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向型漢語學習詞典動量詞“遍”的釋義研究

張皓

摘要：動量詞是漢語學習者學習過程中的難點，外向型漢語學習詞典對學習者習得動量詞有重要的輔助作用。通過對外向型漢語學習詞典《當代漢語學習詞典》、《量詞一點通》中動量詞“遍”的釋義進行對比分析發現，這兩部詞典對動量詞“遍”的釋義存在釋義不準確、例證針對性不強、例證不實用的問題，結合動量詞“遍”的歷史演變所體現的中國人認知方式的變化，嘗試提出外向型漢語學習詞典中動量詞“遍”的釋義構想。

關鍵詞：外向型漢語學習詞典；動量詞“遍”；釋義；對比研究

動量詞因為數量較少、搭配較為簡單，漢語本體界對它的研究較少，但是“動量詞搭配簡單”是對中國人來說的，對于漢語作為第二語言的學習者來說，由于缺乏對動量詞的整體認識和印象，動量詞成為他們學習過程中經常遇到的難點。而外向型漢語詞典中對動量詞的收錄和釋義實際上起到了對動量詞進行系統整理的作用，它也因此顯得尤為重要。

《當代漢語學習詞典》[1]、《量詞一點通》[2]都是近年出版的以初級漢語學習者為目標用戶的外向型漢語學習詞典。《當代漢語學習詞典》在釋義方法上有創新性的突破，《量詞一點通》是按照詞類編寫的專門性漢語學習詞典，筆者選擇對這兩部漢語學習詞典中的動量詞“遍”的釋義進行對比分析。

一、研究現狀

目前的研究主要從語義和語用角度對動量詞“遍”進行分析，并對“遍”和其他動量詞的用法進行對比。這方面的研究主要有：王艷芳、奚英芳、江進（2013）[3]說明“遍”在語義、原形意象方面的特點；張建、謝曉明（2007）[4]比較了動量詞“遍”和“次”；趙嘉君（2015）[5]對比了漢語動量詞“遍”和“次”與英文“time”。但是，動量詞“遍”在外向型漢語學習詞典中的釋義情況如何，如何在對“遍”的釋義中滲透漢語的認知方式，引導漢語學習者用漢語思維，目前，還沒有這方面的研究。

對比研究是研究詞典的重要方法，通過對比，可以明確不同詞典編寫的特點和問題，取長補短。這方面的研究主要有：李紅印（2003）[6]分析了不同詞典顏色詞的收詞、釋義等問題；吳澄（2016）[7]對比分析了四部對外漢語學習詞典中“勸阻”的釋義用例情況；夏宇（2012）[8]對分析了五本外向型漢語學習詞典的釋義。詞典的對比研究日漸細化，這是今后研究的發展趨勢，也是詞典學深入發展的必然要求。

二、動量詞“遍”在兩部詞典中的釋義情況

詞典的釋義內容包括對詞性的界定、對詞義的解釋、詞語的使用條件、示例。

（一）兩部詞典對“遍”的釋義

《當代漢語學習詞典》對“遍”的釋義：

【遍】那個電影很好看，我看了兩遍。→那個電影我前天看過，今天又看了。

《量詞一點通》對“遍”的釋義：

【遍】用于有一定過程的行為、動作。

“遍”是現代漢語中常用的動量詞，《量詞一點通》對與“遍”搭配的動作的“過程性”進行了強調。《量詞一點通》只說明搭配，不說明使用條件，讀者只知道“遍”可以與“有一定過程的行為、動作”搭配，而什么時候用這種搭配，是否“有一定過程的行為和動作”都可以用“遍”計量，讀者無法知道。比如“吃”是有過程的行為和動作，“吃一遍”，結構沒有問題，但不是在任何情況下都可以使用，“吃一遍蘋果”，顯然講不通，而當水果的種類有很多時，可以說“把這些水果都吃一遍”；再如“聽”，它也是有過程的行為和動作，“聽三遍歌劇”和“聽三次歌劇”從語法上來說都是正確的，但是當我們僅僅關注動作重復的次數而不關注過程時，就會選擇“聽三次歌劇”，且“聽三遍歌劇”聽的一般是同一首歌劇，而“聽三次歌劇”的“三次”，聽的可能不是同一首歌劇，這說明作補語的“遍”不僅對動詞的特點有限制，對賓語的內容也是有要求的。說話人對同一事物的關注點不同，因此會選擇和使用不同的量詞進行表達，這一點《量詞一點通》沒有明確。

