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暗交錯的映像與碎片化敘事

李潔

近一年的中國電影市場中，以“前任情結”為賣點的作品在坊間引起了許多人的情感共鳴，制造了一波波的話題，最新的一部是劉若英的轉型之作——《后來的我們》，其改編自劉若英的短篇小說《后來，過年》。該片聚集了國內眾多實力大咖，由具有眾多青春戀愛片經驗的張一白監制，曾獲得多部攝影獎項的李屏賓擔任攝影師。得益于這兩位影圈老前輩的有力支持，以處女作而言，劉若英的這部影片完成度較高，故事雖有細小的瑕疵但整體清晰明了。作品自身內蘊著強有力的情感并在適時的時候爆發了出來，充分地調動了觀眾的情緒。該片以春運為故事起點，講述了兩名北漂丁小曉（周冬雨 飾）和林見清（井柏然 飾）之間愛恨交錯的情感故事。除了這兩名演員以外，由田壯壯飾演的父親是這部作品最大的驚喜，其出神入化、入木三分的表演為林見清父親這個角色注入了靈魂，父子之間的故事也讓不少人為之熱淚盈眶。自然，作為一部青春戀愛類型劇，適時的動人歌曲也必不可少。這部作品不僅請來了五月天、田馥甄等重量級歌手，而且呼應著劉若英的歌手身份以及影片名，片尾彩蛋的萬人合唱《后來》將人們的情緒瞬間推到最高峰。《后來的我們》最大化地利用了劉若英作為歌手多年累積的資源，有著其獨一無二的優勢所在。除此之外，影片較為讓人注意的就是攝影構圖和其注重表達個人感情的碎片化敘事。

一、 明暗交錯的映像對比

對于戲劇而言，各有各的不幸意味著敘事空間的極大擴展，而悲劇更給人以強烈的心理刺激。從這一點來看，中國電影市場近年來掀起的前任風潮就不難理解了，許多作品將主題聚焦在“前任”這一核心上，從各種各樣的角度對前任這一復雜的問題進行了闡述，人們耳熟能詳的就有前任攻略系列，還有《同桌的你》，等等。在眾多同類型的影片面前，在觀眾即將變得審美疲勞的時刻，作為新人導演的劉若英要如何推陳出新，令人耳目一新呢？《后來的我們》這部作品給人最大的驚喜，就是其沒有遵循簡單的線性敘事結構，而是將主要人物放置于兩個不同的時空之中，以強烈的色調對比來體現導演想要表達的深意。時空的“置換”延展了作品言說的空間，使原本簡單平淡的故事具有了豐富的層次性，過往與當下的穿插對比，更能凸顯出故事的蒼涼感，人物形象也隨之豐滿起來，為影片增添了一份厚重感。

故事的開頭，白茫茫的雪地上春運的火車徐徐經過，丁小曉和林見清來自于同一個地方，他們相識于火車上。火車上人聲鼎沸，熱鬧非凡，充滿無窮的活力。由于事故，火車停了下來，于是二人就一起在銀裝素裹的雪地里結伴回家。隨后，鏡頭一切，原來斑斕的色彩急速地褪去，喧嘩的聲音與飽滿的活力也消失不見。黑白二色構成的熒屏上，是飛機登機的場景。分手相隔多年后，二人在飛機上偶遇，一前一后，認出了對方卻不敢說話，但剛好飛機停飛，偶然之間這對分手多年的情侶才重敘舊事。隨著他們的回憶，故事就以插敘的方式，呈現著他們生命中的點點滴滴。

這是一個令人驚異的開頭。作品在開始就給出了最終的結局，從敘事、視覺效果等方面為作品埋下了足夠的懸念。一般而言，保持結局的懸念是戲劇的普遍做法，但正如童話故事一樣，每個人都知道童話故事會迎來Happy ending，但人們更注重的是故事的過程。同樣的，《后來的我們》首先拋出了一個和開頭氛圍全然不同的結尾，觀眾便想知道這二人是如何相戀，又因為什么而分手。同時，觀眾也想知道他們這次的重逢代表著什么？會不會兩個人最終又在一起？最后，為什么重逢時空的整個畫面都是黑白的？這三重懸念的設置在一開始就區別于普通的愛情故事，可以從中看到劉若英的別出心裁。

