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捷
一、患者“茱思”
蘇朋看著面前的一沓資料陷入了沉思。只見他撐著腦袋,一邊任由幾小縷劉海垂了下來,擋住他些微的視線。一邊口中念念有詞:“茱思,三十二歲,女,未婚,有精神病護工執照,嘖,這樣的人怎么得的妄想癥?妄想自己有孩子?有老公?”
一旁的人看他獨自喃喃自語,不由得提醒:“蘇朋,你干嘛呢?”蘇朋坐直了身子,將手里的紙遞給那人。那人也是一身白色衣服,和蘇朋同屬醫院精神科醫師,只見他接過紙瞥了蘇朋一眼。蘇朋一臉似笑非笑地望著他悠悠地說:“上級給的一個病人,說是要好好照料,我倒要看是什么牛鬼蛇神,你說呢?蘇應,我的好哥哥?”蘇應低頭看了看接過來的紙,疑惑地問蘇朋:“怎么了,哥?”“一是我實在不相信上級給你一個這樣的任務,二是以后工作期間別叫我哥”。蘇朋笑著答應,說罷又撩了撩自己的劉海,拍拍自己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塵后說:“走,見見我的病人去”。
蘇朋的病人是位十分拘謹的女士,一頭長長的金色卷發,透出一股中年女性的性感。她始見蘇朋,有些局促地眨了眨碧瞳說:“你好,我們可以交個朋友嗎?”蘇朋在她面前的椅子上坐下,手里拿著之前那張病歷道:“沒問題,女士。你現在知道你自己是什么狀況嗎?”茱思笑了起來,抬頭打量了他一眼:“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那眼神看得蘇朋心里直發毛。他記得他回答了:“我愿意,茱思?!?/p>
“這就對了嘛!”茱思撐著腦袋,轉而看向蘇應,“那你呢?”蘇應沒想到茱思會問他,愣了幾秒后點頭。茱思嘟著嘴,不知是對蘇應的反應不滿意還是怎么的,又看向蘇朋問:“那么醫生,我得的是什么?。俊?/p>
蘇朋把病歷上的癥狀復述了一遍,茱思聽后笑起來:“是哦。精—神—病,我得了精神病?!碧K朋說:“不對,是妄想癥!”“精—神—??!”“妄想癥!”“好吧!”茱思搖頭晃腦地,“精—神—妄想癥?!碧K應無語,沉默了半秒說:“今天的觀察到此為止。祝茱思小姐生活愉快。”然后起身走了。
“嗯,精神病院條件是不錯!”蘇應呢喃。
回去的路上,蘇朋一直在沉思,蘇應見他魂不守舍,不由調侃:“怎么啦?喜歡上人家了?”
“不是?!?蘇朋回他一個白眼,“我在思考治療方案,這病難根治,找到根源一切好說。上面給的任務,這女的一定大有來頭。偏偏又沒有什么消息透露出來,自然治得越早越好,拖延久了不知道會鬧出什么事?!碧K應驚詫地瞅了他一眼笑道:“我的弟弟長大了!”蘇朋回頭瞪他一眼:“以后在工作期間別叫我弟”。
蘇應笑容瞬間凝固了。
二、關系
辦公桌上有節奏的敲擊聲就如錘子一般輕敲著蘇應的心房。蘇應忍無可忍,不由得從一堆資料中抬眸怒瞪:“安靜點!”“我不?!碧K朋把下巴擱在交叉的手上說:“哥哥,你知道之前那個上級是誰嗎?”
蘇應愣住了。
蘇朋一副“我就知道你不知道”的樣子,眸子里滿是戲謔:“我們父親的同事的兒子的叔叔?!?/p>
“喲,這關系”。
緊接著蘇朋又道:“父親為了弄來這個病人不知道花了多少功夫?”這話里話外的意思傻子都明白。
蘇應皺眉:“什么意思?”“他決定裝傻?!碧K朋瞟他一眼,漫不經心道。蘇應臉一白道:“他這樣做什么意思?”蘇朋那似有似無的目光一直在蘇應臉上徘徊,“哥,我不會單獨丟下你。咱倆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蘇應踉踉蹌蹌地朝外跑去。不忘帶上辦公室的門。蘇朋心想,讓他靜靜也好?!芭荆 钡匾宦曧懫穑T關上了。
秋天接近尾聲,楓葉落地,蘇應踩在上面,有碎裂的聲響。他直奔一棟高大的樓房,奔跑的過程中不忘拿出自己的手機,急急地摁下一個號碼,嘟嘟幾聲響起,那邊傳來一個男聲:“喂?”“不好了,蘇朋他想起來了?!薄安灰?。你別忘了他現在可是個……”
蘇應恍然大悟。
他看向面前這棟慘白慘白的房子,不懷好意的笑容泛起?!斑诉耍 碧K應推門而入。一位年輕卻顯老成的男人抬起頭看向他。會議室里所有人都看向他?!安缓靡馑?,打擾了”,蘇應尷尬地笑:“陳醫師,我希望你能出來一下”。
