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光富 唐睿
摘要:文學藝術與信息傳播是源頭與支流的關系,現代傳播是文學發展與進化的自然結果,傳播媒介的內容、類型、形式、寫作方法與文學創作關系緊密。文學藝術與信息傳播活動都是人類選擇的完善人格、愉悅身心的方式,現代媒介的信息傳播多是通過文學敘事方法和修辭手段對人們的精神世界產生影響。文學藝術的發展與現代傳播的興起在價值觀念、審美情感訴求上具有一致性,與民族國家的本土性、民族性及族群發展緊密相關,是一個國家民族特性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關鍵詞:文學作品;現代傳播;研究視域;發展走向
中圖分類號:G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8268(2018)02-0137-05
現代傳播媒介在20世紀初產生時以文字傳達信息為主,到今天以文字、畫面、圖像、聲音來綜合傳播信息,可見其與文學的淵源之深。然而,隨著信息技術突飛猛進和現代傳播媒介的強勢發展,導致傳媒從業者表現出明顯的行為誤區:一是功利地利用文學作品讓現代人休閑娛樂,借文學作品“出名和發財”,其間還夾雜著喧囂浮躁、疏離虛無、文化消解的時代癥侯,其精神價值和文化內涵被忽視;二是高等院校的傳媒專業教育中,由于對傳播技術與工具的過度強調甚至崇拜,文學教育也逐漸被邊緣化;三是現代傳播的學術研究上出現了強調其脫離文學藝術而“獨立”的聲音。這些現象讓我們不得不重新思考和論證在傳播媒介越來越豐富和發達的今天,其與文學藝術的關系真的是漸行漸遠了嗎?
一直以來,對現代傳播媒介與文學之關系的探討都是一個比較熱門的話題,但研究大都集中在文學作品如何被改編為電影、電視劇這個視角上,導致不管是影視還是新媒體傳播都普遍地“技術大于藝術”,文學精神消失在工具和技術的“光環”下。自現代傳播產生的一百多年來,文學創作是如何影響大眾傳播媒介的呢?概括起來,學界和業界有下面幾種看法。
其一,互融說。持該觀點的人認為現代傳播與文學書寫特別是文學文本關系緊密,文學是現代傳播媒介產生和興起的基礎,是現代傳播類型和形式構成的框架。事實上,傳播或者說傳媒藝術,不管是影視劇還是新聞,本身就是門綜合藝術,其產生、采寫、編輯、傳播都與文學修養、文字功底、寫作能力有極大關系。其二,部分關系說。認為不同傳播種類與文學問的關系不同,電視劇與文學關系緊密,而新聞報道類卻不需要文學的介入。隨著信息時代特別是網絡時代的到來,信息化、多媒體化改變了媒介寫作的本質,文學創作已經與現代傳播漸行漸遠。其三,相互對立說。認為現代傳播作為獨立的傳播形式與傳統的文學創作關系不大,文學創作與現代傳播相互對立:文學創作特別是文學作品是“內心情緒和感情的結晶”,現代傳播是“信息技術和理性的結晶”;文學創作是“虛構的主體”,現代傳播是“真實的客體”;文學創作依賴“個人”,現代傳播依賴“群體”,于是主張“電影與戲劇離婚”,現代媒介要“丟掉文學的拐杖”。
文學創作與現代傳播媒介有各自的表現內容和方式。它們問的關系猶如不同道路在向前延伸和發展中縱橫交錯、你我不分。文學創作特別是其創作手法,與現代傳播原是“合住的一家子”,現在是“親密的親戚”,平時各走各路、各干各事,卻又不時地在“立交橋”上交叉會合。文學作品與信息傳播是一枚硬幣的兩面,從歷史發展進程看,它們是源頭與支流的關系,是媒介進化的自然結果。文學作品從一開始就是作為傳播媒介而存在的。人類傳播經歷了口語傳播——文字傳播——書面傳播(印刷傳播)——電子傳播等幾個發展階段,正如保羅·萊文森所闡述的,是媒介的進化和補救過程。萊文森在《人類歷程回放》中論述媒介的歷史進化發展過程時強調:“媒介的進化,是由人指引的媒介的進化,是增加我們交流選項的進化。”媒介的發展不是彼此否定,而是相互疊加和延伸。各個時代的傳播類型始終免不了以優秀文學作品作為核心內容和形式,即使新媒體時代,也是以文字作為主要傳播中介,以文學敘事方法、文章結構方式作為其傳播、交際的重要手段。“文學創作始終是中國電影的重要源頭。良好的文學源頭,是中國電影創作更加豐富且充沛的創作資源”,“中國影視劇要想持續發展必須和中國文學形成廣泛緊密的關系,得到文學的支持”。編導們的知識結構、價值判斷、審美趣味、創作水平等都與自身所擁有的文學修養的高低和對傳統文學作品的藝術感悟力的強弱有很大關系。
