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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力、階序與道德:戈夫曼被忽略的遺產

2018-09-26 11:10:46王晴鋒
人文雜志 2018年7期

王晴鋒

內容提要 歐文·戈夫曼以公共場所的面對面互動為研究對象,以“互動秩序何以可能”作為畢生之問。人們通常認為,戈夫曼忽略權力、分層、政治、階級以及社會變遷等主流社會學關注的議題。事實上,戈夫曼以隱性的方式分析權力、權威和不平等的微觀運作機制。他關于污名、全控機構、性別設置等論述揭示了日常生活中的社會分化、機構設置、階序等級及其對人際互動的影響,從而反映出現代性條件下個體真實的生存困境。戈夫曼的框架分析思想亦體現出社會變遷的觀念。戈夫曼創造了一套微觀政治學,也即個人化的政治或身體政治,強調面對面互動系統與微觀權力生產之間的關系。總之,戈夫曼的社會學不乏關于權力與抗爭、互動階序與等級結構、社會機構與制度變遷以及互動倫理與政治道德等主張。

關鍵詞 歐文·戈夫曼 面對面互動 權力 階序等級 互動秩序

〔中圖分類號〕C9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447-662X(2018)07-0119-10

西方主流學術界通常批評美國社會學家歐文·戈夫曼(Erving Goffman,1922-1982年)的研究忽略政治、機會結構和不平等現象,認為他描述的社會世界沒有階級分化、社會沖突和支配控制,尤其是其開山之作《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現》(1959年)未能討論權力、缺乏歷史感,并且忽略制度變遷。美國左翼社會學家阿爾文·古爾德納(Alvin W. Gouldner)是戈夫曼最嚴厲的批評者之一,他指責戈夫曼關于行動和人的圖景是非歷史的和反結構的,只聚焦于情境性的微觀分析,而不涉及歷史條件或制度框架;②Alvin W. Gouldner, The Coming Crisis of Western Sociology, New York: Basic Books, 1970, p.390、379.并且拒絕階序觀念和社會分層、忽視權力差異。②古爾德納甚至認為,戈夫曼實際上對“自我呈現”本身亦缺乏關注,諸如個體在不同自我之間的選擇性呈現、不同的自我實現造成的結果差異,以及權力和財富等外部宏觀要素對自我投射能力的影響等。類似地,享有世界性學術聲譽的英國社會學家安東尼·吉登斯(Anthony Giddens)也認為,由于戈夫曼探討的是各自分離的行動片段,在他的社會學體系里,這些在不同時空中觀察到的短暫片段從未被統合起來,盡管戈夫曼的觀察性分析很有趣,但是卻對更廣泛的社會歷史背景缺乏觀照。Anthony Giddens, “On Rereading The Presentation of Self: Some Reflections,” Social Psychology Quarterly, vol.72, no.4, 2009, p.293.在吉登斯看來,戈夫曼沒有系統性地探討權力,他認為若要充分研究共同在場的情境中個體之間的人際互動現象,便不能排斥情境之外的所有影響,尤其是大量不可見的社會性因素對共同在場的情境產生的潛在作用。Anthony Giddens,“On Rereading The Presentation of Self:Some Reflections,”Social Psychology Quarterly,vol.72,no.4,2009,p.293. 類似地,斯特朗(P.Strong)亦認為,雖然人們能夠嘗試重構戈夫曼理論中隱含的權力、等級秩序和社會地位等觀念,但是他本人沒有系統性地探索這些主題。具體可參見P.M.Strong,“Minor Courtesies and Macro Structures,”in P. Drew and A. Wootton, eds., Erving Goffman:Exploring the Interaction Order,Cambridge:Polity,1988.

除了古爾德納和吉登斯之外,也有一些其他學者持類似的批評態度,諸如:戈夫曼對權力和系統性失衡缺乏關注;Chris Brickell, “Masculinities, Performativity, and Subversion: A Sociological Reappraisal,” Men and Masculinities, vol.8, no.8, 2005, pp.24~43.他使不同權力和聲望等級的社會區隔變得模糊,對不同情境中的互動困境引出了一種極端民主的理解;Candace West, “Goffman in Feminist Perspective,” Sociological Perspectives, vol.39, no.3, 1996, p.355.或者盡管意識到并探討了權力分化(尤其是獲取信息資源時)、制度操控和規則制定以及意義的生產,然而對社會組織和結構影響的分析仍然相當有限。Brian Roberts, Micro Social Theory, Hampshire: Palgrave Macmillan, 2006, p.78.此外,有關符號互動論的批評也被加諸于戈夫曼身上,諸如漠視歷史、非經濟性、文化局限性和意識形態偏見以及對社會權力的狹隘理解等。⑧Simon Johnson Williams, “Appraising Goffman,” The British Journal of Sociology, vol.37, no.3, 1986, p.359、360.這些學術批評對于重新反思和理解戈夫曼具有重要的價值,同時,它們也為重新解讀戈夫曼或進行辯護提供了機會,從而有助于我們更好地詮釋戈夫曼的社會學思想。本文通過仔細梳理戈夫曼的著述,認為他的社會思想不乏關于權力、階序、支配和抗爭的闡述,探討戈夫曼的這些被忽略的遺產也促使我們重新思考傳統的權力、階序和道德等觀念。

一、互動行為中的權力與抗爭

在戈夫曼關于面對面互動系統的研究中,權力與支配并不是完全缺失的。互動參與者受各種因素的制約,諸如情境、其他參與者、權力、地位、角色以及個體的性格特征等,這使每一次互動都具有其獨特的形式和意義。戈夫曼早期的擬劇論詳細探討了個體如何通過印象管理控制他人的行為與感受。戈夫曼將個體的表意性行為分為給予式(give)和流露式(give off),⑥Erving Goffman, The Presentation of Self in Everyday Life, Garden City, N.Y.: Anchor, 1959, p.2、9.后者通常是不由自主、不經掩飾的行為信息。盡管如此,互動博弈過程中的交流仍可能存在信息不對稱性,觀察者會意識到個體正在操控那些看似自發性的行為。戈夫曼認為,“觀察者可能比行動者占有更大的優勢,并可能保持交流過程中最初的不對稱性”。⑥信息的非對稱性與行為控制、權力展演直接關聯。戈夫曼關于保全面子的論述說明了互動機會的不平等分布。Erving Goffman, “On Face-Work: An Analysis of Ritual Elements in Social Interaction,” Psychiatry, vol.18, no.3, 1955, pp.213~231.面子工夫(face-work)隱含著社會秩序之神圣不可侵犯的本質,它涉及社會權利與義務,個體的聲望、權力、社會地位、階序等級等需要通過面子工夫加以確證與維持。

