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與“不在”
——談課堂革命

李贈華/廣東省深圳市寶安區共樂小學校長

李贈華

2017年9月，教育部黨組書記、部長陳寶生在《人民日報》撰文，深入闡釋“努力辦好人民滿意的教育”。文章提出：“堅持內涵發展，加快教育由量的增長向質的提升轉變。把質量作為教育的生命線，堅持回歸常識、回歸本分、回歸初心、回歸夢想。深化基礎教育人才培養模式改革，掀起‘課堂革命’，努力培養學生的創新精神和實踐能力。”

這是改革開放以來，黨和政府的文獻中、領導人的文章和講話中，第一次提到“課堂革命”這樣的詞語，這是振聾發聵的時代號角，這是一個站在新時代潮頭的有魅力、有智慧的偉大決斷，讓我們真切地感受到，課堂改革的又一個春天、教育發展的又一個春天，正在到來!

時代已然，革命必然。中國的基礎教育改革，關鍵在課堂。長期以來，我們的課堂改革也一直在進行著，但是，從來沒有提到“革命”的高度，只有到了今天，國家把教育作為撬動新時代“滿足人們追求美好生活的需求”的最根本保障與最重要平臺，才應時代之需，應運而生。簡單地說，就是人民對這個時代的這一需求足夠強烈了，而這個時代做這件事的條件與時機又足夠成熟了。我們廣大教育工作者，特別是最接地氣的課堂教學實踐者與管理者，如何將“課堂革命”落地生根，開花結果？這個問題的回答必將是今后教育交付給新時代賦予的新使命的最重要答卷。

承“在”課堂的改革成就

今天，國家教育部門的最高行政長官提出“課堂革命”，表明我們過去的改革存在的問題到了非改不可的地步了。的確如此，長期以來一直在進行的課堂改革，不管如何改革，始終是“在”課堂中進行！無論是哪一種理念，哪一種方式，它都沒有脫離課堂，沒有脫離學生“在”課堂的狀態，始終未能成為一種徹頭徹尾的、實質性的、根本性的、方向性的變革。

但是，沒有過去長期的課堂改革的實踐探索，新的革命也絕不可能一蹴而就。長期以來，特別是2001年啟動的第八輪基礎教育改革，尤其將課堂教學改革作為主陣地與主戰場，取得的成績是令人矚目的、公認的。有必要提出的一點是，很多改革中出現的問題，更應該歸結于“貧窮限制了我們的想象力”，歸結于時代的無奈與無助，而不能成為全盤否定這一場改革本身的理由。“有怎樣的生產力，就會有怎樣的生產關系。”這是一條鐵的規律。受時代發展的制約，任何一種事情，或者說一種革命，都不可能超然于時代。

過去的基于“在”的課堂改革成就，至少有以下幾個方面：

有了藍圖。建國以來，我們國家針對基礎教育進行了八輪改革，有力地推進了教育發展與社會進步。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基礎教育取得了輝煌成就，基礎教育課程建設也取得了顯著成績。當然，也一直受到廣大教育工作者、廣大家長、社會各界的批評與質疑。如，始于1997年的語文教育大討論，影響深遠，促使了全民族對教育的深層思考，也直接引發或間接加快了2001年國家正式啟動的第八輪教育改革。

1999年召開的第三次全國教育工作會議和2001年召開的全國基礎教育工作會議先后提出了“轉變人才培養模式，建立新的基礎教育課程體系”的建設任務。2001年，在黨中央、國務院的領導下，教育部正式啟動新一輪基礎教育課程改革，頒發《基礎教育課程改革綱要（試行）》等一系列政策文件，調整和改革基礎教育的課程體系、結構、內容，初步構建了符合時代要求、具有中國特色的基礎教育課程體系，明確提出：新課程改革的主要任務是更新觀念、轉變方式、重建制度。即：更新教與學的觀念；轉變教與學的方式；重建學校管理與教育評價制度。2001年開始，全國38個縣、區進行義務教育階段課程改革國家級實驗，分層推進，滾動發展。時至今日，實踐證明，這一輪改革的頂層設計藍圖是合理的、科學的，成效是顯著的。

有了氣候。第八輪課程改革之所以能快速推進，迅速占領大江南北教育陣線，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成功的推進策略——三級培訓：專家引領、同伴互助、自我研修。想當年，國家課程改革的各級各類專家滿天飛，比比皆是；各級各類的培訓班，比比皆是；各級各類研討、展示活動，比比皆是。如此輪番下來，課程改革的理念、目標、實施策略等，迅速成為舉國上下基礎教育改革的主旋律，成為籠罩大江南北基礎教育的大氣候，一直到今天。

