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璽
摘 要:“動”與“靜”作為一對呈現事物狀態的物理范疇,它們之間的對立統一關系在中國文化中蘊含了豐富的哲理。書法藝術既包含書寫過程中“動”的狀態,又以“靜”的狀態作為書法作品呈現給世人。“動”與“靜”貫穿于書法藝術的各個環節之中,文章闡述了“動”與“靜”在書法藝術中的體現。
關鍵詞:動;靜;書法
中國的書法藝術是在漢字形體的基礎上,運用毛筆書寫出富有美感的藝術作品。動態的書寫過程與靜態的書法作品是書法藝術不可缺少的組成部分。自古以來,書法理論家無時無刻不在討論“動”與“靜”在書法藝術中的內涵。
1 “形”與“勢”是“靜”與“動”在書法本原——字體形態上的體現
蔡邕《九勢》曰:“夫書肇于自然,自然既立,陰陽生焉;陰陽既生,形式出矣。”[1]“形”指書法藝術的形體。書法是由點、畫等組成的線條藝術,從文字的創始之初,便具有模仿自然物象的特點,“倉頡之初作書,蓋依類象形,故謂之文。”[2]因此,書法從源頭開始便具有造型藝術的特征和審美價值。創造出具有美感的形體是書法藝術產生的目的之一。“形”通過筆墨創造后呈現的是“靜”的狀態,在自然情況下可保存上千年,達到記功傳世的效果,仍能為我們展現書家當年手跡的風采。
“勢”的概念首次出現于崔瑗的《草書勢》,經蔡邕正式提出,在西晉時期出現了大量的關于“勢”的書論。蔡邕《九勢》中說:“凡落筆結字,上皆覆下,下以承上,使形勢遞相映帶,無使勢背。”[3]這里“勢”包含兩層含義,既指一字之中點畫的聯系和安排,又指筆在紙上運動的狀態。《九勢》中“轉筆、藏鋒、藏頭、護尾、疾勢、掠筆、澀勢、橫麟”等名目皆描繪作書時使筆所呈現的運動狀態。字由點、畫的連續和組合而成,每一筆的起收疾澀都合乎一定的規范。而“勢來不可止,勢去不可遏”則無不透露出點畫與點畫之間運動的氣勢,這些都使書法藝術富有了動感和生命力。
西晉楊泉《草書賦》曰:“字要眇而有好,勢奇綺而分馳。”[4]字因“勢”的不同而產生變化,“勢”中蘊含的運動之態帶給了字活力。康有為說:“蓋書,形學也。有形則有勢。”[5]由此看來,“形”與“勢”是不可分割的一對矛盾體,是“靜”與“動”在書法本原——字體形態上的體現。
西晉書論對書體“形”與“勢”的狀寫往往在于直觀的描摹與欣賞,并將其比附于自然萬象,運用各種形象的描繪來表達他們對書法藝術的認識。如衛恒《四體書勢·字勢》中曰:“其曲如弓,其直如弦。矯然突出,偌龍騰于川;渺爾下頹,若雨墜于天。”[6]彎曲的筆畫像弓,纖直的筆畫像弦,一旦發出,便如蛟龍騰躍于山川之上,偶爾落下,又如雨水從天而降。欣賞者若能運用自己的想象去理解書家所描繪的字體形態,則可輕易感受到筆墨之間的無窮力感。
東晉繼續沿用西晉書論的范式,傳衛夫人《筆陣圖》中對七種筆畫的形象描述也是“形”與“勢”的有機結合。“一”如“千里陣云,隱隱然其實有形”;“丶”如“高峰墜石,磕磕然實如崩也”[7]。書家用簡明卻富有生命力的物象來形容筆畫,讓欣賞者心有所觸,在靜態的筆畫中感受書法藝術的動感和力度。
這種以自然萬物來比況書法藝術美的風尚一直延續到唐朝。陸羽的《懷素別傳》中有載張長史私謂鄔彤曰“孤蓬自振,驚沙坐飛”。原本是自然萬物中一種尋常的現象,運用于書法之中卻能展現線條的動感。前代書論中探討自然與書法形態之間有著密切的聯系,張旭在此基礎上又有了新的感悟,即通過自然來啟示書法藝術,以自然美感悟藝術美。蔡希綜《法書論》中有云:“若字有點處,須空中追擲下,其勢猶高峰墜石。”[8]其意在追求用筆時呈現出飛動的“勢”的狀態來表現生機活力的美。
書法之“形”中也處處包含“動”與“靜”的關系。古往今來的書法家,尤以王羲之為代表,其書法作品之所以能流傳千載,于今日觀賞仍覺筆墨靈動,原因在于王羲之從字形方整平直的靜態中尋求遒麗流便的動態美。王羲之《書論》曰:“夫書字貴平正安穩。先須用筆,有偃有仰,有欹有側有斜,或小或大,或長或短。”[9]傳為王羲之的《題衛夫人〈筆陣圖〉后》曰:“每作一波,常三過折筆;每作一戈,如百均之弩發。”[10]王羲之對每一筆畫的要求都強調要表現動感,于靜態的結體中尋求變化,達到生動的意趣。
