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可以一直“年輕”

瓦列里·福金

戲劇應與當下結合

劇院就像是一個博物館，它不斷傳遞著經典的文學作品。這一點或許在圖書館、在家中也可以做到，但劇院是活態的，與文學作品完全不同。劇院有自己的規則：劇院是與新世界的一種結合。因此我們在改編經典作品的時候，無論作者是契訶夫還是莎士比亞，都不重要。一方面，我們要保留經典作品的主要內容；另一方面，也要從這些經典作品中挖掘與當下世界相符的部分。

如何在經典作品中找到與當下世界的共鳴？

這是一個非常復雜、嚴肅的問題。因為人的本性是不會改變的，也許現在的人和數千年前的人是一樣的。很多時候改變的只是人的語言和人對于世界的態度，又或者只是身上的衣服這些外在物品的變化。所以說，結合經典與當下是一個最復雜的問題。可能說起來容易，但做起來難。這也是我們要向經典致敬的原因，要在兩者之間尋找平衡，對于經典一定要去再詮釋。我們一直在重復經典，并做著與現代新世界相結合的一種嘗試。也有一些藝術形式需要不斷地傳承與保存，比如京劇，可能情節和題材上有所改變，但是它的形式是不變的。因此，戲劇在本質上就應當與當下世界相結合。

藝術不應相互隔絕

當年梅蘭芳去了圣彼得堡和莫斯科，引起了轟動。梅蘭芳先生的表演技巧，他的體態、動作與神情都令當時的觀眾為之贊嘆。對俄羅斯的觀眾而言，他們看到了一種全新的表演形式。當時的交流非常有意義，因為這是俄羅斯表演體系與東方表演體系的相遇。所以說，我認為藝術不應該是相互隔絕和獨立的，而是要相互合作、互相影響。梅耶荷德是一位非常偉大的、有影響力的藝術家，他從東方的表演成果中汲取了很多東西，并將研究成果運用到自己的表演體系中去，譬如他著名的“有機造型術”。

在戲劇表演中會有一些約定俗成的說法，比如會分成“莎士比亞派”“契訶夫派”，但在俄羅斯我們有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對我來說，每個動作都是非常值得注意的，技巧不僅是掌握內心，還要掌握外部。如果一個演員只有強有力的爆發卻不能控制自己，那是不夠的。在俄羅斯劇院有這樣的特點：演員們要充分感受自己內心的情感和痛苦掙扎，并且通過外部的訓練去控制自己的內心表現，但做到兩者相結合就非常困難，可這是他們必須要做的事情，一個偉大的演員就是由此誕生，現在的劇院很缺少這樣的人才。如果一個演員還能夠掌握一種樂器，那真是極好了。如果一個演員能夠表演契訶夫的經典話劇，同時還能表演其他現代的有爆發力的作品的話，那就更難得了。

導演是孤獨的、神經質的

作為導演，創作在很多時候是一個比較孤單的事情。因為很多時候導演都要保持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無論是在觀眾、演員，還是媒體面前，都要裝出一副自己什么都懂的樣子，但事實并非如此。我們開始編一部新劇的時候，其實就像一次野外探險。誰也不知道這條路是否可走，但是導演要作為先鋒，第一個走。導演只知道“如何走”這條路，至于它通往何方，依然是未知數。如果說這個話劇成功的話，所有人都會歡呼、表揚導演；而如果失敗了的話，所有人都會將罪過歸于導演一人。因為導演是第一個走這條路的人，人們會怪你：為什么走這條路？所以說，在內心深處，導演是孤獨的。但是要一直表現出自信的模樣。因此，導演的內心和大腦還是有一點“神經質”的。

如果說一個演員尊重并相信導演的話，他會對這份工作有更多的責任心。一個職業演員就像一個孩子，訓練一個孩子是困難而嚴肅的，但我還是很喜愛訓練演員這件事。一方面要愛自己的孩子，另一方面要訓練他們，我要在這兩者之間做出平衡。雖然有一些演員并不是非常的“健康”——這是一個很正常的事情。因為演員這個職業也是有點“神經質”的，長期下來會影響自身，所以“不太健康”。因此有時會出現各種問題。但如果他們的內心沒有“神經質”的話，他們也不會成為一個好演員。所以要愛自己的孩子。

保持年輕的秘訣

導演這個職業需要時常保持更新、活力的狀態，這是可以做到的。即使年齡大了，依舊可以保持年輕狀態，這和運動員到了一定年齡狀態下降是不同的。我在看戲的時候，有時會見到很年輕的作品，覺得大概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年輕人排的，但實際上導演的年紀已經有七八十歲啦。相反地，有時候看一個年輕導演的戲，卻感覺他已經一百歲了。保持年輕的秘訣在于，給自己定任務、提出要求，要一直創作出新的東西。我們一般認為“處女作”是年輕的導演、作家獻上自己的第一部作品，其實并非如此。“處女作”對于一個導演、演員來說，是一生都在創造的東西。這很復雜，也很困難。一個人的經驗在不斷豐富的同時，也在干擾他的創作。他可能會認為：有了經驗，什么都知道。但其實這是一個有點危險的事情。一個人要做到“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為自己提出新的、現代的任務。如果一直保持這種狀態，就可以一直保持年輕。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的秘訣。

在我的導演生涯中，編導了九十多出戲。當我還是個年輕導演時，我認為下一出戲會更簡單。但逐漸地，我明白下一部戲只會越來越難。現在，我雖然可以借鑒各種經典和影視作品，但編導一部新的戲總是非常困難。每一部戲都使我焦慮不安甚至害怕，只是我沒把這種狀態表現出來，但內心深處這種狀態是經常性的。我內心會害怕這部戲是失敗的，但更害怕做出來的并不是自己想要的成果。其實很多時候一部成功的戲，實際達到的效果與內心期待的效果之間還是有差距的。要保持責任心，去改編一部又一部作品。

戲劇是一種力量，它可以不用語言與全世界交流，這是一種獨一無二的表演形式，所以在全世界話劇都是一種很受歡迎的藝術形式。非常感謝大家喜愛戲劇，走進劇院。

（本文根據上海·靜安現代戲劇谷“不止在劇場——田沁鑫對話福金”講座內容整理，整理/麗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