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頭再來

彭啟殷

“四海集團”老總劉四海，是一位白手起家的民營企業家。創業開始時，他并非一帆風順，三十歲那年，因為生意虧本負債累累，他選擇了跳河自盡，要不是一位從山里出來打工的中年大叔的搭救，他早就沒命了。現在他的身家數億，為人卻十分低調，穿著打扮儼然一位鄰家大叔。他有一個習慣，每天晚上一定要到家附近的一座叫“仙頂”的小山上走走，在山頂亭子里的石凳上坐一會兒再下山。

這天夜里十點左右，劉四海披了一件外衣又上山了。他走走停停，盡情欣賞著夜色下的山景。不久，他來到山頂上的涼亭，涼亭里一個人都沒有，他在凳子上坐了下來。剛一坐下，他就發現凳子旁邊有一只黑色的女式小皮包，一定是哪個粗心大意的人落下的。劉四海這樣想著，拿起小皮包，打開想看看里面有啥東西。他想找到一些失主信息資料之類的，好和失主聯系。小皮包里的東西還真不少：有五六百塊的現金，還有很多女士用的化妝品、面巾紙什么的。皮包的內層里有一盒名片，還有一封信。名片上的名字是蘇紅，是一家叫紅立公司的總經理，上面還有手機號及公司地址等信息。劉四海想，一定是這位蘇經理把包落在這兒了。他拿出手機撥打名片上的手機號碼，可是，對方的手機竟然關機。

“看來，想做個好人都做不成了。”劉四海自言自語地說，把名片放回包里，目光停在那封信上，他把信拿出來，猶豫了一下還是打開了，用手機上的電筒看了起來。信不長，內容卻讓劉四海大吃一驚。他反復看了幾遍，越看越心驚。信的落款正是蘇紅，這竟然是一封遺書！信上寫到她被人騙了，公司面臨破產，她決定今晚在這寧靜的小山上結束自己的生命。難怪她的手機關機呢！劉四海趕緊把信放回包里，站起來，急匆匆離開了涼亭。此刻他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盡快找到這個想自殺的蘇紅。

劉四海在小山周圍轉了好幾圈，可是什么都沒發現，一看表，快到午夜了。難道這個不幸的女子已經不在人世了？唉，自己已經盡心了，還是回家吧。他轉身慢慢走下山，走到半山腰的時候，一個身穿長裙的身影進入他的眼簾，夜色中，那個人長發飄飄，是個女人。

劉四海的心里一陣狂跳，直覺告訴他，這很有可能就是他要找的人。他急忙走過去。

那女子一直背對著他望著遠處，連劉四海走到身邊也沒有覺察。劉四海慢慢靠近了她，輕輕問了一句：“你是蘇紅蘇總經理吧？”對方慢慢回過頭，月光下看得很清楚，是個面容清秀的三十幾歲的女子。她疑惑地看著劉四海，沒有說話。

“這是你的包吧？”看到對方的表情，劉四海幾乎肯定她就是蘇紅，于是，他把手里的皮包遞給對方。

“不，不是。”對方凄然一笑，“不是我的包，我什么都沒有了。”劉四海溫和地說：“不，你錯了，你很年輕也很漂亮，怎么說什么也沒有了呢？”對方沒說話，捂著臉抽泣起來。

劉四海判斷得沒錯，眼前的這個女人正是蘇紅。那晚，兩人聊了很多，劉四海一直在勸說蘇紅放棄輕生的念頭，重新鼓起生活的勇氣。從對方不多的話語里，劉四海了解到，蘇紅被她的一個名叫李來發的大學同學騙了，他們二人合伙開了一家公司，前幾年生意還算不錯，可是，前不久，李來發以投資一個項目為名把公司的資金全部轉走了。

“你可以報案的。”劉四海建議道。

“沒用，這個項目我也看好的。”蘇紅突然激動起來，“真沒想到，這是李來發設的一個局！我恨，我好恨啊，我跟他從高中開始就是同學，十幾年了，想不到他竟然會騙我！我沒辦法了，只有死路一條！”見蘇紅語氣突變，劉四海靜靜地聽著，沒作聲。蘇紅發泄了一會兒，又哽咽著說，本來她是想一死了之，可想到年老的父母，還想到了那些跟著她好幾年的員工，她還欠著他們好幾個月的工資，她猶豫了。“這就對了。死能解決問題嗎？再說，你死了，不就便宜了李來發那小子？誰去找他算賬呢？”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以后該怎么辦。”蘇紅嘆了口氣。“還是先回去吧？辦法總比困難多，相信我。”劉四海繼續勸解，總算讓蘇紅暫時打消了輕生念頭，跟劉四海下山了。

劉四海安頓好蘇紅之后就回去了，一直到天亮，他都沒怎么睡好。他把這一夜發生的事在心里慢慢地理了一遍，最后做出一個決定。

第二天，他處理了一下自己公司的事情之后，匆忙趕往蘇紅住處。遠遠地看見蘇紅住的那家賓館的門口圍了很多人，還傳來嘈雜的吵鬧聲。劉四海趕緊擠上前。

“先別吵了，聽我說，都聽我說！”走近了，劉四海看見蘇紅被人圍著，正拼命解釋著什么。

“說什么都沒用，我們就要我們的辛苦錢！”人群當中一名留著八字胡的中年男子大聲叫喊。“你們聽我說，公司的錢都被李來發騙走了！不過，我保證，我一定會把欠你們的工資結清。你們給我點兒時間好嗎？”蘇紅大聲解釋。“這話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行，現在就給錢！”八字胡的聲音更大了。“再給我一個星期，我一定把錢給你們，好嗎？”蘇紅急得要哭。