戈夫曼主要以隱性的方式看待權力。⑧盡管在面對面互動中,所有參與者平等地享有權利和承擔義務,但是仍有某些權利在“交遇”,這里“交遇”的原文是encounter,它亦是戈夫曼一部著作的名字,中譯本將它譯成《日常接觸》,參見[美]戈夫曼:《日常接觸》,徐江敏等譯,華夏出版社,1990年。在戈夫曼的社會學里,encounter是專有的學術詞匯,它是戈夫曼分析面對面互動的三種基本社會單元之一,指當個人處于彼此即時性的身體在場時產生的一種社會設置類型。本文為了廓清戈夫曼借encounter一詞試圖表述的理論內涵與現實指涉,將它譯成“交遇”,以承接戈夫曼社會學中的原意。內部呈差異式分布。例如,在言說式交遇中,每一位正式的參與者都具有聽的權利,但是說的權利卻受到限制;兒童在成年人的餐桌上往往只有聽的份兒,而不允許(胡亂)說話。個體的權力觀往往表現為動員資源的潛質或能力,可內化和實現的事件與角色隱含著行動者影響他人行為的能力。Mary F. Rogers, “Goffman on Power, Hierarchy, and Status,” in J.Ditton, eds., The View from Goffman, New York: St. Martins, 1980.在美國的中產階級社會里,信息與影響力是重要的社會資源,它們在互動過程中體現為遵從、恭敬、自由進入他人自我的領地等。行動者的權力既可以基于特定的情境,也可以是基于個體屬性的因素,它們可分別稱之為“外生性資源”和“內生性資源”。社會互動系統還存在對稱性規則和非對稱性規則,個體在日常生活中的以禮相待和部隊里的軍禮分別是兩個對應的實例,非對稱性規則不存在對等的交互性。戈夫曼還認為,互動儀式在管控人們的生活領域發揮著普遍而強大的功能。在《公共場所的關系》(1971年)一書的扉頁,戈夫曼援引英國社會學家赫伯特·斯賓塞(Herbert Spencer)關于行為與治理(government)之間關系的論述:

如果我們忽略完全私下的行為,僅考慮與他人有直接聯系的行為類別;如果我們在治理的名義下囊括所有此類行為控制,無論這些行為是如何產生的;那么我們不得不說,最早、最普遍以及總是自發性地重新開始的治理形式,正是儀式性慣例的治理。Erving Goffman, Relations in Public: Microstudies of the Public Order, New York: Basic Books, 1971,扉頁。

互動秩序充斥著權力的不平等分配和風險的不規則分布。Erving Goffman, “The Interaction Order,” American Sociological Review, vol.48, no.1, 1983, p.6.在《收容所》(1961年)、《污名》(1963年)和《性別廣告》(1979年)等著作里,戈夫曼論述了權力、權威和不平等性的微觀運作機制,它涉及影響、控制、剝奪、抗爭、社會整合、社會團結、疏離和異化等。《收容所》和《污名》實質上處理類似的研究主題,不同之處在于前者聚焦于機構,后者關注個體,兩者均涉及有權者對無權者施行的不同形式的剝削和壓制。在《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現》里,戈夫曼探討了傳統中國社會的孝順與恭謹,認為這是代際權力差異之體現。在全控機構中,管理人員與被收容者在社會地位、道德品性以及權力威望等方面是完全不對等的。戈夫曼以精神病院為原型探討全控機構。在精神病院里,這種不對等的權力主體主要是精神病學家/精神病醫生與精神病人。而在關于恭敬與風度的討論中,戈夫曼指出,順從行為通過確定互動關系中每個人的位置,從而再生產了等級特征,恭敬與風度折射出個體的權力與聲望。在戈夫曼的社會學里,他還經常談及一種特殊類型的人,即“非人”(non-person),他們是沒有互動權力的人。Erving Goffman, The Presentation of Self in Everyday Life, Garden City, N.Y.: Anchor, 1959, p.151.在某種程度上,戈夫曼的權力觀與福柯頗為相似:一方面,他通過對世俗世界的面對面互動權力展開分析,表明權力如毛細血管般滲透于日常生活的每個角落;另一方面,戈夫曼也認為權力與反抗構成一種相互依賴的關系。為此,他提出了一個重要概念:“次級調適”(secondary adjustments),即個體使用各種方式使自己與所依附的機構保持距離。⑦Erving Goffman, Asylums: Essays on the Social Situation of Mental Patients and other Inmates, New York: Anchor, 1961, p.189、318.各種不順從的細枝末節的行為,諸如發牢騷、背后說壞話或者戲謔性的玩笑等,都是次級調適的表現。“次級調適”的觀念與后來詹姆斯·斯科特在《弱者的武器》中表達的思想存在某種相似之處,它們都是在制度化框架下的底層反抗形式。個體還存在更加微妙的儀式性反抗形式,他們通過采取特殊的姿態與權威疏離,這是一種“結合了倔強、尊嚴和冷酷的獨特混合物,它表達的傲慢無禮不足以立即遭致懲罰,然而卻表達了他是完全屬于他自己的人”。⑦此外,戈夫曼以情境性的視角看待精神病現象,認為“瘋狂”或“病態行為”是權力占有者為了進行區分與界定而貼在特定個體身上的標簽,從而使正常人與精神病人及其情境之間保持安全的距離。在戈夫曼看來,病人古怪的、異乎尋常的舉止正是為了與他所處的情境相分離,以表明他是理智的、正常的。