就文學形式與現代傳播媒介(不僅僅是影視劇)的建構方式來看,二者的同一性還包含時間、空間、傳播者、接受者四個方面的共同因素。
第一,時間。文學寫作與信息傳播同樣具有不可逆的延續性。不管是文學寫作還是信息傳播,時間對人創造性寫作的支配作用是非常明顯的,時間的流動性保證了人們通過發展文學藝術和傳播媒介來不斷強化社會意識和提升自我人格魅力。文學傳播的時間延續為人的個性發展提供了充分條件,也是人類不同族群的文明進化、民族特性形成中相互影響與融合必不可少的條件。需要強調的是,建立在人的個性發展、知性培養基礎上的情感交流和文化交往中的時間所具有的重要特點在于:它既是自然空間延伸中的時間,為人類進行文學創作和信息傳播活動提供了時間延續的可能性,又是人類心理發展中的時間,表現為人類在文學欣賞與信息傳播活動中會獲得心理體驗和情感需求的滿足。時間的流動保證了現代傳播及其構成形式從產生到發展的多樣化和豐富化進程。
第二,空間。即人們從事文學創作和信息傳播活動的空間或者說環境。文學創作與現代傳播都是一種流行的社會大眾文化,在空間上會滲透到人們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所以,這個空間首先必須是有形的物質環境,諸如客廳、廣場、會所等,或如哈貝馬斯所說的從“文學公共領域”到“政治公共領域”的演變與轉換。其次,文學創作與信息傳播空間創造的審美與信息擴散,即人們所說的看不見但無處不在的“氛圍”和“場域”,在消費主義時代,文學與傳媒從空間上構成了文學創作與信息傳播過程的重要部分,在巨大的商業資本助推下,由物理距離和心理距離形成的歷史空間的多樣性、地域性和差異性正逐漸地消失。
第三,傳播者。文學藝術自產生以來,就是在被人們不斷地欣賞、品評與傳播過程中發展的,文學藝術發展的歷史也是其不斷被傳播的歷史。從傳播學的視角上看,文學創作與信息傳播一樣,其創作者或者說信息發出者其實都是傳播者,是文化和信息傳播的“信源”,他們都需要以文字和圖像為傳播中介,從事寫作和報道都有其傳播的目的和方向,并為特定的對象服務,即所謂的為“信宿”服務并使其獲得滿足。同時,現代傳播活動在滿足人們信息需求的同時,也讓受眾有情感上的共鳴。也就是說,現代傳播活動同樣是具有人的審美意味的美學活動,傳播者提供的內容必須與受眾的審美追求和情感指向趨于一致,才能讓日常生活中的受眾在獲得海量傳播信息時,感受到精神上的愉悅,從而不斷提高自身修養。
第四,受眾。不管是文學稱之為的“讀者”,還是現代新聞傳播稱之為的“觀眾”與“聽眾”,都是“受眾”或者“信宿”的有機組成部分。傳播者的文學水準和道德修養對傳播功能起著重要作用,同時受眾的文學修養和媒介素養也起著關鍵作用。受眾對于媒介內容、媒介形式和種類的選擇和認知,及對媒介消極作用的分辨、防范與批判能力,不僅取決于媒介的性質、內容、結構,還取決于受眾的傳統文化底蘊和文學修養。
文學作品和現代傳播媒介都具有人類“擺脫外在壓力”“本能喜愛”“內心之愛”“現實需要”等訴求,這也是二者在心理接受與審美情感上的共同之處。文學作品及其創作方法對現代傳播者的文化素質及其自身人格發展的影響明顯,是接受者內在心理和情感充滿美學意味的外在表現形式。同樣,文學創作與信息傳播活動也是人自身選擇的完善人格的一種方式。弗洛姆就強調了“愛的實踐”的重要方式就是人在閱讀寫作、信息暢通與精神滿足時,人的主體價值就會得以充分體現,人在精神上的幸福與快樂感就特別強,并促使人類不斷地完善自身人格和遵守社會規范,由此推動社會的發展進步。
