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芳芳
[摘 要]“終身學習”概念的提出是20世紀后期社會發展變化的反映,更是對個體存在的新挑戰。表現在學校教育上就是在傳授知識技能、涵養道德人格的同時,遠比傳統更要關注以閱讀、分析和概括能力為核心的個人學習能力的培養。語文教育是培養這種能力的關鍵。語文課堂必須從傳統以傳授知識為主轉換為以想象、體驗、分析思考的活動為主。理想的課堂就是將教室變成“沒有演員的劇場”和“學術研討會場”。閱讀文章即生成新經驗,調動學生經驗是經驗生成的端口,經驗闡釋是生成理解能力的途徑。
[關鍵詞]終身學習;經驗生成;經驗闡釋
[中圖分類號] G633.3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674-6058(2018)22-0001-03
一、終身學習觀念下語文課堂重心的轉移
教育目標隨著社會的變化而不斷調整,早期的教育是為了培養領導者。《大學》里說教育的總任務是“在明明德”,目的是培養“修、齊、治、平”的國家領導者;柏拉圖在《理想國》及《法律篇》等著作中集中討論教育,將教育的目標定位于為城邦培養合格的戰士和統治城邦的哲學家。中世紀的歐洲教育為教會所壟斷,自然就必須培養忠誠的愛上帝的人。啟蒙運動所開啟的理性主義極大地高揚了人在宇宙中的主體地位,教育思想隨之轉變,由培養領導者轉而為培養合格的公民……然而,不論中國還是西方,歷史上的教育始終都有一個基本的目標,這個目標在西方是成為“紳士”,在中國則是成為“君子”,二者強調的都是“成德”之教。正如洛克所說:“教育的最一般的目標在于訓練德行,獲得學習的方法,最后才是具體科目知識的傳授。”
然而,進入現代社會,知識的創新與更替發生了質的飛躍。十年、五年前的最前沿知識今天則成了歷史。在這個已經將生存競爭擴展到全球的社會里,單純地擁有知識和技能已經不再可靠。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編纂委員會在《學會生存——教育的今天和明天》中指出:“人類發展的目的在于使人日臻完善,使他的人格豐富多彩,表達方式復雜多樣,使他作為一個人,作為一個家庭和社會的成員來承擔各種不同的責任……唯有全面的終身教育才能培養成完善的人。”今天的時代無論從成人上還是知識技能上,學習都已經不再是人生的準備工作,而是變成了一個伴隨終生的過程,也就是在20世紀末所提出的“終身學習”——學習成了人生的要素,是人的日常生活。知識的創新層出不窮,令人應接不暇,教育首先不是萬能的,人也不可能一輩子待在學校里,然而學習則必須無限地持續下去。要走上這樣的人生道路,沒有自我學習能力是不可想象的。這就是說,那些能自覺地進行自我教育、擁有自我學習與創新能力的人才是合格的“公民”。
這種能力并非一蹴而就,而是學校從教育的一開始就必須關注、培養并貫穿于整個教育過程的持之以恒的責任。那么,如何審視處于中間階段的中學語文教學?
西方古代教育集中于文法、修辭、邏輯、算術、幾何、天文和音樂七門課程,被稱作“人文七藝”,可以看出其偏重于應用型的取向。然而前五門課程其實與能力培養有直接的關聯。近代以來,中國開啟以西方教育模式為主體的現代教育體系,發展至今已經是規模齊全、門類繁多。而在基礎教育階段的所有課程中,語文和數學可謂基礎中的基礎,核心中的核心。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像物理、化學之類的課程更具有應用傾向,更強調知識與技能,語文和數學則可算是較為純粹的學習能力訓練。數學訓練的是較為純粹的理性思維能力。語文訓練的則是面向事件的意向化思維能力,這種能力要求在面對自然和人類的任何一種具體事件時,能夠進行精密的分析與綜合判斷,進而給予合理的價值評判,這是一切能力的核心。這個能力只能從閱讀與寫作的訓練中養成。