從整體上看,戈夫曼的社會理論具有兩面性。一方面,它是馬基雅維利式的,這種取向關注和談論的是表演與演員,并仔細權衡和琢磨互動過程中的權力、地位等要素;另一方面,它是迪爾凱姆式的,該取向探討儀式所強調和需要的更為廣泛的社會價值。換句話說,戈夫曼看到了禮儀的實質:它外顯的、公開展示的一面顯得彬彬有禮、恭謙有加,這有助于強化和重新肯定社會價值;而它內隱的、私下表露的一面則可能充滿算計、刻薄與憤世嫉俗。戈夫曼認為,這是任何互動形式的特征。因此,戈夫曼的社會思想隱含著相對一致的關于權力、影響和控制的觀念體系,借助于它,我們可以更好地理解社會結構和互動過程。Mary Rogers, “Goffman on Power,” The American Sociologist, vol.12, no.4, 1977, pp.88~95.戈夫曼沒有像古爾德納等宏觀社會學家那樣癡迷于國家權力的分析,而是認為權力、社會等級和權威只是社會構成的關鍵維度之一,另一個維度是社會整合或社會團結。戈夫曼對權力、影響和控制的分析與他對行動者之間疏離與團結的研究是有機統一的。Thomas J. Scheff, “The Goffman Legacy: Deconstructing/Reconstructing Social Science,” in Javier Trevio, eds., Goffmans Legacy, New York: Rowman & Littlefield Publishers, 2003, p.59.正是從這種意義上而言,戈夫曼不僅分析了權力,甚至還比古爾德納等人走得更遠,進入到影響和控制的“推論領域”(corollary spheres)。Mary F. Rogers, “Goffman on Power, Hierarchy, and Status,” in J. Ditton, eds., The View from Goffman, New York: St. Martins, 1980.

二、互動階序與等級結構

在《即將到來的西方社會學危機》一書中,古爾德納嚴厲地批評戈夫曼的微觀功能主義。在古爾德納看來,擬劇論與功能主義不同,它缺乏等級結構的形而上理論體系,戈夫曼規避或拒絕傳統的層級化分析。在戈夫曼的擬劇論里,一切表象和社會宣稱都被賦予同等的現實性,它拒絕在表象與實在之間作出任何實質性的區分,因而模糊了不同社會地位之間的差異。擬劇論成為一場關于表象的狂歡:

在戈夫曼的理論中,傳統的文化等級系統被粉碎:例如,職業精神病學家被住院病人操控;冷嘲熱諷和誠摯懇切之間的差異被質疑;稚童行為成為理解成年人的模型;罪犯行為則成為理解令人尊敬的人們之基點;劇場舞臺成為理解現實生活的模型。這里,不再存在更高或更低的等級形式。Alvin W. Gouldner, The Coming Crisis of Western Sociology, New York: Basic Books, 1970, p.379.

古爾德納將戈夫曼的社會學斥為“缺乏階序等級的形而上學”,他之所以得出這樣的結論,主要有三個方面的原因:第一,戈夫曼的研究不是以經驗而是以理論為導向,也即旨在建構關于面對面互動的形式化理論。為此,他抽離出關于互動的一般性分析要素,而形成簡化的理論模型。正是基于這樣的分析路徑和理念,戈夫曼強調情境系統或互動秩序的自成一體或相對獨立性。事實上,戈夫曼承認由于結構性不平等而導致互動領域內的資源分配不均和優勢差異,但他強調互動秩序的形式和過程獨立于這些不平等機制。Ann Branaman, “Erving Goffman,” in Anthony Elliott and Bryan S. Turner, eds., Profiles in Contemporary Social Theory, London: Sage Publications, 2001, p.98.第二,戈夫曼研究的是公共場所內陌生人之間的互動,在通常情況下,分析者無法知曉互動參與者的權力、階級與社會身份等信息,這也是戈夫曼傾向于形式化的互動分析的原因之一。但是,這并不意味著戈夫曼無視互動的權力差異與階序等級,當涉及個體熟悉的機構或情境中的互動關系時,這些要素將成為重要的考量對象,尤其是在研究具體問題時,戈夫曼具有明顯的階級意識。第三,戈夫曼強調迪爾凱姆式秩序性,對互動秩序問題的關注是戈夫曼社會學的核心特質,因此,權力、階級和階序等因素在他的著述中表現得不是太明顯和直接。但是,戈夫曼早期的研究并沒有回避宏觀社會學的這些研究主題,譬如,他主要從財富、權力與聲望的角度來定義社會階級。⑤Erving Goffman, “Symbols of Class Status,” British Journal of Sociology, vol.2, no.4, 1951, pp.302、294~304.此外,古爾德納的批評主要針對戈夫曼的擬劇論,而擬劇論僅是戈夫曼社會學的其中一種社會分析視角,他并沒有否認其他分析視角的重要性。其他的幾種視角分別是技術性的、政治性的、結構性的和文化性的,擬劇論構成了這四種分析視角之外的第五種視角。況且對戈夫曼而言,擬劇論僅是一種權宜性的概念“腳手架”。

在戈夫曼的學術生涯里,他早期的研究大多是關于職業、分層和社會組織的田野研究,他還將生活世界中的個體重新劃分歸類為越軌者、不匹配者和“正常人”等,這體現了階序差異。1949年,戈夫曼在芝加哥大學“社會研究協會”(Society for Social Research)的年度會議上宣讀了《階級地位的象征》(“Symbols of Class Status”)一文,后于1951年發表在《英國社會學雜志》(British Journal of Sociology)。這是戈夫曼公開發表的第一篇學術論文,主要探討階級與社會象征之間的關系,認為階級與地位是影響社會互動的重要決定因素。一個人的言談舉止通常能夠反映出他的學識、修養和社會地位,戈夫曼指出,象征符號儀式性地肯定了特定身份群體的傳統與道德價值,然而,盡管階級地位的象征代表著地位,但它們本身并非階級地位之構成。正是這種割裂導致人們欺騙性地呈現自我,而擁有合法社會地位的人們則試圖避免他們的象征符號被濫用。⑤因此,在現代消費社會里,階級象征的獨特性正在逐漸喪失。20世紀四五十年代之交,戈夫曼在英國北部的設特蘭島從事博士論文的調查研究,他亦對當地社會的階級分化和地位等級給予充分關注,并認為這種階級特征產生了不同的交際圈和互動模式。Erving Goffman,Communication Conduct in an Island Community,Ph.D.diss., University of Chicago, 1953,pp.16~20.戈夫曼后來發展形成的擬劇論包含了他早期對象征符號的挪用甚至濫用現象的觀察。擬劇論表明,社會行動者需要各種支持物(如自我的領地、同伴/劇班等)維持自我的尊嚴,而這些社會支持物在不同社會等級之間的分配是不平等的。不同的角色安排亦會影響互動結構,在支配性角色和附屬性角色中,表演者對角色的參與程度有所不同:前者是主導性卷入,后者是次屬性卷入。Edward Gross and Gregory Stone, “Embarrassment and the Analysis of Role Requirement,” 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 vol.70, no.1, 1964, p.5.正式組織(如全控機構)的階序結構亦會對個體的關系產生影響,比較典型的如醫護人員與病人之間的從屬關系。在《論恭敬與風度的本質》一文里,戈夫曼談及精神病院的“接觸系統”,指出“通過身體接觸儀式,某些類型的人在向他人表達喜愛與親密之情時享有特權”。Erving Goffman, Interaction Ritual: Essays on Face-to-Face Behavior, New York: Pantheon, 1967, p.74.由于受到權力關系的支配,這種接觸系統具有對稱性與非對稱性之分,機構人員與被收容者之間存在明顯的等級關系。對戈夫曼而言,階序等級差異意味著非對稱性的儀式交換。