以文學為主軸的文化和信息傳播是在人類生存活動的漫長發展過程中逐漸形成的,不同時代的社會、經濟和文化環境,導致不同文學書寫與傳播文化的形成,并在文學作品的變化中體現出來。丹尼爾·貝爾認為后工業社會的特征是“根據服務和舒適——保健、教育、休閑和文藝——所計量的生活質量的標準來確定的”。丹尼爾·貝爾所說的“生活質量的標準”指的就是現代信息社會中的生活標準。具有一定的文學藝術修養和掌握著最新的信息技術,則被看成現代社會“成功人士”的理想生活境界之一。在信息社會中,現代文化(包括文學創作)是以現代大眾傳播媒介作為文化發展和功能擴散的基礎的,成為“被重新定義為發送和接收個人信息和休閑的系統”。文學在很大程度上已經成了媒介的附屬物,它的擴散和傳播離不開大眾媒介,人們在日常生活中進行文學欣賞活動,要依靠大眾媒介提供的文化語境,人們的審美文化形態體現為大眾傳媒的傳播文化形態,現代傳播導致了“文學創作媒介化”和“日常生活審美化”。同樣,以文學創作為主軸的人類的信息傳播活動,也是在一定的歷史文化語境中傳播并擴散的,不管哪種內容、哪種形式的文學作品都具有信息傳播的意義。從邏輯起點上看,“文學傳統”和“信息傳播”均起源于人類滿足自我“生命力”擴張的需要;從發展走向上看,人類對文化發展的追求催生出二者共同的文化意義和傳播形態。在現實生活中,“文學傳統”和“信息傳播”共同滿足了人們交往和實際生活的多種需要,并且,現代傳播媒介極大地利用文學創作手法和修辭手段來構建傳播文本,豐富傳播內容,增強自身的“感染力”“美譽度”,進而對受眾的精神世界和物質需求產生巨大影響。
在現代傳播與文學的結構關系中,文學處于核心圈,是傳媒文化的邏輯起點,大眾傳播媒體圍繞著文學這個核心逐漸展開,最終形成放射狀的圓環結構。從歷史性來看,以文學創作為“正宗”、以文學思維為“內核”、以優秀文學作品為“經典”來構成傳統文化的觀念形態、思想基礎和審美心理,并在此基礎上形成民族特點、社會思維、文化類型和生活習性,這也是古今中外文化發展的共同特點。當然,從現代性來看,最近一百多年以來,大眾傳播媒介在很大程度上主導了社會文化進程,“影像設計”逐漸成為人們越來越離不開的生活方式,電子復制在整體上重構了傳統文化包括民族文學的現代性。
斯特勞斯在談到文化個體性和文化整體性的關系時指出:“我們一出生,周圍的一切有意無意地都給我們建構了一個復雜的參照系統,構成了我們的價值判斷、行為動機、興趣愛好,包括我們所受到的教育都會使我們對未來文明形成認識,否則文明會變得不可思議,或者與實際的情況相反。我們依據這個參照系統自我發展,外部的文化現實只能通過參照系統施加于它們而變形。”個人或者群體的文化追求是文學產生的基礎,而文學作品的豐富和發展又與大眾媒介所承擔的信息傳播功能分不開。不同文學傳播模式呈現出相對獨立的整體特性,表現出某一民族文化傳播區別于其他民族的鮮明的文化特色,以及一個國家相對獨立于其他國家的文化意識形態。這在以文學為主軸的文化及信息傳播中表現得尤為明顯。文學作品審美和思想的“寓教于樂”,現代傳播中的各種信息服務及道德化、倫理化和社會化都是如此。這非常明顯地表現為中國文學與現代傳播媒介的整體的現實景觀及文化空間,同樣也是文學創作與現代傳播在審美追求、敘事建構上彰顯民族化,突出中國人的民族審美心理和欣賞習慣的必然走向。與此同時,文學作品對中國國民精神的影響,實際上已經形成了中國人精神生活的集體無意識,文學發展通過大眾傳播起著越來越重要的文化凝聚作用。大眾傳播的“淡化”沖突與意見分歧、聚集與整合“民心”的“功能”,應該說很大部分都來自于傳統文學作品帶給我們的文化的“固定程式”。這種文化“程式”“是一種象征性的和富于表現性的行動,一種制度化的創造特殊時空的手段,個體在其中可以體驗到自己是這個共同體中的一份子”。不管是現在還是未來,經典文學作品及其傳播作為民族和社會關系的“潤滑劑”,有助于現代傳播媒介建構民族精神。