有了土壤。今天，我們走進任何一個基礎教育的課堂，訪談任何一位基礎教育工作者，都可以看到不少的新課程理念、新課堂教學方式。尤其是在研討、交流的環節，幾乎每一位參與人員，不管是臨近退休的，還是剛上講臺的，從他們口中講出來的新的教育理念，不在少數，自主、合作、探究，學生主體作用，學科素養，關鍵能力，創客教育，等等。誠然，說得好，不代表做得好。但是，說得好，至少證明他們開始了正確的思考方式。這不能不說是一個了不起的開始，這不能不說是課堂進一步革命的優質“土壤”。

有了樣例。第八輪課程改革以來，全國上下可謂“百花齊放”，特別是課堂改革方面，眾多學校、教師、專家都大膽探索、積極實踐、各展風貌、各領風騷，成為基礎教育改革進程中值得去關注、總結、反思的一個個樣例，盡管它不是那么完善、完美。比如，教育流派：京派、滬派、浙派、蘇派，等等；比如，教學風格：詩意語文、深度語文、攀登英語、生活數學，等等；比如，教學模式：引探教學模式、三自教學模式、五步教學模式，等等；比如，學校樣本：洋思中學、杜郎口中學、衡水中學，等等。這些樣例，經驗值得肯定，問題值得反思，精神值得呵護，它們無私地為我們今后的課堂革命提供了思想之浴場。

有了火種。如果說樣本是褒貶不一的，那么，火種就更代表一種科學性和方向性。針對“在”課堂的改革，事實上也一直有一批學校就改革中存在的問題大刀闊斧地、顛覆式地“革命”。最具代表性的學校有北京市十一學校、深圳中學、清華附小、北大附中，等等。以北京市十一學校為例，幾年來一直走一條自己的路：每位學生有一張自己的課程表，打破班級制，成立導師制，選課走班，等等。盡管很多人認為，十一學校的經驗不可復制。但事實上，十一學校是成功的，改革的經驗得到國家層面的認可。我個人也認為，不可復制，盡管有其特定的因素，比如師資、生源、社會資源等，但它是順應時代的正確實踐，是時代先賦予了它歷史使命，而它正確地交出了答卷。這些具有代表性的學校改革實踐的今天，就是我們多數學校若干年后的明天。這些學校的實踐探索，這些學校的發展方向，是一把彌足珍貴的“革命”火種。

啟“不在”課堂的改革路徑

2017年11月，在卡塔爾多哈舉行的世界教育創新峰會（WISE），提出了一個世界級的難題：學校如何釋放創造力？有人在網上回答：這需要和我們的學校完全不同的學校。當WISE首席執行官斯塔夫羅斯·伊恩努卡先生（Stavros N. Yiannouka）把這一問一答展現在主會場的大屏幕上時，會場上響起了一片笑聲。這是會心的一笑，這更是值得深思的一笑：教育，呼喚革命！

與現在的學校完全不一樣的學校到底長什么樣？到底如何創建？我個人認為，課堂革命，正是最好的再出發。未來的課堂，至少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進行革命：

時空壁壘。傳統的課堂，是典型的“在”課堂。最直接、外在的表現：40或45分鐘一節課，由分科教師一一完成，由固定的一個學生群體共同參與，在一個相對固定的空間進行，完成統一的學習任務。整齊、劃一、穩定、單調，眾生與眾科皆難調。課堂，幾乎成了學習的唯一場所。

革命課堂，首先要打破這種物理時空壁壘。既要讓學生“在”課堂，又要“不在”課堂。學習的時間可以打破固化，可以根據項目安排大小課，可以根據任務實行長短課；學習伙伴可以有課堂同伴，也可以有課外同伴，比如，遠程同步學習的外地區學伴，甚至國外學伴、研伴；學習的空間可以隨時變換，更多的主題教室、社區場所、虛擬平臺、網絡空間，全面開放，更方便學生私人定制式學習。