戈夫曼關于面對面互動的分析為理解日常生活中的等級制度如何擬劇化以及一旦確立相互作用的約束便趨于維持等級制度提供了有用的工具。Ann Branaman, “Interaction and Hierarchy in Everyday Life: Goffman and Beyond,” in Javier Trevio, eds., Goffmans Legacy, New York: Rowman & Littlefield Publishers, 2003, p.86.在全控機構里,等級關系以一種戲劇性的方式展開,掌握權力和居于更高地位的管理者甚至可以定義他人的自我。全控機構中的個體會經歷一系列對自我的貶抑、羞辱、降級和褻瀆過程,最終系統性地抑制和削弱自我,從而使個體的道德生涯(moral career)經歷急劇轉變。對自我的羞辱在兒童群體中尤為普遍,他們的結構位置類似于戈夫曼描述的全控機構中的被收容者。在精神病院里,一旦進入某個病房,病人被明確告知他遭遇的各種限制和剝奪不是盲目和任意的,而是他治療的重要構成和當下所需,甚至是他的自我墮落狀態的表征。⑥Erving Goffman, Asylums: Essays on the Social Situation of Mental Patients and Other Inmates, New York: Anchor, 1961, p.149、386.戈夫曼認為,在社會監控模式之下,精神病院的真正客戶是病人的親屬、警察和法官等,這些精神病院之外的社會群體需要監護機構來滿足他們自身的需求。精神病人與精神病醫生之間的聯系是通過充分調用專家醫療服務關系的傳統來實現的,醫生與病人都不自覺地促成了專家服務系統的運用,并由此產生了一種古怪的服務關系:盡管醫療模式的適用性有限,但精神病醫生除了醫學理由之外無法解釋精神病行為;而精神病人則感到他必須反抗與憎惡監護者給他造成的各種磨難和痛苦。如果精神病人想離開醫院或緩解全控機構內剝奪性的生活,那么他就必須接受被安排的位置和處境,而正是這些被賦予的位置穩固地支持著這種交易或協定的職業角色。因此,精神病人處于一種“自我異化的道德奴役狀態”。⑥

盡管階序等級并非戈夫曼首要的、直接關注的對象,但他頻繁地以這一主題為例,以闡明更加普遍性的觀念。例如,不同權力的個體在互動過程中的自主性和隱私空間也不一樣,在《公共場所的關系》中,戈夫曼對“自我的領地”的分析實質上闡述了社會分層與社會互動之間的關系。Erving Goffman, Relations in Public: Microstudies of the Public Order, New York: Basic Books, 1971, pp.28~61.早在《污名》一書中,戈夫曼指出種族、階級和性別等生物學事實蘊含著身份政治,如今,它們已經是多元文化主義的重要議題。《性別之間的設置》一文表明,兩性之間的身份地位在空間布局中呈現出顯著的差異。Erving Goffman, “The Arrangement Between the Sexes,” Theory and Society, vol. 4, no.3, 1977, pp.301~332.而在《性別廣告》中,戈夫曼認為通過情境手段表達的隸屬與支配關系并不僅僅是社會階序的象征性或儀式性肯定,這些表達本身構成了階序等級;它們既是幻影,亦是實質。⑩Erving Goffman, Gender Advertisements, New York: Harper & Row, 1979, pp.6、28~83.為此,戈夫曼分析了他搜集的500多幅廣告圖片中性別展現的六個維度:第一,“相對尺度”,男性往往被描繪得身體高大,從而反襯出他們的社會分量要比女性重;第二,“溫柔地撫觸”,女性的手通常被描繪成輕柔地握住或是撫摸,而男性的手通常呈現為充滿力量地抓住或控制,這象征著男女不同的本質;第三,“功能等級”,通常表現為男性指示、命令女性;第四,“家庭中的性別呈現”,家庭成員關系通過空間位置進行符號化;第五,“附屬關系的儀式化”以及最后“被許可的撤回”(licensed withdrawal)等。⑩戈夫曼的這些不同時期的著述都揭示了日常生活中的階序等級以及對互動關系的影響,它們反映出個體真實的生存狀態。戈夫曼還注意到規范、外在或內部的資源和文化也會對面對面互動系統產生作用。Simon Johnson Williams, “Appraising Goffman,” The British Journal of Sociology, vol.37, no.3, 1986, p.352.社會互動受參與者普世價值觀的影響與約束,而且正是通過面對面互動的作用機制,社會等級得以建立、維持并被賦予合法性。