經過這樣的梳理,可以明確語文教育的根本任務,就是培養嫻熟的文本閱讀與組織能力。而從基本層面上說,閱讀與寫作其實是二而一的,閱讀能力強的人寫作雖然難說一定會有很強的創造性,但基本的主題明確、層次清楚、文從字順是沒有問題的。這是自我學習的核心。擴展開來,當這種能力養成以后,則無論生活、工作,抑或社會事務中遇到什么問題,都不會出現無從著手的尷尬。教育部新近公布的中高考改革方案中大幅度提升了閱讀與寫作的占分比例,應該就是出于這樣的思考。這就為語文教育指出了新的方向。
二、 調動學生經驗是生成新經驗的端口
這是一個看似易懂,實踐起來卻十分復雜繁難的工作,說它是對語文教學的最高要求應不為過。
對于學生而言,每一篇課文都是一個新世界。如何引導他們進入這個陌生的世界,是教學能否順利進行的關鍵。文章的構成無非敘事、抒情和議論,對應著觀察、感受和理性。無論是紀實的還是虛構的,也無論是抒情的還是議論的,都有一個最基本的合理性,也就是要符合事件與情感的現實邏輯。孫悟空無論是怎樣的超人,卻一樣地要學藝練武與諸神戰斗,一樣地因失敗而受懲,因挨罵而氣惱,有著人的善惡觀念,否則恐怕只會被視作胡編亂造了。所謂閱讀能力,核心乃是對事件的構成與發展邏輯的分析能力。這樣,在教學中,當師生面對一篇文章,教師如何調動學生的經驗就十分重要。也就是說,首先應該將文章內容植入學生的現實經驗中。
日常教學中,常存在這樣的現象:閱讀理解詩文時,教師常常根據教學任務的要求,預先設定結論,然后在文本內部引導學生一步一步地走向這個結論。這種教學看似過程完整,邏輯嚴密,實則與學生的能力沒有多少關系。除非那些已經有些獨立思考能力的學生,否則大部分學生只是得到了一些課文內的知識。一旦離開課文,這種知識也就成為封陳之物,用不到新的文章中,換句話說,就是無法舉一反三。究其原因,筆者以為與引導學生過程中的經驗缺失或空位不無關聯。這在教學中是可以反映出來的。像《頂碗少年》《走一步,再走一步》《永遠執著的美麗》《賣油翁》《愚公移山》之類表現毅力、德道、執著這種比較普遍化的品質,以及《小巷深處》之類表現普遍化的情感的文章,因為學生理解起來比較容易,課堂上的積極性就容易調動;而像《背影》《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秋天的懷念》這類情感的私人化比較強的文章,學生理解起來就有一定難度。當然,經驗通常只能是某個人的經驗,只能是個體的,然而個體經驗是有平均域的,那些人人都有或者可以有的經驗不具有獨特性,因而在教學中不需要教師刻意地去啟發。一切知識都起源于經驗,人只能理解據于經驗的對象。有一些私人經驗,因為超出了庸常經驗的范圍,對經驗簡單的中學生來說簡直如外星人一般,這就是像《背影》這樣的作品致疑問的原因。
然而,從能力角度來說,這樣的文章才是真正考驗理解能力的。要進入這種文章中的世界,對于經驗遷移能力尚在培養階段的學生來說,只能依賴教師的引導。教師從學生的日常經驗開始,引導學生經過情境的想象,一步步進入到文章的情境中去,獲得文中的情感體驗,從而理解人物的情感發生與取向。比如《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這篇文章,許多學生不理解作者為什么對一個日日拔草、找蟲這樣單調的游戲那么津津有味,樂此不疲。但是,如果引導學生想象一個沒有電腦、游戲機,更沒有網絡、公交、電影、卡通、麥當勞……有的只是“秩秩斯干,幽幽南山”的背書與抄書的世界,這樣的事情該是怎樣的一種歡天喜地!避開對句子及其背后生活層面的還原,直接用參考書上的方法歸納來代替教師自己的個性示例解讀,這種做法本質上會把學生從語文課堂、從教師的語文專業情懷中分離出去。語文課堂上,教師將自己對自然、生活中獲得的情感經驗進行合理演繹,避免使用一些慣常的定論化的評論,會使課堂進入本真的經驗情境中去,取得理想的教學效果。
