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農村墓地使用權的法律性質

宋鵬

摘要：近年來，在江西殯葬改革中出現的“搶棺砸棺”事件以及周口平墳事件引起了社會上輿論廣泛的爭議，而這些爭議的背后是由于法律對農村墓地使用權保護的缺失，造成執法的混亂。要從根本上解決農村墓地糾紛問題，首當其沖的是要運用法律手段來保障農村墓地使用權，將其作為一種獨立的用益物權加以規范，從而明確農村墓地使用權的法律屬性，構建規制農村墓地使用權的法律體系，不僅有利于保障各方主體的合法權益，而且也有利于社會秩序的穩定。

關鍵詞：農村墓地使用權；用益物權；法律規制

由于我國物權法并未將農村墓地使用權作為一項獨立物權加以保護，農村墓地使用權的權利難以根據法律界定清晰，這是導致我國農村地區墓地使用權糾紛不斷的主要原因。對于該不該創設農村墓地使用權這一權利及此權利是何種權利都存在重大分歧。在現實生活中，土地承包人的土地經營權受《物權法》的保護，并可以合法轉讓、使用并獲取收益。而墓主的后代往往是出于祭祀的情感需要以及習俗習慣而對墓地主觀上認為其享有所有權，而享有土地承包經營權的權利人一但將其土地轉出，就會產生土地承包經營權與墓主后代習慣上享有權利的沖突，導致糾紛的發生。如何去規避這種沖突，如何在不侵犯土地承包人的權利下保護墓主后代的權益，是解決農村墓地使用權的關鍵切入點。筆者認為農村墓地使用權應作為一種獨立的物權加以保護，從而使情理與法理達成平衡，發揮法律的規制作用。

一、墓地使用權概述

墓地使用權是基于墓地產生的，二者密不可分。墓地使用權，是指特定主體基于法律規定對墓地享有的受法律保護的利益。墓地使用權的主體是死者的繼承人及近親屬，墓地使用權的客體是基于物權法取得該墓地所占用土地的物權人，而創設此權利的核心出發點就是解決對于墓地所有權糾紛的問題。因此，所謂的墓地使用權就是墓地的物權人在合法享有對于墓地的物權時，需要在多大限度內對墓主后代的權利加以容忍，從而規避沖突。

二、墓地使用權在司法實踐中的認可程度

在司法實踐中，墓地使用權這一概念得到了一定的認可，不同的法官在處理農村墓地糾紛問題時，態度不一。有對農村墓地使用權加以承認的，在王某與張某一般人格權糾紛案中，法院認為：“墳墓是寄托感情、悼念死者的客觀載體，表達了死者親屬對逝者的紀念、敬仰、感恩之情，屬于特殊財產，對歷史形成的墓地使用權，理應保護”。有對農村墓地使用權回避不談的，在韓某訴中鐵六局集團北京鐵路建設有限公司一般人格權案中，因建設公司施工致使韓某家位于施工地內的墓穴周圍地貌發生變化引起糾紛，法院并沒有談及墓地使用權，而是從民間規范對墳墓保護的角度來維護當事人的合法權益。有對農村墓地使用權加以默認的，在渝水區政府處理土地使用權一案中， 因被告李家村村民要往位于謝家村承包地的自家祖墳地里建新墳而引起糾紛，區政府做出將爭議地收歸國有把葬有李姓墳的土地劃歸李家村經營管理的處理決定，法院認為區政府從有利于生產、有利于安定團結的目的出發，對土地的使用情況作出調整的做法并不違法。當然也有否認墓地使用權的，在博白縣那卜人民政府遷墳案中，二審法院認為，博白縣人民政府有權發布“遷墳公告”，可見法院認為原告對墓地并不享有權利。

三、墓地使用權的特性

墓地使用權具有直接支配性，死者的繼承人及近親屬在取得墓地使用權后，其可以根據自己的想法來修建及改造墳墓，不需要他人的協助、配合，因此其對墓地可以直接支配。墓地使用權具有長期性、穩定性，基于我國墓葬的風俗及倫理道德，墳墓在人們心中往往是不能輕易搬遷，且世代都要傳承。認為農村墓地應該長期歸死者的繼承人及其近親屬所有，沒有使用年限的概念。且遷墳動土歷來為人們所忌諱，保持墳墓的穩定是傳統文化長期熏陶的結果，賦予墓主后代墓地使用權的意義就在于保障其長期合法祭祀的權益。

我國《物權法》將物權分為三種類型：所有權、用益物權、擔保物權?；谖覈恋厮袡嗟姆梢幎ǎr村墓地的所有權歸屬于集體所有或國家所有。而基于擔保物權的特性，墓地使用權也不應歸屬于擔保物權。但要用物權法來保障這種權利，墓地使用權應先歸屬于物權，現在既不屬于所有權也非擔保物權，則只有將其劃入用益物權這一大類，且其也符合用益物權占有和使用的法律特性。至于墓地使用權是否符合用益物權收益的法律特性，筆者持以下觀點。筆者認為收益權能不是每項用益物權的必備全能，因此將墓地使用權歸為用益物權是合理可行的。即使用益物權非要具備收益的權能才能歸入其中，那么墓地使用權也符合此特性。因為收益不僅僅指經濟利益，精神利益也是收益的一種，而墓主后代正是通過行使墓地使用權從而獲得精神上的收益，因此將其歸入用益物權，也符合用益物權關于收益權能的規定。

除去準物權的規定，因為準物權的設立不以土地為必備要件，因此墓地使用權肯定不屬于準物權。而基于土地設立的用益物權有四類：土地承包經營權、建設用地使用權、宅基地使用權和地役權，那么墓地使用權是否屬于這四項權能之一呢？