三、社會機構與制度變遷

符號互動論的創始者赫伯特·布魯默(Herbert Blumer)曾指出戈夫曼的社會學存在的弱點,他認為戈夫曼將研究局限于面對面互動領域,而忽略了這種聯結之外的其他人類活動。在布魯默看來,戈夫曼將這種面對面結交(association)的研究局限于個人位置的交互作用,其代價是忽略參與者在當下正在發生的行動。Herbert Blumer, “Action vs. Interaction,” Society, vol.9, 1972, p.51.也就是說,戈夫曼不僅對與日常行為片段緊密關聯的宏大世界缺乏考量,同時由于僅僅關注日常互動的表意性形式,又忽視了日常生活中真正實質性的內容。因此,布魯默認為,戈夫曼呈現的現實是片面的,這種關于生活世界的圖景是經過人為刪截的。理查德·桑內特(Richard Sennett)亦認為,戈夫曼的著作呈現的是由各個場景組成的靜態的、沒有歷史的社會,他認為戈夫曼的研究既缺乏情感,亦無關乎道德。在桑內特看來:

這種研究進路并不能揭示真相,因為戈夫曼沒有留意到能夠干預這些協作的各種紊亂、失調和變化的因素,實際上,他對那些因素毫無興趣。戈夫曼筆下的社會是一個有場景但無情節的社會。由于這種社會學中沒有情節、沒有歷史,所以在它里面也就沒有戲劇意義上的各色人物,因為這些人物的行動不會對他筆下的人們的生活產生任何影響;在這種社會學中只有無窮無盡的適應。在戈夫曼的世界里,人們有行為,但沒有經歷。[美]理查德·桑內特:《公共人的衰落》,李繼宏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4年,第47頁。

類似地,赫爾穆特·庫茲米克斯(Helmut Kuzmics)認為,只能通過參照外在于情境的諸要素才能確定情境的重要性以及與某個情境之間的情感聯結,而這在戈夫曼的社會研究方法中是缺失的。戈夫曼的情境取向提供了關于人格和社會的“內隱理論”(implicit theory),它們是靜態的、非歷史的,不考慮參與者情感結構的變化和互動的歷史條件轉變。Helmut Kuzmics, “Embarrassment and Civilization: On Some Similarities and Differences in the Work of Goffman and Elias,” Theory, Culture & Society, vol.8, no.2, 1991, p.8.戈夫曼的擬劇論亦遭到類似的批評,“表演者沒有個人經歷,情節的沖突沒有歷史,標志為社會組織的制度化前臺沒有得到正面研究”。⑤[美]W. 珀杜:《西方社會學》,賈春增、李強等譯,河北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342、343頁。總之,在這種面對面的社會學中,“歷史和社會都消失了”。⑤

日常互動中的個體總是攜帶著大量的歷史記憶和文化預設,而這些都是超越情境的。戈夫曼沒有否定或忽略人們帶入情境的知識之重要性,這種知識正是不同的場合及其參與者的“自傳”(biography)。在對諾曼·鄧金(Norman Denzin)與查爾斯·凱勒(Charles Keller)的一篇罕見的回應性論文中,戈夫曼明確否認他對歷史的忽略,因為社會框架關涉個人歷史。Erving Goffman, “A Reply to Denzin and Keller,”Contemporary Sociology, vol.10,no.1,1981,p.66. 然而,雷蒙德·施密特(Raymond Schmitt)認為這種回應并不充分。個人歷史并不是框架分析的有機構成,同時必須考慮社會結構與正在進行的互動模式。在施密特看來,戈夫曼的框架分析所呈現出來的社會行為是一種機械式圖景。具體可參見Raymond Schmitt, “Negative and Positive Keying in Natural Contexts: Preserving the Transformation Concept from Death through Conflation,” Sociological Inquiry, vol.55, no.4, 1985, pp.383~401.戈夫曼認為,“社會生活的一切要素都有其歷史,并且會隨著時間而發生重要變化,一旦脫離了它所在的特定文化就無法得到完全理解”。Erving Goffman, “The Interaction Order,” American Sociological Review, vol.48, no.1, 1983, p.9.外部社會屬性對聚焦式互動確實具有不可忽視的重要影響,但戈夫曼同時認為,“對這種作用的分析和理論必須給予諸如雜音、身心疲憊或者面部畸形等情況以同等重要性”。⑩Erving Goffman, Encounters: Two Studies in the Sociology of Interaction, Indianapolis: Bobbs-Merrill, 1961, p.80.戈夫曼關于污名的扎根理論對歷史與文化條件頗為敏感,在他看來,脫離了個人和人際間歷史的突生性就無法確切地描述社會性定義。Raymond Schmitt,“Negative and Positive Keying in Natural Contexts: Preserving the Transformation Concept from Death through Conflation,”Sociological Inquiry,vol.55,no.4,1985,pp.383~401.對社會污名而言,傳統社會學關注的社會經濟因素進入交遇的路徑也是同樣開放的。因此,對交遇的自然主義式研究與社會結構研究之間的關聯“比人們最初所想象的要更加緊密,同時也更加分離”。⑩人們通過選擇、動員和協商等方式將自己呈現給他人,使自身的行為與他人所感知的正在進行中的情境相契合。他人能夠通過個體的行為認識到背后更加廣泛的文化知識、成員資格以及身份地位。Paul Drew and Anthony Wootton, “Introduction,” in P. Drew and A. Wootton, eds., Erving Goffman: Exploring the Interaction Order, Cambridge: Polity, 1988, p.5.對于以形式化理論為導向的戈夫曼而言,他真正感興趣的并非人們帶入情境的“自傳”,也非特定的互動參與者或某起事件,而是跨越情境的、標準化的實踐模式,即指導人們如何在面對面的領域中進行互動的一整套程序。因此,戈夫曼試圖揭示互動過程中人們未曾察覺到的各種技巧和實踐,并找出不同互動情境之間的相似之處,并對其進行分析、提煉和概念化,從而“以社會學的方式編織和串連它們所源自的社會生活的形式,顯露出內在于互動生活的事物。通過這種方式,人們能夠從情境中的(situated)轉向情境性的(situational)”。Erving Goffman, “The Interaction Order,” American Sociological Review, vol.48, no.1, 1983, p.3.對此,戈夫曼提出了很多分析性的概念工具,這些概念本身并不是目的,而是為了分析這種跨越情境和文化的實踐形式。