2 “靜”與“動”在書法創作過程中的體現
書法作品的好壞主要靠創作過程來完成。孫過庭《書譜》中提出“五乖”“五合”來強調書法創作之于作品的重要性。《題衛夫人〈筆陣圖〉后》寫到:“夫欲書者,先乾研墨,凝神靜思,預想字形大小,偃仰、平直、振動,令筋脈相連,意在筆前,然后作字。”[11]“凝神靜思”指出了書法創作前的一種狀態,即聚精會神地思考,在腦中對字形大小、筆畫安排、章法布局等做一定的籌劃,然后進行書法創作方能“下筆如有神”。書法創作前的“靜”與創作時的“動”有機結合,才能創造出豐富變化的藝術形態。
清代劉熙載在《藝概·書概》中說:“楷書居靜以治動。草書居動以治靜。”[12]篆、隸、楷書以其方整平直的筆畫,端莊秀整的氣韻被稱為“靜態書法”,表現理性的結構美與典雅的寧靜美;而行、草書則以遒麗流便的線條、錯落變化的姿態被稱為“動態書法”,表現感性的氣勢美與熾熱的運動美。“靜”“動”之間是相互會通、互為交融的。“靜中有動”方使嚴整的楷書散發出活力與生命感;“動中有靜”才不致使草書過于浮夸而仍透露渾厚的沉著底蘊。唯有動靜結合、遲速應心的作品才能經得起歷史的檢驗,方為上品之作。
3 “變通”觀念是“靜”與“動”在書法藝術發展規律中的貫穿
“靜”的事物往往是安定、一成不變的,它也許是永恒的,卻并不具有發展的空間;而“動”的事物則更具生命的活力。“靜”與“動”貫穿于書法藝術發展規律中便是“變通”的觀念。
西晉成公綏《隸書體》中有提到書體“時變巧易,古今各異”的現象,書體隨著時代的發展并不是靜止的,而是有變化地發生改動。索靖《草書勢》中提出“科斗鳥篆,類物象形,睿哲變通,意巧滋生”的“變通”觀念。有了“變通”的思想,便不會只執著于古老的書法字體,能認識到新字體產生的功用,“厚古薄今”“今不逮古”的思想都是批評中偏執而不圓通的表現。“變通”觀念的產生在草書大興的時代起到了堅強的盾牌作用。漢初草書剛興起時,即遭到傳統書體維護者的非議。趙壹撰《非草書》,站在傳統翼道衛教者的角度否定草書的實用功能,卻沒有看到草書的產生是由于文字本身“化繁為簡”的需要。古代書體由篆變為隸,由隸變為草,都體現了書體發展的這一趨勢。以后歷代書論家也都提倡變通的觀點,反對“泥古不化”的思想。
中唐時期,文學領域中出現了元和體的變新,散文以韓愈、柳宗元為首出現古文運動。書法也出現了與其相一致的求變之風。顏真卿一變魏晉以來以骨力為主,追求韻味的楷書風尚,形成了與其人品相符的宏大開闊的氣象。
晚唐書家釋亞棲《論書》中指出“凡書通即變”,也強調了書法創作中的推陳出新。
“變通”的觀點一直到晚清在康有為的《廣藝舟雙楫》中發展最甚。第一章《原書》中康有為就指出:“變者,天也。”他認為變化是一切事物存在的根本規律,它是出于自然,不可更易的。“變通”是事物發展不可避免的規律,“靜中求動”也是事物發展所必須追求的過程,更是書法藝術欲求豐富的一種手段。
4 結語
“動”與“靜”看似是一對簡單的物理范疇,卻蘊涵了深厚的中國哲理,更能貫穿于書法藝術的本原、創作過程以及發展規律之中。在書法藝術的理論與實踐中,我們都要注意將這對矛盾統一運用,方能使此門藝術發展得更為豐富。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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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1]王羲之.題衛夫人《筆陣圖》后[M]//崔爾平.歷代書法論文選.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79.
[12]劉熙載.藝概:書概[M]//崔爾平.歷代書法論文選.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