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曉兮
小城,被秋日清淺的陽光搖醒。
曉月,和她年輕的丈夫,踩響一路的呢喃,走向他們的店鋪?!皣W啦”一聲,丈夫彎下腰拉起了卷閘門,于是,忙碌冷不丁地從店鋪里醒來。接著,街兩旁的鋪子,也跟著一個一個蘇醒過來。
曉月的店鋪很不起眼,藏在街角巷子的深處,好像一張泛黃的老照片,被主人隨意塞在相冊的底部,隨時用來遺忘似的。倒是它前面那一溜老房子,青磚灰瓦,古樸錯落,在陽光淺照下,寫滿掩不去的古意,讓人停不下念想。
手工餛飩店
鋪子也不大,靠墻擺了一個煤氣灶,另一側并排放了兩張長條桌,二十平米的門面顯得擠了。鋪子里,從上到下,老板、伙計,都是她和丈夫。
五年前,曉月師從姐夫,并將姐夫家傳承了四代的“手工餛飩”帶到了小城。從那時起,小巷深處,從早到晚,腳步聲再也不曾停下。
“老板,來一碗餛飩!”
“老板,我也來一碗,不加蔥!”
“給我來兩碗,一碗大的,一碗小的!”
……
顧客的話語,疏疏落落,卻瀟然成曲,熱鬧了小巷的寂寞。
曉月姐妹兩個,母親生曉月時難產早逝。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曉月總覺得虧欠父親,打小就懂事,自姐姐出嫁后,不滿十歲的她便替父親撐起家務。掃地抹桌、漿洗縫補、燒茶煮飯,樣樣都做得精到。直到五年前父親去世,姐姐心疼她一個人,將她帶到身邊。
姐姐一家住桃源鎮,離小城十五公里。姐夫二十四歲時,正式從父親手里接過衣缽,開始做起手工餛飩的行當,一干就是三十年。
剛開始,只有一輛手推木車,他的餛飩生意開在敞亮的天穹下。每天,天剛蒙蒙亮,鎮頭的那棵樟樹底下,已能望見他忙碌的身影。一輛木車、幾張桌椅,還有熱氣騰騰的年輕后生,竟勾勒出一幅清晨里的寫意畫!
后來,姐夫終于在小鎮上,盤了一間店面,親手掛上了“手工餛飩”的店牌名。生意雖算不上紅火,但顧客卻長年不絕,店門前的那條青石板路,留下多少南來北往的腔調!
當然,姐夫家的餛飩自有它的奇絕處,皮薄餡鮮是一絕,他自己熬制的豬油拌料更是一絕。走過四代人的餛飩,至今不改最原始的味道,仿佛那裝在瓶中的桂花醬,一打開,久違的香味猛然自瓶中醒來,一如當初般馥郁。
曉月想起,初到姐姐家時的光景。她常定定地看著這樣的畫面:一個坐著包餛飩,一個站著煮餛飩,一個手指翻飛,一個輕拿細放。這么看著的時候,就慢慢沉入進去,感到無限的愛意涌動。感到時間的深處,房門輕啟,曾經俊生生的新郎,牽起嬌滴滴的新娘,對她說:“我要護你一輩子?!睆拇耍@份溫情,曉月用一整顆心來小心貯存。
曉月又想起,她央姐姐讓她學做餛飩的事。姐夫家做餛飩的手藝一向只傳至親,無奈姐姐唯一的兒子留戀外面的世界,一心想出去闖蕩,姐夫看著手藝即將沒落,不免心生悲涼。
“姐,讓我學做餛飩吧!”曉月央求著。
姐姐大她二十歲,從小待她如慈母。這樣的請求,怎能不讓她動了惻隱之心?于是,晚間躺在床上,對丈夫開了口:“慶生,要不你把手藝傳給曉月吧,這孩子,讓我心疼哪!”丈夫輾轉幾個晚上,終是答應了。
曉月開始用心學做餛飩,搟皮、拌餡,包餛飩、煮餛飩,一天忙到晚。半年有余,她搟的餛飩皮竟柔似綢緞,薄如蟬翼,包在里頭的肉餡透著光,似乎就要擠出來。大家都夸她蕙質蘭心,手指幾下一捏合,餛飩便成形了,擺在砧板上,竟似一朵朵含苞的茉莉花,送出清冽之香。
想起這些的時候,曉月拉著嘴角,笑了。
她慢慢又想起,五年前,丈夫是餛飩店的??汀淼枚嗔?,便對她產生情愫,吃完餛飩也不肯離去。姐姐終是明白人,看出兩人眼神中的心意,便作主將她嫁給了他。
婚后,他們來到小城,租下一間小店,開起了手工餛飩店。對于店面不在鬧市區,她似乎并不擔憂,她總是相信,人們會尋著那縷清冽之香,踏步而來,就如當初隔三差五地想念姐夫家的手工餛飩一般。
望著手中捏合的餛飩,曉月忽然明白,她和姐姐不就是捏合餛飩邊皮留下的指紋嗎?靜守在歲月里,成了愛情刻在時光里的痕跡。
(摘自簡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