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世界中的人性守護

李丹

法國電影在世界電影界始終是一種獨特的存在，作為電影藝術的起源地，藝術至上的原則在法國電影人心中根深蒂固，秉持著注重電影內在精神和情感的思想觀念。從20世紀90年代至今，先后有多位法國導演將目光對準了神奇壯美的大自然，他們用攝影機書寫自然史詩，以充滿詩意的鏡頭展現萬物生靈的生存狀態和至真情感，將人類對其他物種的溫情關愛傾注其中，開啟了歐洲電影充滿人文關懷的先河。

尼古拉斯·凡尼爾同樣是一位對地球自然生態有著極深眷戀的法國電影導演，出生于1962年的他，自幼迷戀旅行和冒險，年輕時曾多次在高山雪地間領略大自然的獨特風光，之后他更是帶著妻女穿越落基山脈和育空地區去到阿拉斯加。從最初對大自然的單純好奇到之后的心懷敬畏，凡尼爾在神奇的冰雪世界中感受到了大自然的原始魅力。因此，他選擇從這里開始自己的電影之路，并先后拍攝了《最后的獵人》《狼》《靈犬貝莉》以及《與狗狗在一起》《探險家勇闖西伯利亞》等影片，他將過往的所見所聞融入到自己的電影作品中，讓觀眾在冰天雪地中領略自然的生機靈動和人性的至真至純。

一、在光影中構筑冰雪世界

當全球性生態危機讓人類陷入前所未有的生存困境時，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將目光轉至對自然的關切和保護，構建生命共同體成了全人類共通的話題和時代的主題。作為傳統藝術和現代技術相結合的第七藝術，電影也自覺地承擔起了用影像拯救地球家園的責任和使命，傳遞出令人炫目的美學趨向和深沉的人文關懷。熱愛冒險的尼古拉斯·凡尼爾從他的第一部故事長片《最后的獵人》開始，到之后的《靈犬貝莉》《狼》和《探險家勇闖西伯利亞》等一系列影片中，始終將目光聚焦于豐富多彩的大自然，并且對浪漫神奇的冰雪世界情有獨鐘。在他的影片中，隨處可見白雪皚皚的雪山、波光粼粼的湖水、蒼翠挺拔的松林以及大聲咆哮的棕熊和自由奔跑的馴鹿，這些獨屬于冰雪國度的生物共同交織出一派生機盎然的景象。凡尼爾用精雕細琢的手法將聲音與畫面完美的結合在一起，顯示出其獨有的高雅藝術氣質，在為觀眾帶來視聽盛宴的同時，也將電影的主題思想得以體現，引發觀眾對環境和生命的思考。

尼古拉斯·凡尼爾極擅于運用原生態美學來表達自己的美學旨趣，利用長鏡頭和大景深景別開掘畫面的最大容量，將無限的美學意趣蘊藏在有限的畫面之內，看似粗獷原始的畫面卻真實的還原了大自然的樣貌，在呈現出一種別樣美感的同時，也彰顯了他對大自然的敬仰。《最后的獵人》開篇即用一個宏觀的俯拍鏡頭交代了影片故事發生的背景環境，伴隨著鏡頭從云端盤旋而下，落基山脈的絕美風光以一種磅礴大氣的姿態呈現在觀眾面前，白雪覆蓋的森林峽谷中仿佛蘊藏著無限生機。之后畫面中接連不斷地出現了在山中疾速奔跑的馴鹿群、在逐漸融化的冰河中捕魚的雄壯棕熊和在湖面掠起齊飛的各種鳥群。獵人諾曼和他的妻子涅芭斯卡是這座山中最后的獵人，他們從不刻意的改變自然，而是遵循著季節的變化調整自己的生活節奏，盡管外界的開采已經不可避免的波及到了他們的生活環境，但是他們仍然盡最大的努力，堅守著心中的凈土。