當然,這不是說只要介紹背景知識就等于經驗還原。語文課堂上的那些背景資料、知人論世屬于知識層面,在信息時代極容易獲得,尋找、熟悉、貫通、使用這些知識,當然也是語文教師專業核心素養之一。但若止于此,只能稱為優秀的“匠師”,而非合格的育人者。《背影》這篇課文教學難度在于中學生無法理解一個中年人的情感世界,然而如果放一場這樣的電影,相信學生不但能夠理解,而且還可能受到情感的牽動,進入這個成年人的世界。因此,為了使學生獲得擬經驗的情感體驗,一堂課其實就是一場想象的戲劇,教師兼具編劇、導演、旁白乃至演員的多重角色,這不是單純的語文知識和課堂技術所能完成的。經過經驗所浸染的知識會轉化為學習者的內在經驗,這樣的知識是活躍的,富有生命力的。經過這樣的學習,學生頭腦里才不會算珠一樣地堆積著條條目目的知識,考試過后即遺忘殆盡。
三、理解能力生成于經驗闡釋
教師的個性也正在這樣的情境想象中得以體現。教學大綱對事件的知識概括十分明確,然而講述事件的方式以及由此引發的情感反應與認識則是無限多的。只有超越了單純地傳授知識的課堂,才是有個性的課堂。而只有個性化的課堂,學生才能真正地被感染,才能順利地進入事件情境,形成代入感。同時,語文課堂屬于人文知識發散地,傳授知識除了培養語文能力,為將來勝任工作打下基礎外,更重要的還在于人文精神的傳播、高尚人格的養成。通過對文字本身的領悟、還原,知人心,識人性,悟生活,明哲理,進而匯集、揀擇、熔煉,形成自己陽光豐潤的人格,這才是語文課承擔的更為重要的責任。
教材里的文章都是經過專家在教育方針的指導下精心挑選出來的,蘊含著高超的敘事藝術,真摯的情感與積極健康、高尚文明的價值導向。經驗的擬構、匯融是進入文本世界的最關鍵的途徑,然而,這并不等于說,有了這樣的體驗就一定能生發出預期的價值認同。
魏新磊老師在其《思想語文》一書中對《爸爸的花兒落了》這篇課文的細節解讀就很有啟發。這篇文章選自著名作家林海音的代表作《城南舊事》。林海音是個很有自己獨特藝術風格的作家,文字舒徐優美,情感含蓄蘊藉,她善于通過記述日常生活中的具體事件,將感情與思考隱藏于細膩的筆觸內。對于初中生來說,進入作品人物的內心世界是困難的。一般教師在解讀“我”挨打這段文字時,關注的往往只是教材大綱中所給出的爸爸形象比較“嚴厲”的層面。這誠然是不錯的,然而賴床挨打事件是文章中最具有場景化的內容,也就是說,是最容易給學生留下深刻記憶的畫面,如果教師的解讀僅止于“嚴厲”,固化于教參上的解讀,則不但林海音的文學特色沒有得到很好的體現,就文章自身而言,也可能反而會將爸爸的嚴厲形象定格。至少來說,對于其余那些情節化比較弱的細節陳述所體現的父親的慈愛情懷,是一種沖淡。而且這個事件中父親的嚴厲只要識字的人都看得出來,根本無須多講。這里就需要教師對事件有更深入的體察,以其自身的專業素養和水平帶領學生走向文本的縱深之處。“一首詩僅僅具有美是不夠的,還必須有魅力,必須能按作者愿望左右讀者的心靈。你自己先要笑,才能引起別人臉上的笑,同樣,你自己得哭,才能在別人臉上引起哭的反應。你要我哭,首先你自己得感覺悲痛。”(賀拉斯《詩藝》,第142頁,人民文學出版社,1962年)要讓學生獲得理想的體驗,教師自己必須先要體驗。而像林海音這樣的作品,場景還原不難,但要將隱含其中的心理活動明白地揭示出來是不容易的。挨打與送夾襖是聯系緊密的兩個事件,并不是前者表現了嚴厲后者體現了慈愛,而是自始至終都滲透著愛的深沉情感的。對于父親來說,打是理性決斷,心疼是父女情深。通過打寫出了盼望孩子長大的急切,通過送夾襖寫出了打的背后所隱含的心疼、不安。教師只有將這種深微細膩的陳述捕捉到、體會到了,才能讓學生在場景的體驗中體悟文章的語言、語境、情感、思想,開啟學生頭腦中那處于將透未透的知識盲區。
蘇格拉底說:“沒有一種方式,比師生之間的對話更能提高溝通能力,更能啟發思維技能。”語文課堂的魅力在于會心的微笑、指戟問難的爭辯、心心相印的贊同。而要駕馭這種上乘的課堂,功夫在課堂之外、文本之外。這個“之外”就是生活、心靈和時代,融解經典,印證經典,校正經典,甚至創造新的經典,這一切都要求教師先行于學生。學習能力是語文課堂的高級目標,更是語文教師必備的專業素養。只有善于學習、善于探究的教師,才能說是具有學習素養的教師,也才能夠在語文教學中始終走在時代的前列,而不至于讓自己的語文課堂有陳腐的味道。
課堂是有規律的自由行動,生成式的課堂才是好課堂。
(責任編輯 陳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