陳醫師就是那位年輕的醫師,他正在就病院里面一些情況惡化的病人與醫師們進行分析討論,想辦法把一部分轉到國外設備良好又有經濟支撐的精神病院去。
“如果不是你爸給病院投資,老子一個巴掌現在就在你臉上?!标愋巯搿?/p>
蘇應賠笑道:“您……可不可以把蘇朋也放在這次出國醫診的名單里?”陳雄瞟他一眼,臉色陰陰地用手指比了個“三”。蘇應滿身冷汗:“自然,三倍,三倍!”陳雄放下手指嗤笑:“原來那個人叫茱恩的女人竟有這么大魄力,把咱們蘇氏集團大少爺嚇得如鵪鶉一般。”
蘇應嘴角扯了扯,待陳雄走遠后,泄了口氣,癱瘓在地。
蘇朋啊蘇朋,你得了重癥精神病,你變成了瘋子,就沒人知道當年的真相了。臆想癥,這么多年來,你想東想西,終于想到茱思頭上。
蘇應冷笑,送往國外那你嘴里冒出來的話就是胡話了呢。他又回去看蘇朋,他坐在病床上,對著空氣自說自話:
“你感覺今天好了點沒有?”“精神病就得慢慢治,你得聽我的?!薄笆裁矗课腋嬖V你,你以為我想治你,還不是因為……”蘇朋后知后覺地捂上嘴,驚覺自己說漏了話。
蘇應知道,下半句應是:“還不是因為你是父親托關系來的?!钡翘K應只是冷漠地看著。他看了看腕表,對蘇朋扯了扯嘴角,讓他說下去。待了幾分鐘,又“砰”地關上了門。門內又傳來蘇朋的聲音:“茱思,你看你的話連我哥都聽不下去了”。
蘇應身子一僵。
三、算計
日落黃昏,風起。蘇應想起之前他與茱思見面的那一天。也是這樣一個算不上太好的日子。但他的心情是美好的。一頭金色卷發慵懶地盤在茱思的腦后,她端著手里的拿鐵,跟他講他父親的近況。她的臉上永遠是自信而張揚的微笑,看得蘇應愣了愣神。
“蘇大少爺,你有在聽我說嗎?”“嗯!”一聲不合時宜的鈴聲響起,是他的父親。蘇應對于這個電話很不滿,他的思念被生生打斷了。
“喂!”“蘇應,辦好了沒有?”“一切都好,父親?!薄败锼荚诩依锏饶?,你快回來吧?!薄翱墒歉赣H!”蘇應急道:“你說過只要我把蘇朋送往國外治療,就讓我和茱思完婚!”電話那邊沉默了幾秒,隨機傳來父親有些好笑的聲音:“這個自然”。蘇應快步走向自己的車,向家的方向開去,他的茱……茱思……門應聲而開。父親面無表情倚在門邊,茱思……倚在父親的懷里。
強光來襲。蘇應倒地,蘇先生收起閃光彈,閉了閉眼。
暈倒之前,蘇應還不忘喃喃道:“我的……茱思!”蘇先生皺眉,旁邊的陳醫師有些戰戰兢兢:“我也不知道他會過來找你……”“這個也一并送入重癥病院!”“是親兒子?”陳雄下意識地應,又有怔怔的。
一個父親兩個兒子都患有精神病,又同時喜歡上自己的母親。天下奇聞,今日一見……陳雄感嘆一聲,派幾個醫師將蘇應抬走。
蘇應的癥狀的確要比蘇朋嚴重,因為他愛茱恩更深。
“怎么?親愛的”,蘇先生笑著調侃自己的妻子,“不舍得,沒事,我們還年輕,還可以再生幾個。”茱恩埋首在蘇先生懷里看不清表情,只是悶悶地“嗯”了一聲。突然蘇先生猛地把她推離自己的懷,此時背著光,依稀看見茱恩臉上縱橫交錯的疤痕。
“你這個母親當得可真失??!”蘇先生猙獰怒吼,又突然睜大了雙眼,心疼地看向她的臉,“誰?這是誰弄的?”
“你啊…”茱思慘淡地笑。
“不是我!”蘇先生開始抓狂,使勁地去揪茱恩頭上本就稀少的金色卷發,那發就如同這深秋的落葉,不停地落下來。
茱思手忙腳亂地找出鎮定劑,輕輕地給他注射進去——這次有很大的劑量,一切都結束了。他不會醒來了。茱思喟嘆。
四、終結
茱思喟嘆一聲。鐵桿旁,一群醫師靜靜地凝望著鐵欄桿內的場景。一位金發碧瞳的美麗女子要了大劑量的鎮靜劑,自己給自己注射下去。她嘆了口氣,閉上了眼睛,永遠,閉上了眼睛。
除此之外的,那干凈的地面上,有幾棟小小的模型房子,幾個小小的人?!八俏乙娺^,最恐怖的臆想癥患者。”陳雄翻著手上一大摞資料,“我們,沒有一個人救得了她。而這種患者遲早自己被自己逼死?!薄霸缭谒?,被她一個一個全部逼成精神病,跳樓死了?!逼溆鄮讉€醫師只能沉默,可怕,太可怕了。半響,陳醫師合上資料,仰天長嘆:“禍水?。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