首先，墓地使用權不能歸屬于土地承包經營權，因為土地承包經營權是為了確保權利人通過在土地上生產經營來獲得收益的權利。顯然，墓主后代建造墳墓不是為了通過生產經營來獲取收益也不可能獲得收益，因此將其歸入土地承包經營權顯然違背物權法的精神。但往往實踐中，墓地建造在他人的承包土地之中，兩種不同權利的沖突就會導致糾紛產生。

其次墓地使用權也不應歸屬于建設用地使用權

建設用地使用權是通過建造建筑物、構筑物及其附屬設施，從而對其進行占有、使用、收益。且其分為國有建設用地使用權和集體建設用地使用權，農村墓地歸入國有建設用地不合適，那么能將其歸入集體建設用地嗎？墓地使用權難劃入集體建設用地，因為集體土地進行建設只能用于鄉鎮企業、公共設施以及公益事業，而建造墳墓顯然與此規定相悖，且集體用地有期限限制，而墓地使用權無期限規制，墓地使用權也不能像集體土地使用權一樣進行流轉，因此將其歸入建設用地使用權是不合理的

墓地使用權不宜被定性為宅基地使用權墳墓顯然不能被歸入宅基地使用權，因為墳墓并不具有生活居住的功能。其不能像宅基地使用權一樣用于正常的生活居住，也不易將其擴張解釋為陰宅，這顯然違背了立法者的原意。

最后墓地使用權也無法被定性為地役權，地役權設立的主要作用是利用他人的不動產來提高自己不動產的效益；而墓地使用權主要是為了占有、修繕以及出于祭祀需要來使用墓地，這與地役權的功用是不相符的。因此，將墓地使用權歸屬于以上四項用益物權是不合適的。

四、農村墓地使用權是有獨立性的用益物權

根據上文分析，墓地使用權難以歸入《物權法》明文規定的地役權、宅基地使用權、土地承包經營權、建設用地使用權，也不屬于準物權。因此有必要在物權法中創設此新物權——墓地使用權。中國傳統文化上對于墓地極為重視，在古代時就對墳墓有特殊的免稅措施，對墳墓所占用的土地不予征稅。根據社會調查顯示，在湖南省武岡市下屬基層政府針對墓地糾紛問題有一不成文的規定，土地承包經營權人在其土地上享有除改動墳墓以外的種植，生產經營的權利只要不改變墳墓所占用土地的性質即可，而墓主的后代則可去墳墓祭祀但不得干預影響生產經營活動。這樣的不成文規定，為墓地使用權在土地承包經營權中運用提供了解決思路，墓地只要在不干預生產經營活動的前提下就可以被合理運用于祭祀、埋葬，而土地在被用于經濟開發時也不得侵害墓地的埋葬和祭祀用途。如果在不侵犯承包經營的情況下，經濟開發對墓地造成破壞則對墓地使用權是一種侵犯，法院在此情況下就應支持墓主后代對于干涉其墓地使用權的訴訟請求，從而平衡二者之間的矛盾。

當下在涉及墓地使用權糾紛的案件時，當土地承包人基于土地承包經營權所享有的經濟權利與墓主后代基于墳墓所享有的祭祀權利相沖突時，往往取決于二者價值大小的比較，除外一些證據效力較高的案件。一般情況下，在對二者價值進行比較時，生者的權利比死者的權利享有更高的價值位階。然而筆者認為還需具體情況具體分析，不能籠統的認為生者的權利高于死者的權力，在個案中生者的權利也應讓步于死者的權力。根據《公墓管理暫行辦法》第3條，墓地有兩大類：一類為經營性墓地，一類為公益性墓地，地方政府是公墓的建設主體，墓主后代如想使用公墓應先由公墓的建設單位建成再轉交墓主后代使用。因此這樣修建而成的墳墓其權利被視為建設用地使用權，墓主的后代只有通過購買方才能享有墓地使用權。除此之外私自修建的墳墓，根據《殯葬管理條例》第15條規定，屬于是違規行為。但是在實踐中去拆除這樣的墓地必然會引發社會矛盾，其作為一種特殊的不動產難以用強制拆除的方法來解決此問題，習慣上認為墓主后代對此墓地享有使用權更易解決此類沖突。根據《殯葬管理條例》第20條的修訂，也明確了墓地不得強制拆除，從而在事實上默認了墓主后代對墓地的使用權。

農村墓地使用權還有一些權利需要規制。其一，為了使墓地長期穩定的存在，這使得墓地使用權其使用期限應不同于一般的用益物權，應具有長期性。這是由于死者的遺骸將長期存在的性質所決定的，為了保障這一權利，對墓地使用權建立自動續期制度是非常有必要的。其二，墓地使用權屬于用益物權的一個獨立類型，應當有其權利的公示方式。墓碑、墳塋雖然是最常見最明顯的公式方法，但往往經不住時間的打磨，容易使這些特征磨損消失。因此可以借鑒不動產登記的公式方法，從而更好的保障墓主后代的權益。

結語

由于物權法定原則的限制，墓地使用權很難納入現有的法律體系對其加以保護，因此導致由于墓地權屬的糾紛在我國部分農村地區頻頻發生，對我國農村社會的穩定造成一定的影響。為了保護墓主后代的合法利益，也為了促進農村地區的穩定發展，筆者認為應該將墓地使用權并入物權法體系之中加以保護。雖然我國現在各地區在推行殯葬改革，而且伴隨著改革的進程，農村墓地也會越來越少?？墒窃谶@個過程中，江西搶棺事件及周口平墳事件所帶來的社會矛盾不可避免，農村墓地的消亡是一個長期的過程，為了保證在此期間的平穩過渡，對墓地使用權加以保護是極具現實意義的，緩和社會矛盾，從而使法理與情理達成一種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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