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閣



在很多熟悉樓朋竹的人認知里,樓朋竹是首都博物館的文物修復專家,只有極少數人才知道她還有一個身份——世紀大藏家張伯駒老先生的外孫女。從少年時嚴格的傳統文化培養,到長大后職業的選擇,張伯駒對這位外孫女的影響是巨大的。從樓朋竹的回憶中,我們可以看到張伯駒更多不為人知的生活細節和為人處世之道。
家教嚴格的外公
在樓朋竹的印象里,外公雖然是舊派人,但很有新派思想。最特別的就是這“重女輕男”的思想,當時社會都不是很能接受。但是就因為這樣的觀念,樓朋竹的兄弟姐妹們就這樣托媽媽的福。一家人可以和外公外婆長時間住在一起。而外公也很寵愛她,因為她乖巧,就常帶著去赴宴,吃好吃的,見世面。
媽媽張傳?從小被嬌養得厲害,十指不沾陽春水,所以照顧外公外婆兩位的重任就落在樓朋竹和她的雙胞胎姐姐樓朋林肩上。
樓朋竹記得外公的作息時間非常規律,吃完早餐后,上午的時間是不能被打擾的,要寫字繪畫,再填詞什么的。到下午才會去做些彈性比較靈活的事情,比如接待客人和關心一下國家的政治或參加一些社會活動。
樓朋竹說,當時家教十分嚴格。外公、外婆都會讓她學習琴棋書畫,這也都是當時的必修科目。甚至還學習了中醫針灸,學昆曲、學書法、繪畫、背古詩,每天都有考核。但畢竟外公、外婆年事已高,還要花很多時間去照顧他們。每天學習的時間,只能在老人家休息以后。過程是非常的辛苦。彈古琴時,外公都會把她叫到面前,聽她彈完全曲后才入睡。
再困難也要過得體面
20世紀70年代中期,外公已經因“文革”而陷入困境,從吉林博物館館長的位置退下來,遣返回了北京。沒有了工作和生活來源,后海的小獨院里又住進了4戶人家。外公依然保持了一貫的態度和風骨,很正,也很溫和。“其實外公是位沉默不太愛說話的人,他每天說得上話最多的就是外婆和我。看外公和外婆互相體貼對方真好!”樓朋竹說這話時眼神特別溫柔。
即使在最困難的日子里,外公都會帶著全家去老莫餐廳吃飯,這已經形成了張家的種習慣。外公愛吃西餐,尤其愛吃紅菜湯。在外公外婆的觀念里,雖然家里經濟很拮據,生活定要體面和陽光。
困難的那些年,過年的時候總有老家經濟不寬裕的親戚來,外公和外婆都笑著接納。外婆會四處借錢,一是要把過年的場面做好,二是門鈴響后每位進門的親朋友人都有紅包。那年月經濟上的互助都非常溫暖又有尊嚴。想幫助有困難的人戶,都不圖名。不認識的就把錢放在窗臺上,不需具名。所以那時候親朋好友想幫外公外婆渡過難關,就求畫以付潤格的方式。即便如此,外公還是會幫助像袁世凱大公子袁克定、一代士人兼文化官員宋振庭這樣些肝膽相照的朋友。曾經的科學家童第周也是外祖父的好朋友,聽聞外公遭遇后,介紹位從美國回來的生物學家,這位教授甚是崇拜外公外婆。他深知當時外公家里身處困境,提出要在經濟上幫助外公。外公聽便直言拒絕。即使是助人或被助,外公都要選擇體面的方式。“文革”后期,外公被平反,他們拿到政府的補發工資后,第一件事情就是還當初的借款。
每次和朋友在一起聚會外公表示感謝,周末時光應該是那一段歲月里少有的歡樂時光。可以說是雅集,只是沒有找到風雅場所的條件。約好友們起下棋,唱詩,談論畫藝,中午大家會起去餐廳吃飯,還是很風雅。有時候也在家里宴客,每次菜單都必須是由外公親手執筆,開宴的頭天晚上外公會和外婆商量,務必照顧周全。當時餐桌上的人也都是有識之士,聊的都是點評各自的作品,樓朋竹回想起那時仍然充滿了神往。
擇業也深受外公影響
而在她人生中重大選擇之一的職業選擇中,外公的影響更是何其深遠。起因是外婆的一幅畫裝裱時裱壞了,外婆回來就順嘴對樓朋竹說了一句“你學裝裱吧,以后給姥姥裱畫”。18歲那年,樓朋竹被介紹到北京畫院,正式拜師王慶仁學習北派裝裱。
24歲那年,樓朋竹進入首都博物館,正值故宮博物院南派裝裱師傅孫承枝退休受聘于首都博物館傳授古書畫修復,遂拜其為師。之后,樓朋竹在書畫文物修復的崗位上一干就是三十多年,任職期間主要承擔首都博物館古代書畫類文物、古籍善本類文物以及紙、絹類文物的修復工作。
她牢記外公最愛對她說的:“傳統啊,要好好學。”她領會的是,要繼承的是傳統中的精神,實現的手段可以與時俱進。所以這樣的影響已經延續到了第四代,現在她的兒子也在故宮從事古代字畫的修復工作。
在一次給館藏舊畫去霉的過程中,樓朋竹無意間發現了使用的淀粉酶使畫心與命紙成功分離,開啟了首都博物館生物酶揭展技術的課題研究。她說,我從不主動去告知別人我的家世,因為我只想憑自己的本事去獲得社會的承認。現在她覺得唯一可以為外公做的,就是和兄弟姐妹們一起守好自己的本分,聯合家族的力量維護好外公的名譽。
樓朋竹說,外公特別喜愛花卉,梅蘭竹菊之外,還愛花籽撒下去就開一大片各種色彩艷麗的喇叭花。每年開春的時節,白玉蘭盛開的時候。她會特別想念外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