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華
社會變遷的總體趨勢是老年人在家庭和社會中雙重邊緣化?!袄隙鵁o用”的話語在有些地區已經出現。在新的家庭結構和社會生活中,老年人找不到自己的位置,逐漸變成了家庭“負擔”和社會的“累贅”。農村最無奈的情形是兒女因為老人的拖累無法外出打工,這樣的家庭會淪落為村莊里的貧困戶。碰到這種情況,老人自己都會覺得活著是“罪過”。今天農村養老問題,除了物質供養負擔之外,還存在著老年人的價值喪失和意義缺失問題。
自2003年左右開始,我們在湖北省的4個村開展農村老年人協會建設實驗。4個行政村建設有1個老年人活動場地,幾間房子作為活動室,活動室內擺放有棋牌桌、影碟機和電視機等。協會的日?;顒硬欢?,協會一般是上午九十點鐘開門、下午四五點鐘關門,老年人到協會轉一轉、坐一坐,或是打牌,或是聊天,消磨時光。平時去老年人協會,通常會看到農民三三兩兩坐在那里,除節日外,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的場景很少見。
自協會成立以來,我們每年會捐贈一筆資金,用作協會活動經費。資金額度不大,最早是以一個老年人每天1角錢的標準計算的。當時我們提出的口號是“用1角錢換老人1天的幸福”。每年向每個協會捐贈幾千元到10000元不等,一直堅持到現在。老年人協會選舉出理事長、會計、出納等,負責日常協會管理和財務管理。在當初幫助4個村成立起來協會之后,除了每年捐錢之外,我們從不介入協會的事情,協會4個村老年人自己來組織管理。
老年人協會的大型集體活動不多,甚至組織形式也不正規,經費很少,但這并不代表協會建設的不好。當前我國步入老齡化社會,我們建設老年人協會這4個村超過60歲的人占村莊人口比例已高于15%。農村老齡化不僅是一個人口結構老化問題,還會因為人口結構老化給個體、家庭和社會帶來整體性的影響。今天很多農村人不到50歲就抱上了孫子。50歲的人在年齡上不算老人,在心理上也不算老人,他們如何安排自己在家庭中的角色,處理好與子女的關系,是非?,F實的問題。
農民不是哲學家,農村老人的意義不能產生于個體思考,孤獨和獨處只能讓老年人進一步喪失意義感。文化產生于集體活動,社會組織是文化的載體。農村老年人身處邊緣處境,他們的意義只能以組織化的形式生產出來。協會讓老年人聚集起來,成立屬于老年人的社會中組織,是老年人建立意義體系的第一步。協會一般會在老人過生日時,由會長帶人上門去祝壽,協會贈送一點小禮物。有的村協會還發展出做法是,當老人過世時,協會安排人去送花圈,協會派代表集體去吊唁。在家庭和村莊之外,老年人重新找到了協會這個組織歸屬。通過這些組織活動和儀式性活動,協會試圖讓老人體會到活著的價值。老年人協會建成后最直接的效果是,原來一些參加家庭教會活動的老年人退出來了,老年人自殺的情況也減少。
相對于經濟上的匱乏,目前鄉村更深刻的匱乏是在文化上。當下整個社會的經濟活動中心是在城市,鄉村社會的經濟生產能力弱化,價值生產能力依然強,農村社會組織要定位在文化生產方面,鄉村建設重在文化建設。這4個老年人協會的啟示在于,農民需要被組織起來,以組織化的形式應對分散農民所遭遇的生產生活上的困境。▲(作者是武漢大學中國鄉村治理研究中心研究員)
環球時報2018-09-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