互動秩序是相對獨立、具有一定自主性的領域,它并非完全衍生自社會結構,但是戈夫曼認為這并不意味著互動優先于社會和宏觀組織。互動秩序會對社會結構直接產生影響,它創造、生產著維持現狀的各種結構與行動,“增強或弱化結構安排”。Erving Goffman, Forms of Talk, Philadelphia: 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Press, 1981, p.8.制度化意味著成為社會的文化肌理的一部分,社會互動的規范,諸如恭敬與風度、不同社會等級之間關于個人領地的分配等,都不同程度地鞏固和強化了既有的等級結構。倘若缺乏微觀互動的支持,社會結構和等級秩序很可能變得極為貧乏和僵硬。戈夫曼對互動秩序的分析事實上從反面解釋了為何既有的社會等級結構是如此地堅不可摧。在日常生活中,雖然表演者與觀眾都廣泛地采用印象管理技術以維持互動系統平穩有序地運行,但仍會發生各類意外事件。⑤Erving Goffman, The Presentation of Self in Everyday Life, Garden City, N.Y.: Anchor, 1959, p.235.正是在這里,我們可以發現通常處于極其隱蔽狀態下的“基礎民主”:

無論扮演的角色是莊重肅穆的還是逍遙自在的,無論身份貴賤,扮演角色的個體都是憂心苦惱地傾注于其作品的孤獨表演者。在諸多面具與角色背后,每一位表演者都呈現出孤寂的神情,一種赤裸的、未社會化的神情,一種專注的神情,這種神情表明他正秘密地卷入在艱難的、背叛性的任務之中。⑤

戈夫曼關于公共場所面對面互動的研究從微觀層面呈現了托克維爾在《論美國的民主》中闡述的民主模式。Richard Handler, “Erving Goffman and the Gestural Dynamics of Modern Selfhood,” Past and Present, vol. 203, Supplement 4, 2009, p.295.此外,戈夫曼并沒有如吉登斯所批評的那樣忽略對宏觀系統的研究,Anthony Giddens, “Goffman as a Systematic Social Theorist,” in P. Drewv and A. Wootton, eds., Erving Goffman: Exploring the Interaction Order, Cambridge: Polity, 1988.這最明顯地表現為對全控機構的論述以及后來對語言和性別不平等的研究。全控機構模型是一種高度組織化的類型,它高效、經濟和簡潔,使最大程度的監控得以可能。全控機構的特權系統提供了重構個體的框架,該系統包含三個基本要素:⑨Erving Goffman, Asylums: Essays on the Social Situation of Mental Patients and Other Inmates, New York: Anchor, 1961, pp.48~49、49.第一,“家規”,即相對明確和正式的規定和禁忌,它詳細列出了對被收容者的具體行為要求。這些規則清楚地表明了被收容者生活的嚴苛、節制、清苦和簡樸。第二,在這種嚴酷的環境里,全控機構提供少數明確規定的獎賞或特權,以換取被收容者在行為或精神上對機構人員的服從。這些權利在外部的公民世界里是被視為理所當然的,但是對被收容者而言,它們的失而復得具有重新整合自我的作用,也就是重新確立與整個被失去的世界之聯系,并且緩和由于失去自我和從外部世界撤離而產生的“斷癮癥狀”。⑨圍繞著這些細微的特權建立的世界是被收容者文化最重要的特征。第三,一旦違犯規則,被收容者將遭致懲罰。懲罰的內容包括暫時或永久剝奪特權,或廢除獲得權利的機會。

在精神病院里,社會控制與個體服務之間存在難以化解的緊張關系。職業精神病醫生處于尷尬的地位,他們的角色不斷地遭受質疑,并自我意識到在醫院里扮演的不是醫療服務提供者而是管控者的角色。他們與病人之間也存在張力,受過職業訓練的精神病醫生面對病人必須提供文明、盡責的服務,但實際上他們卻無法滿足病人提出的訴求,這構成一種虛假的服務者-客戶關系。為了解決這種角色分離,精神病醫生可能選擇離開(另開私人診所)或采用各種適應策略,形成一整套轉化的話語、觀念和情感,以繼續留在醫院的社會系統內。而精神病院里發生的一切需要轉化成符合醫療服務模式的指涉框架才能得到合法化,因此,職員的日常活動必須被定義或呈現為觀察、診斷、治療,同時重構精神病人的特征以符合既定的醫療模式。在這種轉變過程中,現實被大量地扭曲,機構確實在改造個體,但它不是治療疾病或矯正失當的行為模式,而是將個體改造成符合機構屬性和需要的客體。

戈夫曼還考察了西方精神病治療的社會史,批評精神病院是監控機構而非治療場所。戈夫曼關于精神病院的研究起到了社會變革的效果,最終助推西方國家逐漸實現去住院化的治療模式。戈夫曼關于社會變遷的觀念還體現于他的框架分析思想。框架之間的關系或互動疊層由“公式”(formulas)定義,這些公式錨定了不同框架層級之間相互關系,諸如“身體-個人”“個人-角色”和“角色-個性”等,框架公式還提供了每個框架如何受到限制以及彼此如何互為條件等一系列規則。關于這些公式的文化定義的變遷成為情境的歷史變化之重要根源。David Diehl and Daniel McFarland, “Toward a Historical Sociology of Social Situations,” 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 vol.115, no.6, 2010, pp.1713~1752.框架觀念直接駁斥了許多評論家關于戈夫曼持有僵化不變的科層制觀念的批評。此類批評的典型代表有:Alvin W. Gouldner, The Coming Crisis of Western Sociology, New York: Basic Books, 1970; B.N. Meltzer, J.W. Petras and L.T. Reynolds, Symbolic Interactionism: Genesis, Varieties and Criticism, London: Routledge and Kegan Paul, 1975.