我們當然不否認文學與現代傳播媒介在傳播方式和原理上具有的極大差異性。但需要強調的是,不管差異如何之大,現代傳播效應說到底都是一種文化上的交流與認同。因此,從歷史傳播、現代學理、媒介實踐層面,深入考察和挖掘文學創作內容和形式的變化與現代傳播文本話語與體裁的演變關系,既利于現代傳播媒介內容的提升與革新,也會促進新的傳播方式的出現,例如文學作品與現代傳播的大眾性和通俗性、豐富性與層次性、日常性和流行性、文化商品復制性等。這里除文學與現代傳播與社會、政治、經濟發展的關系外,它們與宗教文化問的關系、與大眾文化問的關系、與消費文化問的交叉關系等,不管是從共時性還是從歷時性來看,這些文化形態總是與文學發展和媒介發展有著時而緊密時而松散的聯系。現代傳播與文學創作問的關系,不應該僅僅借文學作品的“殼”行娛樂至上的“實”,更不應該借文學作品來“出名和發財”。現代傳播特別是影視及其媒介形態的研究、發展、建構、實踐和創新的路徑,應著重于其民族性、歷史性、美學性和精神內涵的研究和實踐,應高度重視文學作品通過現代傳播媒介構建、轉換、輸送、接受對社會、民族的集體記憶和文化傳承的重要作用。
文學對現代傳播媒介的巨大影響不只表現在影視方面,現代傳播媒介的創意策劃、題材選擇、形式組合、故事敘述、文本架構和編劇技巧,同樣與文學創作手段分不開。從某種程度上說,沒有幾千年文學技巧和寫作方法的不斷豐富,也就沒有現代傳播的內容、類型及其表現形式,文學寫作特別是文學作品敘景狀物的經驗,奠定了傳播媒介傳送信息的形式基礎,文字及其文學化是現代傳播表達內容的不二法寶。不管是報紙、雜志、廣播、電視、網絡的新聞報道,還是影視及網絡中的專題片、紀錄片、影視劇、網劇,都是以文學語言作為其核心要素的,畫面的構成不論如何“有意味”地突出現代技術帶來的視覺奇觀,都離不開對文學作品文本中結構、情節、細節、人物塑造手段及其情景描寫手法的大量借鑒、轉換和變革。“在全球化背景之下,中西合作成為常態,引來國外的先進技術為中國電影所用是必然趨勢,洋為中用、古為今用,就必須做到內在的轉化融合才能生效。忽視文學、敘事、人物,一味追求表面的視聽娛樂,最終事倍功半,只能結下中西古今相雜交的一個怪胎。”沒有文學書寫及其敘事與結構方法、故事創意、話語構建,影視劇后面的拍攝深度、畫面組接、環境渲染、音響安排和音樂旋律就談不上真正有震撼力和藝術感染力。電視綜藝節目的所謂“星光大道”,也離不開文學式的修辭。其他如文學方法與傳播結構的敘事構建與擴展、文學作品與現代影視的改編、文學手法與影視故事的寫作、文學創作與新媒體傳播形式、文學批評與媒介批評方法、文學審美教育與媒介素養提高等,都需要我們認真研究和努力實踐。
“中國電影講好中國故事靠什么?一句話,靠內力。電影產業歸根結底是內容產業。人物塑造、情節設置、藝術表達、意蘊傳遞,既是內容的基本含義,也是文學精神的基本內容,簡而言之就是電影的內力。從這個意義上看,電影的核心競爭力就是文學精神。”以上所言,雖然只是針對電影的有感而發,但對電視、報刊、雜志、新媒體等現代傳播媒介來說莫不如此。所以,現代傳播媒介無論如何發展和創新,從根子上說都是我們民族文化的一部分,是以文學傳統、文學作品為基礎架構的,其對發揚中國傳統文化精神、傳播社會主流價值觀、促進民族文化發展與國家建設現代化起著重要作用。中國社會從古到今都有“寓教于樂”的傳統,文化發展史上“寓教于樂”的主要載體是文學藝術,雖然今天更突出、更大眾化、影響更大的載體是現代傳播媒介,但現代傳播媒介總是采用文學的敘事方法,通過“寓教于樂”來達到最好的傳播效果,用藝術詮釋主流文化思想、突出主流意識形態,進而講好中國故事和傳播好中國聲音。我們的文學研究、傳播研究、媒介實踐所需要的,正是倚重文學精神去豐富現代傳播的內容、提升現代傳播的檔次、創新現代傳播的形式,使現代傳播在實用性、時效性、有益性基礎上,達到精神取向的審美化、內容與形式的精品化,避免媒介流俗化帶來的庸俗化、粗糙化和空心化,以此拓展學術、指導實踐、服務社會,從而推動我國文化建設與傳播媒介的發展與創新。
(編輯:李春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