《當代漢語學習詞典》直接用展示例句的方式代替對詞語的解釋，把被釋義詞“遍”放在一個典型的完整句（引導句）“那個電影很好看，我看了兩遍”中，再用更簡單的句子（解釋句）“那個電影我前天看過，今天又看了”對引導句進行解釋，不足之處是，解釋句的意義并不能與引導句完全等同。引導句有“因為那個電影很好看，所以我看了兩遍”的因果關系，“電影好看”，“我”才會“再次”“從頭到尾”地“認真”看，而解釋句僅僅對“看”的次數進行解釋，沒有體現出動量詞“遍”和“次”在意義上的差別，顯然不能起到準確釋義的作用，也難以使讀者把握“遍”與“次”的差異。與《量詞一點通》的釋義方式相比，《當代漢語學習詞典》的釋義方式比較特殊。它首次在漢語學習詞典的編寫中嘗試使用“完整句釋義法”，使讀者在完整的句子中感知被釋義詞的意義和用法，這是外向型漢語學習詞典編纂工作的一次創新，但是有時很難保證解釋句與引導句的意義完全相同。詞典的釋義應該遵循采用常用詞、簡單句的原則是毋庸置疑的，但是筆者認為采用常用詞、簡單句并不意味著要犧牲準確性，詞典編寫中應該盡量兼顧易懂性和準確性。設置解釋句的目的不是讓讀者理解引導句的“大致意義”，而是借助包含被釋詞的語法結構將被釋詞的關鍵語義特征凸顯出來，使讀者利用自己已掌握的詞匯語法知識理解引導句中被釋詞的詞義，從而實現解釋目的，發揮外向型學習詞典“學習”的功能。

（二）兩部詞典中“遍”的示例設置

示例是詞條中最主要和關鍵的部分。示例主要包括詞例、短語例和句例三種，具體到量詞主要是短語例和句例。《量詞一點通》還使用了圖例。

《當代漢語學習詞典》對“遍”的示例：

【遍】我沒聽懂，請你再說一遍。/這個字我寫到第五遍才記住。/他寫文章總是一遍又一遍地修改。

《量詞一點通》對“遍”的示例：

【遍】短語示例：看一遍 寫了三遍 問了幾遍 復習兩遍。

其他短語示例：打一遍太極拳

在情境的設置方面，《當代漢語學習詞典》嘗試通過例句設置情境，例證全部選擇完整句，每個詞條設3至8個完整句作為例證，不用詞例和短語例。它收錄的例句是我們日常生活中經常能用到的，有較強的生活化和口語化色彩，例句的設置很好地體現了“遍”的語義特點。“我沒聽懂”，所以“請你再說一遍”，這個“說”一定是“從開始到結束”，甚至會“說得”更加“認真、仔細”；“這個字我寫到第五遍才記住”，給讀者“從這個字的第一筆到最后一筆”地寫的畫面感和情境感。《量詞一點通》則只有短語例，缺少情境。事實上，對于漢語學習者來說，在不同的情境下說出得體的句子比僅僅了解語言規則難得多，很多時候，學習者知道語言規則，但是在使用時卻會出現語用等方面的偏誤。

在展示被釋義詞的使用條件和功能方面，《當代漢語學習詞典》在設置示例時考慮到了從不同角度反映被釋義詞的功能，例證并非簡單地重復。“我沒聽懂，請你再說一遍”是動量短語做補語的用法，“他寫文章總是一遍又一遍地修改”是動量補語做狀語的用法。可以看出，《當代漢語學習詞典》對“遍”的示例涉及動量短語做補語、狀語等句法成分的情況，將被釋義詞的用法非常有規律性地呈現給讀者。《量詞一點通》僅采用短語例，例證的列舉顯得隨意，實用性不強，讀者也很難從中總結出規律。

綜上，釋義不準確、釋義沒有體現被釋詞的根本語義特征、例證針對性不強、例證對被釋詞常用搭配的展示不夠，是這兩部外向型漢語學習詞典對“遍”的釋義中存在的問題，且筆者選擇的這兩部詞典都沒有針對學習者容易出現的偏誤提供警示。一可能是因為不同國家的漢語學習者出現的偏誤有不同的規律，往往很難兼顧，而實際上，漢語學習者出現的偏誤有共同規律可循，可以嘗試提供；二是漢語母語者習焉不察的內容往往是漢語學習者容易產生困惑的地方，外向型漢語學習詞典在釋義時沒有注意把漢語背后的深層文化內涵和漢語所體現的思維方式和認知方式與詞典的編寫相結合。

三、對動量詞“遍”的釋義構想

針對以上對比研究中發現的外向型漢語學習詞典在釋義時出現的問題，筆者擬在探討“遍”作為動量詞的歷史演變的基礎上，梳理“遍”的語義變化所體現的中國人思維和認知方式的變化，并對外向型漢語學習詞典中動量詞“遍”的釋義進行設計和構想。

（一）“遍”作為動量詞的歷史演變

“遍”在古代作為動詞使用，義“周遍”[9]，《說文》里有“遍，帀也”，是指“繞一圈”、“環繞一周”。“遍”從動詞到動量詞的發展在南北朝時期才完成。它作為動量詞的用法是由“周遍”義引申出來的，在南北朝最常見的用法是用來稱量含有“誦讀”義的一類動詞，多表“長時距”[10]，如“誦《法華》、《維摩》、《金光明》，常二日一遍”（《高僧傳·誦經篇》）。