隨著故事的劇情發展，我們看到事實上這三個懸念是聯系在一起的，并且借由黑白映像與彩色映像的對比將三個懸念貫穿了起來。可以說，這是作品的出彩之處。從故事的劇情可以看到，林見清在故事中是一名計算機專業的大學生，他的夢想就是創業并制作出自己的游戲，他一直在設計一款愛情游戲，主線是游戲主人公伊恩尋找凱里。這款游戲的特色在于，伊恩失去凱里的同時，伊恩的世界也變得了無生氣，毫無色彩，只剩下黑與白。只有當伊恩最終找到凱里，世界才會恢復色彩。很明顯，這是一款隱喻性質的游戲。在作品中，隱喻了林見清只有找到丁小曉的時候，世界才是有色彩的。所以，這也就不難理解，為什么在二人相逢的時空中，整體畫面是黑白色調的了。

我們看到重逢的兩個人在回憶往事之余，逐漸地熟絡起來，仿若過往的愛都重新回來了。但是，林見清這個時候已經結婚，縱然一時舊情復發，但底線不能夠跨過，無言的二人只是租了車，一路開回了北京過年。盡管如此，林見清最終還是找到了丁小曉，有了一個不算溫馨，但算合理的分別。最終故事的結尾停留在丁小曉看著林見清創作的游戲，伊恩終于找到了凱里，回到了家里，色彩逐漸地從屏幕中蔓延出來，鋪滿了當下的世界。這樣，故事的色調經歷了兩次的變化，從彩色—黑白—彩色。《后來的我們》在開頭拋出的三個懸念也都較為完整地得到解決。通過這樣一種色調的變化，明暗交錯的映像對比，《后來的我們》將視覺世界與文本敘事較為成功地聯結在了一起。同時又以這種明暗交錯的對比來道出主人公對于過往愛情的心理狀態。可以說，這一創意使《后來的我們》有效地將自己與以往以“前任”為題的作品區別開來，給觀眾留下較為獨特的印象。

二、 碎片化的敘事手法

《后來的我們》時間跨度較大，要如何在兩個小時的電影中，將故事表達得較為完整并具有邏輯性，事實上是一個極大的考驗。在這種情況下，碎片化的敘事不可避免。《后來的我們》運用了碎片化的敘事手法，將新年作為每一個段落的節點，雖然有些連接缺乏邏輯性，但整體而言還是把故事說清楚了，并在說清楚的基礎上完成了一個凄美愛情故事的建構。

碎片化敘事是自20世紀60年代以來興起的一種區別于傳統敘事的手法。一般的電影語言會注重于故事的整體脈絡與發展，各個片段之間有較為緊密的聯系，運用蒙太奇來進行敘事的剪輯。而碎片化敘事更為注重的是人物自身的心理狀態與情感表達，為了更好地傳遞人物的情感，有時不惜犧牲故事的完整性，運用拼貼的方式體現人物的內心世界。從碎片化敘事一詞我們可以看到，正如同拼貼而成的作品一樣，碎片化敘事往往將多個具有代表性的重要的場景黏合在一起。這種黏合有時候會犧牲故事的邏輯性，卻為故事帶來了更多的張力。

首先，故事分為兩個大的碎片。一個是2018年的時空，一個是過往十幾年的故事，這是一個很有趣的設置。得益于這樣的分法，我們看到了同樣的兩個人在時間洗刷下的成長。他們戀愛時，每一個小事、每一個細節都那么驚天動地、感情充沛。但在重逢后的如今，同樣的事件兩個人卻能夠以更為寬容、更為輕松的心態去看待。即便是當時撕心裂肺的分手，在如今也變成了一個笑談；年輕的時候喝的是啤酒，現在喝的是紅酒；年輕的時候住的是地下室，如今能住到豪華的酒店。但是物質上的豐富卻掩蓋不了內心的貧瘠，黑白的映像透露了他們在笑容下對于往事的追悔與哀傷。通過對同一事件兩個人在過去與現在的不同反應的對比，觀眾能夠很明顯地感受到他們的成熟，也很明顯地感受到那份愛情對于他們生命的磨練。