“我說你們這些人是怎么回事？”劉四海走上前，“人家都說了一個星期肯定還錢，你們怎么還苦苦相逼？”“你誰啊？”八字胡轉過身盯著劉四海。“我是四海集團的劉四海。”劉四海拿出一張他的名片遞給八字胡，大聲說，他愿意擔保，蘇紅一個星期內把欠下工人的工資全部結清。八字胡看了看名片，轉身對大家說：“弟兄們，既然有劉老板擔保，咱們就再等幾天。”說完，帶著眾人走了。

“你沒事吧？”看那幫人走開，劉四海問蘇紅。

“大哥，你是四海集團的劉老板？”一臉茫然的蘇紅似乎還沒有從剛才的驚嚇中醒過神，看著劉四海，像是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如假包換。”劉四海笑笑，問對方到底怎么回事？那些人怎么會知道她住在這兒？

“我也不知道。”蘇紅無比沮喪。

劉四海問蘇紅這事兒打算怎么辦？蘇紅嘆了口氣，說不知道。

“不知道？那你為什么答應一個星期結清工資？”

“沒法了，先應著，把他們打發走再說。”蘇紅有氣無力地說。劉四海想了想，問蘇紅，李來發家住在哪兒？

“李來發？”蘇紅愣了一下，“我也不是很清楚。”“放心吧，我會幫你的，找到李來發就好辦了。”劉四海又勸慰了對方幾句就離開了，臨走時，他叫蘇紅等他的消息，他來想辦法。

“劉老板，謝謝你！你是個大好人！”蘇紅沖著劉四海的背影喊。

兩天后，劉四海來找蘇紅，問蘇紅欠員工的工資一共是多少。“要八十多萬。”提到錢，蘇紅還是唉聲嘆氣。

“你找到辦法了嗎？”

“唉，找不到李來發，我實在沒法啊。”

劉四海搖了搖頭，對蘇紅說：“我說蘇經理，怎么到現在你還演戲？”蘇紅愣了一下，問劉四海啥意思。

“啥意思？”劉四海微微一笑，“我調查過了，根本就沒有李來發這個人。你所謂的被騙，完全是在講故事。”蘇紅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又變得蒼白，額頭有細汗冒了出來。

“其實，剛開始我還是相信你的，也準備幫你渡過難關。八十萬不是小數目，可對于四海集團，還不算什么大數額。”

“可是，可是……你怎么又懷疑我了？”蘇紅低聲說，不敢直視劉四海。

“你說過，李來發是你的高中同學，認識十幾年了，又一起經商好幾年，可是，前兩天我問你李來發家在哪兒，你卻說不知道，這不是太不合常理了嗎？還有，從山上下來后，是我給你安排的住處，可是第二天你就被一幫討債的人圍住了，那些人是怎么知道你的下落的？”蘇紅張口結舌說不出話，劉四海的聲音還是不緊不慢地，“直到昨天，我找到了一個人才明白，那些人都是你花錢雇的，你們是在演一場精彩的好戲給我看。”“一個人？你找到了誰？”蘇紅更加驚慌，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劉四海拍拍手，門外走進一人，正是昨天圍著蘇紅要工資的八字胡。

蘇紅慌慌張張地抬腳要跑。“你跑不了的。說說吧，為什么要這么做？否則我就報警了。”

蘇紅回過頭看著劉四海，突然“撲通”一聲跪在他的跟前，哭著說道：“劉老板，我錯了，我也是被逼的實在沒辦法啊。”“你先起來，慢慢說。”蘇紅站起來，哭著慢慢說起來。

原來，蘇紅開了一家公司，生意一直不錯。半年前，朋友給她介紹了一個賺大錢的項目，她覺得是一個好機會，可是手頭上資金不夠。于是，她向一家投資公司借了一筆款，項目是拿到手了，可是想不到市場說變就變，她血本無歸，公司破產，還欠了投資公司的高利貸，最后連員工的薪水都發不出來了。她對員工一直很好，所以還沒人來逼迫她，也沒人離職。這讓她更加心焦如焚，做夢都在想怎么沖過這道難關，也好有機會東山再起。一個偶然的機會，她注意到了在山上散步的劉四海。劉四海經常上電視，蘇紅自然認識他，還知道他是一個很仗義的人，經常做善事。于是，她才想到這個辦法，想騙劉四海借給她一筆錢應付難關。于是，就有了劉四海在亭子里發現小皮包的事兒。

“你真的很聰明，可惜沒用到正地方。公司沒了可以再開一家，一切都可以從頭再來，可是，人心要是歪了，就會走錯路，那就完了。”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劉四海沒有發火，聲音依舊很平和。

“從頭再來？”蘇紅似乎看到一絲希望，不敢置信似的重復了一句。劉四海笑著點點頭，并告訴蘇紅，明天他會叫財務打一筆款到她公司賬上。“從頭再來，好好干！”

“劉老板，你我素不相識，我還……騙了你，你為啥還要幫我……這個騙子？”蘇紅又疑惑又感激地問。

劉四海一臉莊重地說：“我知道一個體面的女人肯這樣做，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于是我調查了你的底細，知道你口碑很好，還經常做善事。員工們都愿意跟著你，你也具備東山再起的實力。所以我就決定幫你了，記住，錢是借給你的，要打借條！”

蘇紅拼命點頭，沖著劉四海深深鞠了一躬。劉四海告別了她，大踏步走出去。其實還有一句話他沒有說。十多年前，那位從山里出來打工的大叔給了他第二次生命，給了他生活的勇氣與希望，他這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要成全更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