隋唐五代時“遍”仍稱量“誦讀”類動詞，且“誦讀”的賓語往往是經文，但是唐五代資料中稱量誦讀義的“遍”與南北朝相比所占比例較小，“遍”稱量與誦讀有關的其他動詞的頻率大大增加，[11]如：“講《大般涅集經》數十遍/（段成式）開成元年，于上都懷楚法師處聽《青龍琉》一遍。”“講”和“誦讀”類似，就出現了“講數十遍”；有“講”就有“聽”，因此出現了“聽一遍”。而賓語也不僅僅局限于經文，唱詞、曲子也可以“聽”，“遍”由此進一步引申，可以稱量歌唱、彈奏類動詞。此外，“彈奏類”動詞與手的動作有關，是“操練”類動詞。因此，總得來說，“遍”搭配的動詞已經超出了“誦讀”類動詞的范圍。

宋代，“遍”也可稱量心理活動類動詞。經過宋元明清的發展，“遍”也用來稱量其他有“過程”的動作。[12]

綜上，“遍”作為動量詞的用法演變過程大致為：稱量“誦讀”類動詞→稱量視聽說類、操練類動詞→稱量心理活動類動詞→稱量動作從開始到結束的整個過程。

“遍”在隋唐五代時曾被作為通用量詞使用，其語義特征的演變經過反復，其過程大致為：繞一圈（動詞，“周遍”義）→稱量“誦讀”類動詞（量詞，“長時性”、“過程性”）→稱量“誦讀”外的動作（量詞，僅有“過程性”，沒有“長時性”）→通用量詞，可稱量瞬時性量詞（失去“過程性”，與動量詞“次”類似）→稱量有過程的動作（重新帶有“過程性”）。

（二）外向型漢語學習詞典中“遍”的釋義構想

根據以上“遍”的歷史演變脈絡和外向型漢語學習詞典中對“遍”釋義時出現的問題，筆者嘗試提出外向型漢語學習詞典中動量詞“遍”的釋義構想：

【遍】指動作從開始到結束的整個過程。

短語例：1.讀一遍/讀一遍課文

2.聽兩遍/聽兩遍歌曲

3.看幾遍/看幾遍電影

4.寫三遍/寫三遍生詞

5.掃一遍地

6.想一遍

7.復習一遍

8.檢查一遍

句例：1.那個電影很好看，我看了兩遍。

2.他讀了一遍課文。

3.今天的生詞很多，我復習一遍要一個小時。

4.我的房間很臟，打掃一遍要三個小時。

5.他寫文章總是一遍又一遍地修改。

根據動量詞“遍”稱量的動詞的歷史演變，短語例按照“說→聽→看→手部動作→心理和腦力活動”的順序選擇和排列例證，兼顧動詞后加賓語時賓語的位置問題。句例的排列同樣遵循“說聽視”的順序，兼顧動量短語做補語和狀語的情況，注意動態助詞“了”的位置。

四、結語

“遍”最初作為動詞使用，義為“周遍”，可以看作空間上的概念，經過人們對動詞“遍”的語義選擇，它由動作的“周遍”引申為動作“過程”的“周遍”，這就包含了時間的概念。“遍”由動詞到動量詞的發展過程從側面反映了中國人重視整體性的時空觀念，這種觀念里存在著一種循環往復的運動模式。如果在對動量詞“遍”釋義時考慮到這些因素，可能會使釋義更加準確。外向型漢語學習詞典的編寫和釋義不僅是解釋詞語、展示例證的過程，也是向讀者展示中國人認知方式和思維邏輯的過程，編寫詞典時，要盡量把漢語背后的深層文化內涵和漢語所體現的思維方式和認知方式與詞語的釋義相結合。

參考文獻：

[1]徐玉敏主編.當代漢語學習詞典 初級本 外國人初級漢語學習詞典[M].北京：北京語言大學出版社，2005，03.

[2]何杰編著.量詞一點通[M].北京：北京語言大學出版社，2003，12.

[3]王艷芳，奚英芳，江進.動量詞“遍”的認知基礎及用法：對外漢語動量詞個案研究[J].語文建設，2013（11）.

[4]張建，謝曉明.表示動量的“遍”和“次”[J].語言教學與研究，2007（4）.

[5]趙嘉君.動量詞“遍”和“次”與英文“time”的對比研究及其對外漢語教學策略[D].南昌：南昌大學，2015.

[6]李紅印.顏色詞的收詞、釋義和詞性標注[J].語言文字應用，2003（2）.

[7]吳澄.對外漢語學習詞典釋義用例的對比分析研究——以“勸阻”為個案分析[J].現代語文（語言研究版），2016（4）.

[8]夏宇.外向型漢語詞典中量詞的釋義研究[D].黃石：湖北師范學院，2012.

[9]王紹新著.課余叢稿[M].北京：北京語言文化大學出版社，2000：156.

[10]劉世儒著.魏晉南北朝量詞研究[M].北京：中華書局，1965：255.

[11]王紹新著.課余叢稿[M].北京：北京語言文化大學出版社，2000：157.

[12]金桂桃著.宋元明清動量詞研究[M].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07：2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