思維慣性。人的慣性思維是很可怕的。如果我們習慣于一種不可能，那么往往在可以實現可能的新條件下，也不愿意去主動改變。比如，課堂的即時評價，在當下的教育技術條件下，已經不難實現，但真正做起來的學校或課堂，少之又少。因為思維依賴，課堂教學工具與手段的使用，嚴重滯后于現代科學技術的發展步伐。撬動這種慣性的革命手段、最有效的途徑，就是從工具和技術入手，讓行為牽動思維變革。

智能時代到來，使得有助于課堂教學的工具越來越多，也非常之便捷。比如，即時評，即時錄，即時播，即時互動等技術。又如，在課堂現場，把一張圖片直接、快捷地制作成交互式課件的技術，也已經非常成熟。再如，人臉識別技術，大數據分析技術，AR、IR技術，在不遠的將來，一定會成為課堂的最有力助手，一定會成為每一個孩子健康、全面發展的最有力的輔助工具。每個孩子外在的、內在的各種表現，都可以通過工具捕捉到一些表象、現象，即時地、真實地轉換為數據，成為個性化成長的精準依據。

隊伍結構。課堂革命，僅僅依靠現在的教師隊伍是難以完成的，至少是很難徹底的。目前，全球各國的教師隊伍都是相對純粹的，都是由一群適合班級教學、分科教學的學科教師構成。這種隊伍構成的單一性，直接導致的結果就是，課堂教學的片面性、單一性。一位教師主宰一門學科，一教到底，很多還是一教幾個學期，整個學段。事實上，任何一個人都不可能是全能的，也不可能面面俱到。比如，教數學，有些老師的空間想象能力是很差的，但因為這個學科教學任務，這個課堂就是他的，所以他只能硬著頭皮面對自己本班的空間數學教學。隨著時代的發展、技術的迭代、智能的應用，學校教師團隊僅有學科教師這一極，已經遠遠不夠了，是必須而且完全可以打破重組的。

《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全面深化新時代教師隊伍建設改革的意見》明確提出：“立足我國國情，借鑒國際經驗，根據各級各類教師的不同特點和發展實際，考慮區域、城鄉、校際差異，采取有針對性的政策舉措，定向發力，重視專業發展，培養一批教師；加大資源供給，補充一批教師；創新體制機制，激活一批教師；優化隊伍結構，調配一批教師。”“建立符合教育行業特點的中小學、幼兒園教師招聘辦法，遴選樂教適教善教的優秀人才進入教師隊伍。”

由美國非營利機構教學質量中心與“2030教師解決方案”小組共同研制的《教學2030：我們必須為學生和公立學校做些什么？——現在與未來》報告也指出：“21世紀的教學艱巨復雜，教學任務不可能局限在某類教師身上。21世紀的教師是一種多重身份混合的職業，有不同類型的教師存在，包括精 熟 教 師（master teachers）、 專業 教 師（Professional teachers）、 駐校 教 師（resident teachers）、 學 徒教 師（apprentice teachers）、 輔 助教 師（adjunct teachers）、 個 性 化教學專家（individualized instruction specialists）、 虛 擬 教 師（virtual teachers）、社區領導者（Community leaders）等。”在不同的學校，各類教師組合搭配，合作無間，以最大化地利用教師人力資源。也就是說，未來的課堂，除了有學科教師以外，應該有工程師、技術員、工匠等更多的“非教學類專業人員”參與課堂學習，學生在課堂將擁有“想有就有的”學習助手。

課程割裂。當前的課程結構，還是以分科課程為主。課程內容注重知識體系而非能力培養，注重培養學科精英或專業人士而非普及教育，比如，語文的精英，數學的精英，物理的精英。事實上，這是一種理想主義。社會需要教育培養的建設者，只需極少的學科或專業精英，而大量需求的是，具有基本學科素養的綜合型公民。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任何一種學習，只在一個范疇里來來回回，都是違背人類的認知規律的。比如，茶壺，在我們的生活中，不可能只從一個語文的角度去認識它，不可能僅從數學的角度去認識它，也不可能僅從美術的角度去認識它，而是綜合地去認識這個茶壺，包括它的文化，它的數學應用，它的藝術感，它的商業價值，等等，這才是真正的認知，這才是應該成為學習的最根本的方法。也就是，課堂革命，還必須打破課程的界限，打破它們之間的割裂，讓課程整合，讓學習綜合。

綜上所述，課堂革命，必須以一種壯士斷腕的氣魄，大膽破立，回歸認知規律，緊緊圍繞人民群眾對優質教育的需要與教育不平衡不充分發展的主要矛盾，優化設計，精準治理，科學實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