四、互動倫理與政治道德

人們通常認為,戈夫曼關于面對面互動系統的論述是道德無涉甚至是不道德的。在政治層面,人們同樣批評戈夫曼的非政治性立場,或者認為他“在英美社會的政治環境里是一位中立派”。John Lofland, “Erving Goffmans Sociological Legacies,” Urban Life, vol.13, no.1, 1984, p.25.古爾德納更是不遺余力地抨擊戈夫曼學說的非政治性。20世紀六七十年代,古爾德納一躍成為法蘭克福式新馬克思主義者,古爾德納站在馬克思主義的立場上,強調歷史唯物主義和經濟決定論。他指責戈夫曼無視重要的政治與社會問題。古爾德納認為,如果功能主義思想是基于人及其活動的“使用價值”,那么擬劇論則是基于“交換價值”,它將人的自我本質視為“純粹商品”,徹底抽空了任何必要的使用價值。隨著社會分工的日益精細化,現代科層制體系中的個體無法干預組織結構及其運行模式,故而只能退而求其次,專注于自我的印象整飾以保全他們的既有地位。在古爾德納看來,擬劇論是一種“出賣靈魂的社會學”。⑦Alvin W. Gouldner, The Coming Crisis of Western Sociology, New York: Basic Books, 1970, p.383、386.關于戈夫曼社會學具有非道德性的批評也與戈夫曼自己的闡述有關,他曾這樣論述表演與道德問題:

作為表演者的個體可能比我們認為的更多地居于一個道德的世界中。但是,個體以表演者的身份關心的不是實現這些準則的道德問題,而是與道德無涉的議題,即策劃營造一種這些準則能夠被實現的令人信服的印象。我們的活動大多與各種道德事項相關,但是,作為表演者我們并不是從道德上去關注它們。作為表演者,我們是道德的販賣者。Erving Goffman, The Presentation of Self in Everyday Life, Garden City, N.Y.: Anchor, 1959, p.251.

戈夫曼在這里關于道德的指涉是以行動者極為關注的互動技術而言的,而且他懷著社會批判的意味,認為過度專注這些純粹的表演技術將導致自我異化和悖謬的后果:越是成為技藝精湛的面具戲法表演者,就越是遠離人性和主體間性。古爾德納亦承認,擬劇論揭示了中產階級在道德與實用之間的左右搖擺。⑦倘若通觀戈夫曼的社會思想就可以發現,他筆下的行動者并不都是陰險惡毒的操控者,也并非“道德的販賣者”。與這種印象恰恰相反,戈夫曼似乎將一切責任都視為“道義責任”。Anne Warfield Rawls, “The Interaction Order Sui Generis: Goffmans Contribution to Social Theory,”Sociological Theory,vol.5, no.2, 1987, pp.136~49.因此,與其說戈夫曼持非道德的立場,不如說是悲觀和憂郁。戈夫曼在1959年出版《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現》之后聲譽鵲起,兩年后的《收容所》社會影響力更大,它甚至對美國政府關于精神病人、罪犯的“去機構化”矯正措施產生了重要的政策導向作用。蓋理·法恩(Gary Alan Fine)和丹尼爾·馬丁(Daniel D. Martin)甚至將《收容所》視為一種“政治宣傳手冊”,它旨在揭露精神病院和精神病治療實踐的“詭計”。Gary Alan Fine and Daniel D. Martin, “A Partisan View: Sarcasm, Satire, and Irony as Voices in Erving Goffmans Asylums,”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Ethnography, vol.19, no.1, 1990, p.110.在《收容所》與《污名》里,戈夫曼均表現出冷靜而節制的道德義憤。戈夫曼質疑精神病學家的權威,但他的義憤并不是針對具體的實踐者,而是指向缺乏人性的整套制度和機構設置。在戈夫曼那里,收容所成為野蠻和瘋癲的場所,其主要目的不是為了幫助被收容者,而恰恰是保護全控機構。

諾曼·鄧金(Norman Denzin)曾指出,將戈夫曼的著作闡釋為“非政治性的社會心理學”是誤導性的。Norman K. Denzin, “Much Ado about Goffman,” in Javier Trevio, eds., Goffmans Legacy, New York: Rowman & Littlefield Publishers, 2003.柯林斯和馬科夫斯基甚至認為,戈夫曼是“激進經驗主義者”的代表,他推動了政治理念和個人行為的文化革命。[美]蘭德爾·柯林斯、[美]邁克爾·馬科夫斯基:《發現社會之旅:西方社會學思想述評》,李霞譯,中華書局,2006年,第401頁。戈夫曼探討日常生活的微觀政治,或者說個人化的政治或身體政治,如污名化的情境、自我的領地以及面子等,而不是民族國家、政黨等宏大的政治議題。但是戈夫曼認為,從個體的微觀層面也可以研究民族國家等宏觀層次的現象,譬如通過個體的各種表征形式,或者通過將沖突作為組織化群體之間的目標管理形式等。Jef C. Verhoeven, “An Interview with Erving Goffman, 1980,”Research on Language and Social Interaction,vol.26,no.3, 1993, p.335.戈夫曼關注人們對既有互動規則構成的挑戰以及導致不平等與差異的諸種條件,并且認識到正是權威關系維系著這些規則。從這種意義上而言,戈夫曼的著作具有強烈的政治意味。大體而言,戈夫曼關于互動秩序的本質和框架分析的研究對政治社會學領域的影響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個是微觀動員機制,即研究面對面互動如何通過動員集體行動所需的資源而最終導致社會變遷;另一個是形塑政治意識,通過質疑常識性的政治假定以及大眾媒體通過框架化新聞事件而重新定義政治現實。William Gamson, “Goffmans Legacy to Political Sociology,” Theory and Society, vol.14, no.5, 1985, p.607.

因此,戈夫曼的社會學不乏政治與道德意涵。揚(T. R. Young)認為,戈夫曼對沖突理論和反思社會學作出的貢獻遠遠超出了古爾德納的預料,T. R. Young, “The Politics of Sociology: Gouldner, Goffman, and Garfinkel,” The American Sociologist, vol.6, no.4, 1971, pp.276~277.他針鋒相對地對古爾德納的批評進行反駁。第一,古爾德納批評戈夫曼的社會學采取一種“沒有階序等級的形而上學”,或者持反對分層體系的立場。也就是說,在戈夫曼的世界里,精神病醫生、教授、獄卒、警察和管理者等在道德宣稱上不會比病人、顧客、學生或罪犯等更為優越。戈夫曼既沒有抬高或贊美牧師,也沒有貶抑或譴責妓女。《收容所》實質上探討了人的生存條件,被收容者的隱秘生活顛覆和瓦解了官方正式的分層結構體系,這恰恰反映出戈夫曼更為激進的政治意圖,這從《收容所》在推動北美精神病院的去住院化治療運動中發揮的作用可見一斑。第二,古爾德納認為,戈夫曼關于“共同在場”在戈夫曼那里,“共同在場”(Co-presence)將產生某種運作共識或生活倫理。的論述是基于即時性和片段式描述,忽略了社會穩定持久的和整體性的特征,并聚焦于以詐取勝的個體,而不是培育這種叢林法則的社會。然而,戈夫曼的闡述提供了理解行動者采取政治行動以改變現實的微觀互動機制。在戈夫曼關于人的模型里,個人接受并調適去人性化的體系而不是反抗或不服從,他們采取了一種自我表演的生存形式。第三,古爾德納認為,戈夫曼的社會世界以“世故圓滑”取代了道德準則而成為陌生人之間互動行為的主要約束力。而揚則認為,大眾社會的個體需應付未知的、不明身份的他人。個體必須慎重地考慮“安全供應”,“安全供應”(safe supplies)通常是指談話互動過程中出現的非正式話語,它們以各種方式(如閑聊等)充斥著整個互動系統。這些“安全供應”本身沒有意義,但是卻具有維護秩序的功能,尤其是避免因談話中斷而導致情境崩潰。投射出他人能接受的形象,其政治后果必然是失去原有的天真和單純,并直面大眾社會的道德質疑。