音樂在尼古拉斯-凡尼爾電影中占據著舉足輕重的地位，與簡單質樸的畫面一樣，他更喜歡選用一些帶有原始部落風情的音樂旋律來加強影片的敘事節奏。《最后的獵人》中穿插了大量帶有印第安風格特色的音樂，因為印第安的音樂一直保持著幾萬年前未被探險家和白入侵占者占領時的特色，所以，當影片在綺麗悠揚的旋律中緩緩地講述諾曼夫婦的苦樂人生時，也讓他們的生命價值觀在如史詩般壯美的落基山脈中呈現出一種豪邁的氣魄。與此同時，由于印第安人喜歡將他們的音樂與日常生活中的事件結合在一起，因而在他們的傳統民族音樂中，每—首樂曲都有特定的意義，影片中無論是諾曼和妻子在狩獵和漁獵時、抵御兇猛動物的襲擊時，還是進行烹煮食物的勞動時，音樂都如影隨形的圍繞在他們周圍，讓平凡的生活顯現出一種靜謐的詩意。

當人類在現代性的發展下逐漸將人性中的美好丟棄，許多原本潛藏在內心深處的丑惡被展現出來后，尼古拉斯-凡尼爾卻在《最后的獵人》中用遼闊壯麗的畫面和古老蒼涼的歌聲，向這片純潔凈土和守望在這里的獵人發出了最高禮贊，也表達了他試圖凈化那些在復雜多變社會中，變得日益浮躁的心靈。

二、生態整體主義的哲學思辨

盡管山本身并沒有感覺器官，但是因為山上的草木植物、動物、微生物和土地巖石之間構成了一個相互關聯的整體，才讓山脈以實體的形式存在，這種相互關聯和相互依存便是當今生態學界指導思想，生態整體主義的實質。尼古拉斯-凡尼爾在他所有的影片中貫穿著這樣生態的思想，山川永遠是他電影中故事發生的背景環境，在這些廣袤的山林里，人類不過是其中的一部分，既不能脫離自然單獨存在，也不能強行改變自然界原本嚴密整合的生物鏈。

《靈犬貝莉》講述的是在二戰期間，法國阿爾卑斯山腳下的一個小男孩兒和一只牧羊犬之間的寶貴情誼。牧羊犬因為被主人懷疑偷吃了羊而被打得奄奄一息，小男孩兒在無意中將它救了下來，在此后的時光里，他們一起在山林間奔跑追逐、在溪澗里玩雪抓魚、在開滿野花的山頂上相互依偎著休息，他們跨越了物種的界限，共同在這片土地上自由成長。平日里不茍言笑的爺爺在發現一只受傷的小羊后每天悉心照料，最終小羊回到了屬于自己的天地，爺爺心中的堅冰也慢慢融化。與此同時，山間還隱藏著不少不同種類的生物，土撥鼠、野豬、山鹿和野狼，他們以環環相扣的關系在山中構成了一條完整的生物鏈，讓這座歐洲的最高山脈永遠煥發著勃勃生機。

然而，生活在自然界的各種生物之間，不僅相互依存、共生共榮，對抗和獵捕也是它們永遠的主題。生活在西伯利亞山區的鄂溫克族人干百年來始終以放牧為生，高貴的馴鹿既是他們的驕傲，也是他們主要的經濟來源，因此他們必須盡最大的努力保護它們不受狼群的危害。但是，尼古拉斯·凡尼爾卻在電影《狼》中讓人類與狼之間產生了別樣的情誼。主人公謝爾蓋年幼時曾無意間救過一窩小狼，并和它們成為朋友，當長大以后成為獵手的他在一次圍獵中認出了他的狼群朋友時，始終無法對它們痛下殺手，于是他默默放下了手里的獵槍。影片的主題思想在這一刻得到體現，同樣是這個地球上的生靈，擁有平等生存權利的人類與狼群是否真的注定要永遠勢不兩立。最終導演讓這個命題得到了圓滿的解決，謝爾蓋帶領狼群找到了一個水草豐美的無人區，狼群用它們特有的仰天長嘯的方式向他表示了感謝，向著新的生活邁進。導演在影片《狼》中展現了一種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別樣美麗，這種美麗不僅在于綿延的群山和皚皚的白雪，也在于人類男孩的善良和真誠，狼群的驕傲和感恩，生活在天地之間的萬物生靈，盡管在文明的世界里相生相克，但最終都會回歸到和諧統一的大自然當中。

