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佳明 曹國華
平湖市人民檢察院,浙江 平湖 314200
2018年1月30日,最高人民法院召開新聞通氣會并在其官方門戶網站發布了第一批7個“人民法院充分發揮審判職能作用保護產權和企業家合法權益典型案例”。同日,最高人民檢察院也召開新聞發布會,發布了4個涉產權刑事申訴典型案例。雖然,單純從數量上來看,“兩高”發布的案例加起來的總和也不過僅為11個,但從深層次方面思考,不難發現這11起案例均是從全國海量案例中排沙簡金般精心甄選出來的,正所謂“一個好的案例所發揮的效果,遠勝過一打文件”,其背后所表達的意義,既是司法部門保護產權和企業家合法權益的實踐經驗總結,更是為基層服務非公經濟和加強產權保護工作給出了司法指引和參考。同時,“兩高”選擇同日發布,這也是在向外界傳遞中國司法機關嚴格依法平等保護產權的法治態度和司法信號。
通過對11個典型案例的分析,我們不難發現,最高法發布的“北鵬公司申請刑事違法扣押賠償案”和最高檢發布的“趙守帥申訴案”,存在著一個共性特點(圖一)就是:民營主體均是在正常經濟活動過程中,其產權受了刑事手段的非法干預,最終使得該案存在刑事錯誤。

“兩高”發布的涉產權保護的兩個典型案例要素比對
圖一
“兩高”無一例外地各自選擇了1個刑事手段介入非公企業正常經濟活動的案例,足以說明這種行為的典型性,同時也在提醒司法機關在辦理有關產權的刑事案件過程中,刑事手段介入經濟活動,應當慎之又慎。
在《2012中國企業家犯罪媒體案例分析報告》中,就曾依據所搜集到的245個案例開展了細致的大數據分析比對工作,最后發現,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詐騙罪和合同詐騙罪這三項罪名的所占比例,居然占到了民營企業家犯罪所涉及的73個罪名中的1/3(圖二)。
而這三種案件在實踐當中大多是因為經濟糾紛,被所謂受害人報案,從而形成刑事案件的。[1]這個數據讓我們不禁感到疑惑,究竟在原辦案過程中存在著哪些問題和原因,能夠將司法機關錯誤地將刑事手段動用到普通經濟活動中去呢?
當前市場活動紛繁復雜,新的經濟行為大量涌現,作為規范市場的法律法規難以對這種現象迅速作出反應,致使經濟糾紛與經濟犯罪之間界限模糊。[2]其中最典型的表現就是將刑事犯罪和經濟糾紛雜糅混合,無法分清罪與非罪,以涉嫌上述三罪名的企業家犯罪案件為例,案件爭議焦點都普遍為:其行為究竟是該認定為合法融資、正常經營買賣、債務糾紛還是違法犯罪的爭論。“趙守帥申訴案”的產生,同樣也是如此。另外,如果報案人在報案陳述的過程中對事實扭曲或夸大,并選擇隱瞞真實的合同目的和經濟關系,那對于本就不精通于經濟規則和民商事法律的刑事偵查人員來說,極有可能會陷入先入為主的主觀認識錯誤,從而導致對案件性質的誤判,最終錯誤干預介入經濟糾紛之中。

圖二
西方有句名言“法律永遠是滯后的”。但也正是為了能夠最大限度地維護刑法自身的穩定性和嚴肅性,同時也能夠適應經濟活動模式和內容的不斷變化,在立法的過程中,往往傾向于采用概括立法的方式來規定經濟領域的一些罪名。舉例來說,相信大家都曾聽過“投機倒把是個筐,什么都能往里裝。”這么一句流行語。存在于1979年刑法中的投機倒把罪就是最為典型的經濟領域兜底法規。如今,刑法第225條的非法經營罪的罪狀當中包含嚴重擾亂市場經濟秩序的非法經營行為,這么一個概括性的規定,使得非法經營罪又成為一個新的口袋罪。[3]除此之外,刑法第176條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當中,也規定了“變相吸收公眾存款”這么一個不可描述的罪狀,同樣也是無法用標準加以明確。這些概況的、兜底的法律規定,無疑給了刑事手段過分干預或介入經濟活動打開了這么一扇“方便門”。
地方保護觀念作祟或不恰當的行政干預,使得公安機關狹隘地從保護地方經濟利益出發,違反公安機關辦案權限和案件管轄規定,越權辦案,違法抓人,為本地企業追款討債。同時,由于各地政法機關不同程度地存在辦案經費不足問題,一些地方為緩解財政壓力對政法機關實行收繳財產返還制度,導致部分辦案單位為了彌補辦案經費的不足,以查辦經濟犯罪為名,故意對經濟糾紛按照經濟犯罪予以立案偵查,查封扣押經濟糾紛財產,立案后不急于收集證據,而是忙著追繳贓款贓物,以便獲得政府部門的返還利益。[4]