總之,戈夫曼創造了一整套微觀政治學,它從日常生活的角度錨定權力關系,強調面對面互動系統與微觀權力生產之間的關系。對戈夫曼而言,互動具有秩序和道德的特征,他還將人際互動儀式轉變成身體政治技術,通過我們在公共場所使用的儀式習語與其他自由程度不同的場所(諸如全控機構、商業機構、家庭以及各種分離主義群體的自治領地等)進行比較與對照,從而使我們能夠更好地理解社會分工、階序等級、親密群體以及其他次級集合體是如何被創造和再生產的。Spencer Cahill, “Following Goffman, Following Durkheim into the Public Realm,” in Gary Alan Fine and Gregory Smith, eds., Erving Goffman (vol.4), London: Sage Publications, 2000, p.397.

五、結語

戈夫曼的社會思想遠比人們通常想象的復雜,他關于面對面互動的研究以及相應的微觀分析方法開創了一個嶄新的社會學領域。倘若從不同的政治立場和哲學觀念出發解讀戈夫曼,往往會得出截然不同甚至相反的結論,他也因此被貼上形形色色的學術標簽,諸如“憤世嫉俗者”“保守主義者”“激進主義者”“人文主義者”以及“實證主義者”等。戈夫曼最經常遭到的批評是認為他的研究只關注瑣碎的行動而非宏大的結構,并且缺乏一致性、政治淡漠、非道德性、無視文化變遷這種批評也針對其他理論,例如,二戰后的西方沖突理論遵循著馬克思主義的批判路徑,普遍認為只有通過對物質力量(material force)的研究方能理解社會變遷,從而忽略變遷的文化動力學機制。具體可參見David Diehl and Daniel McFarland, “Toward a Historical Sociology of Social Situations,” 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 vol.115, no.6, 2010, p.1714.以及忽略社會不平等和權力關系等,尤其是認為他的擬劇論呈現的是爾虞我詐的馬基雅維利主義式世界。事實上,戈夫曼既沒有忽視也無意否定宏觀社會學議題的重要性,他甚至明確承認社會是第一性的,互動卷入是第二性的。Erving Goffman,Frame Analysis:An Essay on the Organization of Experience,New York:Harper & Row,1974,p.13.本文的研究認為,權力、結構、階級、道德和政治等議題滲透于戈夫曼的社會研究,他沒有回避這些傳統社會學的主題,而是將它們作為隱線貫穿于面對面互動研究的始終。通過面對面的互動系統具體闡述權力與抗爭、互動階序與等級結構、社會機構與制度變遷以及互動倫理與政治道德,這是戈夫曼社會學的重要遺產。而戈夫曼最為持久的遺產可能是他的道德立場,William Gamson, “Goffmans Legacy to Political Sociology,” Theory and Society, vol.14, no.5, 1985, p.621.這尤為明顯地體現在他關于全控機構和弱勢群體的觀察。總之,戈夫曼對階級、階序與權力等問題很敏感。尤其在關于互動與不平等的研究中,戈夫曼的主要貢獻是提出了分析自我、情感、地位結構、抵抗和能動性、互動和等級制度的整合視角。⑦Ann Branaman, “Interaction and Hierarchy in Everyday Life: Goffman and Beyond,” in Javier Trevio, eds., Goffmans Legacy, New York: Rowman & Littlefield Publishers, 2003,p.105.

對于分析微觀互動的戈夫曼而言,他同樣面臨霍布斯式的社會秩序問題,即互動秩序何以可能?這也是戈夫曼給自己設立的畢生之問。在戈夫曼看來,互動秩序并非國家機器的創造,而是人際互動層面的約定和規范促成了互動秩序,并使“道路交通”“道路交通”是戈夫曼提出的隱喻,旨在表明人際溝通同樣需要遵守類似的“道路交通規則”。得以可能。戈夫曼社會學的核心議題指向各種既有的社會設置,正是由于這些社會設置的存在,人們得以不暇思索地借助于程序性的形式而使各種不同的表達和意圖得以實現。大體而言,戈夫曼探討人類關系的諸形式及其如何呈現的日常生活政治學。如果說主流的社會學研究分層、階級、組織和制度等宏觀現象,那么從本文的探討來看,戈夫曼的研究其實并非處于邊緣,因為他沒有忽略這些宏觀的要素,尤其是關于全控機構的論述以及后來解構二元性別設置和語言學轉向等都充分地說明了這一點。雖然戈夫曼的分析視角不是宏觀的,但他在關注不平等現象的傳統社會學與關注自我過程和日常互動的微觀社會學之間提供了銜接的基礎。⑦確切而言,戈夫曼社會學的關注點在于探討諸如社會地位、權力/權威、社會結構、階級和分層/流動等宏觀社會學的議題是如何與微觀的互動研究發生關聯的。我們可以這樣認為,戈夫曼是從邊緣的視角介入主流,進而在現代社會科學領域占據著核心的位置。這也是為何關于戈夫曼的研究久經不衰、他的著述至今仍然保持極高的被引用率的根本原因。

作者單位:中央民族大學民族學與社會學學院世界民族學人類學研究中心

責任編輯:秦開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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