碎片化的敘事手法往往采用拼貼的方式。在影片中，十年間兩個人發生的事情很多，基本上每十分鐘就要將一個事件的起承轉合敘述清楚。從影片兩小時的長度來看，一部作品里塞入了大約二十個基本事件，這些事件有關鍵性的事件。例如二人的相識與分手，也有起支線作用的事件，例如搬家、找工作、創業等。倘若計算上各種微末的枝節，影片的信息量是非常豐富的。這樣一來，為了將如此多的事件塞入兩小時的影片之中，作品的拼貼是比較明顯的。

例如，丁小曉在林見清表白之前交往了兩個男朋友，這兩個男生都能滿足丁小曉對于物質的需求。對于這兩個男朋友的故事，作品只給出了丁小曉交了男朋友和丁小曉與男朋友分手的片段。在敘事過程中，這兩個男朋友是可有可無的，敘事的重點都落在了林見清的具體感受身上。同時不可否認的是，拼貼的過程有些地方比較突兀，例如林見清帶自己的妻子見父親的段落，該段唯一的作用只是讓父親說出“你帶小曉回來了”這句話而已，之后其妻子只在片尾出現，絲毫看不到二人的愛意，她的作用也僅僅是為了凸顯林見清和丁小曉那份遺憾的真愛。而作品為了彌補這種突兀性和保持故事的完整性，將關鍵事件的節點都定位到了每一年的新年。在不同的新年里相識、回家、相戀、分手、重逢，將關鍵性的事件定位在新年中有助于觀眾厘清敘事邏輯。

因此，為了將眾多的事件在兩小時之內講完，同時為了表達男女分手后對于同一事件的不同感受，《后來的我們》在敘事手法上是首先劃出兩個大的不同的時空碎片，同時描述這兩個時空中發生的事情。其次是采取拼貼的手法，將關鍵性的時間節點都定位到新年，將剩余的事件以拼貼的方式放到兩個時間節點的中間。通過這樣的碎片化敘事手法，《后來的我們》較為成功地把這一跨越十年長度的故事描述得非常完整。因此，將完整的故事打碎，按照情感的綿延重新組合、拼貼，這一電影技巧的運用使影片脫離了單線直抒敘事手法的窠臼，而形成了獨特的藝術風范。這是《后來的我們》在敘事技巧上給予我們最大的啟示。

結語

“后來，我總算學會了如何去愛，可惜你早已遠去，消失在人海 。”劉若英這首出品于1999年的《后來》膾炙人口，感性非常，曲調婉轉，動人心弦，道出了無數80后、90后的心聲。在20年后，這種愛而不得遺憾非常的神髓為《后來的我們》這部影片所繼承。從商業營銷的角度看，憑借著多年的口碑與一脈相承的憂傷，也就無怪乎《后來的我們》迅速地成了前任電影的新代言人了。

作為劉若英的導演處女作，影片聚集了國內的頂尖制作資源，攝影方面別出心裁，冷暖色調的自如運用與切換恰當地表現了現代青年男女在冷峻的都市戀愛中喜悅與痛苦并存的雙重心態。運用碎片化與拼貼的敘事手法，以新年為段落節點構建承接上下的邏輯關系，作品得以講述了一個橫跨十年的前任故事。盡管這種敘事手法一定程度上破壞了故事的完整性，但卻幫助導演很好地表達了其內心的感受。同時，融于故事之中，貼近作品意境的音樂更好地渲染了影片整體哀而不傷的基調，演員扎實的臺詞功底與精湛的演技更令作品質量上了新的高度。考慮到這是一位新人導演的作品，盡管有些許的瑕疵，但影片依舊很好地表達了人們對于前任既愛又恨的復雜情結，展露了現代年輕人敏感的內心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