宣告了他的到來。

一枚低調卻價值不菲的胸針是他給她的生日禮物。當年陪她逛街時，那些“奢侈品”讓她驚嘆。當年他就想，要好好給她過一次生日。他安排好了湖上燭光晚餐的各個細節。接下來的一切都按預先設計的流程完美進行，他是無可挑剔的男主角，她善解人意地配合著演出。

其實他一直想要她見證這輝煌的一刻，或者以一種卓然的儀式跟過去告別，卻在最后一刻突然發現，懷舊者唯有他自己。PK的念想從來都沒放下，他從頭到尾都沒贏過，對手只有自己。他支付了演出的所有費用，努力將自己打造成卓越不凡的主角，在觀眾的掌聲和喝彩里，至關重要的評委卻無動于衷，如若未見。

家庭的消費賬單里沒有對懷舊的明碼標價。這種消費除了意義不大、指向不明、回報率低，還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情愫。它們牽扯出的很可能就是無疾而終的初戀、從未明知的念想、揮之不去的緬懷或無法補救的遺憾。即使沒有什么不可言說，也有幾分不速之客的味道。

因為它們的存在，另外一個人被“隔離”在外。對于某一段經歷的“外來者”而言，你越是想保留，越是想珍藏，越增加“外來者”想要融入（侵入）和分享（占領）的愿望。“外來者”潛意識里希望自己無處不在，能夠影響（掌控）一切。

只要情感經歷不是一張白紙，難免會留有過去的印痕。它們的存在是一回事，對之解讀是另一回事；原來的模樣是一回事，記憶的再現是另一回事。懷舊消費表面上支付的是物質賬單，實際支付的卻是情感生活中無法觸及的過去和捉摸不定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