尼古拉斯·凡尼爾的電影當中永遠都有著豐富的動植物種群，草地、云杉、溪流和雪山，鷹隼、棕熊、松鼠還有魚群，它們共同在山川河流中自由生長，展現了大自然的多樣性與統一性，這是對生態整體主義的最好表達。不以人類為中心，也不過分渲染動物的至高無上，讓所有的生命擁有存在的價值，從而使得地球上的萬物生靈可以在一個生命體系中共同生活與成長。

三、傳統文化的堅守與傳承

隨著現代城市的發展，作為民族文化之根的傳統鄉土文化正在面臨著邊緣化的困境，在這樣的時代語境下，培養民族文化認同感和堅守傳統文化的根基就顯得尤為重要。特別是對于一些古老的民族而言，大自然漫長的演進過程中形成了優勝劣汰的自然法則，而他們依靠著對大自然的依附，衍生出屬于他們的獨特生存法則，成為民族的文化內涵和支柱，讓他們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不斷繁衍生息。

鄂溫克族自古以來就將大自然視作神靈，對自然的饋贈和自身的傳統文化始終心懷敬畏，正是因為有了這樣的態度和心境，才讓他們在荒蕪的西伯利亞山區生活了數千年，卻依舊保持著一顆虔誠的赤子之心。尼古拉斯-凡尼爾特意在電影《狼》中用這樣一個片段來展示他們飽含著儀式感的民族傳統，成年后的謝爾蓋即將成為一名真正的獵手，族長將獵槍移交到了他的手中，壘到獵槍的謝爾蓋從此成了馴鹿的守護人，他將這視為無上的榮耀，全族人也因此對他獻上了最高的敬意。此外，影片還大量展示了鄂溫克族從祖先那里繼承到的生存經驗，他們用最原始的方法扎帳篷、結繩、捕魚，并根據泥土、狼爪和糞便來判斷狼群的規模和種類，這種表達方式使得影片對傳統民族文化的展示不是單純的依靠唱歌跳舞、喝酒吃肉等形式，而是細化到了日常生活當中，將鄂溫克族的生活表現得豐富而又細膩，同時將他們的對文化的堅守與傳承進行了自然的呈現。

與此同時，這些地球上為數不多的凈土和古老民族，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現代文明的侵蝕。在影片《最后的獵人》里，諾曼用松樹上取下的凝脂修補皮筏上的破損、鑿開堅硬的冰層釣魚、熟練地駕駛著雪橇穿行在茫茫雪原之中，一切都顯得無比自然從容。當象征著現代工業文明的雪地摩托駛進了這片雪域森林，打破了這里維持了數百萬年的平靜后，諾曼夫婦不是沒有想過離開，但是他們最終還是選擇了自己的雪橇、皮筏和木屋。在影片的結尾，諾曼獨自在冰雪融化后的溪流上駛向遠方，這是他堅守了一生的生活方式與生命信仰，而導演也用這樣的方式向這世間最后的獵人精神獻上了自己最崇高的故意。

固然人性中無可避免的存在不美好的一面，社會的飛速發展讓道德淪喪和文化缺失成為每個現代都市人不得不面對的問題，但是在尼古拉斯-凡尼爾的影像世界中，純白的冰雪世界仿佛可以包容世間所有的罪惡。如《靈犬貝莉》中的德國軍官在雪崩來臨之際用自己的生命拯救了更多無辜的生命，最終他的身體被埋葬在了無盡的雪山之間，而他的靈魂卻在純潔神圣的冰雪世界中得到救贖。因為導演始終堅信，那些傳承千年的質樸文化其實早已滲透到了每個人的血液之中，善良和美好的人性最終會引領著迷失的心靈找到棲息之地。

結語

荒蕪遼闊的雪域大地、縈繞耳邊的狼嘯熊咆和周圍忠實驕傲的雪橇犬，還有清冷的月光和攝人心魄的瑰麗極光，生活在狂熱的征服世界浪潮中的美國作家杰克·倫敦筆下的北方世界曾深深地吸引了尼古拉斯·凡尼爾，但是導演卻在他的電影中將主題從人對自然的征服與對抗轉向了對它的熱愛與融入，并讓人性在充滿了靜默的偉岸和雄奇的美麗并存的雪域風光中綻放出絢麗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