產權制度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制度的基石,依法保護產權是司法機關義不容辭的責任。如何去防止刑事手段違法介入非公企業經濟活動,從而最終能夠真正平等保護產權呢?不僅需要嚴格明確區分經濟糾紛與經濟犯罪的界限,還要在辦案實踐中貫徹憲法精神,遵循罪刑法定、疑罪從無原則,對于法律界限不明、罪與非罪界限不清的,不作為犯罪處理,更要對刑事案件的訴訟過程進行有效的監督,從而杜絕利用刑事手段干預經濟糾紛的隱患。
2004年憲法修正案對憲法第11條又進行了第三次修改,明確規定對非公經濟與公有制經濟給予同等保護,但刑法對非公有制經濟的保護依舊存在短板。對非公有制經濟給予和公有制經濟同等的刑法保護,早在2001年我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時就已經提出,然而十多年過去了,刑法中非平等保護非公有制經濟的內容沒有得到完全修改,刑事司法實踐中損害民營企業合法權益的情況仍然存在。[5]例如,在相關罪名罪行關系上,在刑法的判處力度上,存在著更為明顯的厚公薄私的情況,中國人民大學的劉志偉教授就指出,刑法第386條規定了國家公務人員所犯的社會罪可以判處3年,但刑法第46條規定的主要針對民營企業的最高刑法是15年。[6]對此,本文建議,可以探索修改刑法法規,在刑法第一篇第一章第二條關于刑法的任務中,增加“保護非公有制經濟財產”條款,并在司法機關啟動刑事訴訟程序的司法實踐過程中,嚴格落實該條款精神。
依舊以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詐騙罪和合同詐騙罪為例,劃清三罪與經濟糾紛之間界限的關鍵,在于行為人在主觀目的上是否具備“以非法占有為目的”。盡管主觀目的屬于行為人主觀心理狀態,但它必然通過一系列的行為表現出來,如果說明行為人“非法占有為目的”的外化行為越多、越全面,它們之間的界限就越明顯。[7]而合同則是行為主觀目的外化的一個重要載體。通過對合同設定過程、合同履行過程、責任承擔過程三個方面,對行為人的主觀目的進行分析體會,偵查人員就可以擺脫報案人的一面之詞,相對理性中立地去看待這起案件,因為真正的合同行為永遠是雙方謹慎圍繞契約精神的核心“誠信”來制定的,而脫離“誠信”所訂立的虛假合同,其行為人主觀目的也必然會或多或少外化于載體之上,因此并非不可方物,而在于掌握抓住“合同”之根本,即可擘兩分星。
最高檢近年來相繼出臺《關于充分發揮檢察職能依法保障和促進非公有制經濟健康發展的意見》、《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充分履行檢察職能加強產權司法保護的意見》等一系列保護產權和企業家合法權益的規范文件,也取得了實實在在的效果,如截至目前,最高人民檢察院對13件涉產權刑事申訴、國家賠償案件掛牌督辦,目前已糾正7件;各省級檢察院掛牌督辦71件,目前已經糾正了14件。[8]各級檢察機關也陸續開展重點監督糾正違法使用刑事手段干預經濟糾紛的問題。其中,檢察機關的偵查監督職能尤為突出,一是對于公安機關提請批準逮捕的案件,依法作出不批準逮捕的決定;二是對于尚未提請批準逮捕或者移送審查起訴的案件,依法審查公安機關刑事立案活動的合法性,司法實踐中,監督撤案的案件主要是民事、經濟糾紛,由此,刑事立案監督工作機制的完善,無疑是解決違法動用刑事手段插手民事、經濟糾紛問題的有效途徑。[9]
此外,還可以探索建立“重大復雜敏感刑事案件檢察機關提前介入與偵查機關聽取檢察機關意見制度”,對涉嫌破壞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秩序的犯罪,公安機關可以啟動聽取檢察機關意見程序,特殊情況下檢察機關可以依職權對公安機關正在偵辦的案件提出聽取意見,從而能夠進一步加強訴前證據審核力度,突出對偵查活動的監督,強化重大疑難復雜案件的取證引導、固證監督,偵捕訴三環節配合更緊密,最終實現嚴格執行刑事法律和司法解釋,堅決防止利用刑事手段干預經濟糾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