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巫小詩

一
2018年6月24日下午,我終于成為一個有房子的人,一個在杭州有120平方米房子的人。這一天,我覺得自己很酷。
買房這個想法由來已久。我前后住過四個出租屋,體驗過從沒電梯的七樓搬家到另一棟沒電梯的七樓的絕望;碰見過以為我不在家,直接拿鑰匙開門帶新房客看房的房東;也經歷過酷暑天的晚上,出租屋臥室的舊空調壞了,只能在客廳打地鋪睡覺的無助。
那時候我總是安慰自己,我不會一直住出租屋的,我只是被未來的房子寄養在出租屋體驗生活,體驗夠了,我的房子就會接我回家。
安慰歸安慰,寸土寸金的杭州啊,我一個家境普通的小城姑娘,哪兒有那么容易擁有自己的房子。
大學四年是我最“富有”的時期,那時候800塊可以在宿舍住一年,食堂飯菜幾塊錢,我壓根兒沒考慮過買房子,對包包和化妝品也毫無興趣,攢了錢只想到處去玩。
我從高中開始給雜志供稿,上大學的時候每個月有幾千塊的稿費收入,很勤快的時候每月稿費能過萬,那時候覺得自己特有錢,走路都帶風。
畢業后,我揣著大學四年攢下的“巨額”存款來到杭州。我喜歡這座城市,我想留在這里生活,我覺得我的未來一片光明。
直到周圍有同齡朋友在杭州買了房,我震驚了:“啊!剛畢業就買房嗎?”我感覺買房是中年人才做的事情,我還是個少女啊!
震驚一撥兒接一撥兒來了,好幾個同齡人都陸續買房了,這些剛畢業的“90后”,甚至“95后”,他們的父母非常有遠見,杭州的房價一天一漲,早買早掙,幫孩子把首付掏了,甚至把全款掏了,可自住可投資,百利而無一害。
我的父母沒有這種遠見,即便有,也沒有這種財力。我不怪父母,但我真的還蠻羨慕別人的,一畢業就在大城市有了房子,這意味著他們可以少奮斗五年,甚至十年。
而我大學四年熬夜寫稿攢下的那筆讓我引以為傲的“巨款”,在杭州的房價面前,不過是可憐兮兮的幾平方米。我曾經以為,只要我努力,一切都會好的,但那個瞬間,我感到自己的努力在房子面前不過是杯水車薪。
因為在杭州沒有房子,我時常會覺得這座城市為人稱贊的美麗都不屬于我,西子湖畔的噴泉是為別人起舞,南山路旁的燈火也與我無關。
每次在外地認識新朋友,大家總會問:“你是哪里的?”我回答這個問題時總會有些尷尬:“我現在生活在杭州,老家是江西的。”
是啊,因為我在杭州沒有家,所以即便在杭州生活了兩年多,即便是杭州戶口,我依舊沒有底氣說“我是杭州的”。
二
我在杭州度過了漫長的存錢時光。
那些日子里,我什么都寫:給雜志投稿,寫有獎征文,寫書,寫小劇本,寫公眾號,寫各大品牌的商業稿……用自己的名字寫喜歡的,用化名寫不太喜歡的。
去澳大利亞打工度假幾個月,我沒買過一個大牌包包,用了五年多的電腦時常出毛病,我也一直將就著用。
每次收到稿費,我都會把卡里的錢轉進各個理財賬戶,秉承著“不把所有雞蛋放進同一個籃子”的原則。悶頭掙錢的我,并不是很清楚自己所有的籃子里有多少雞蛋。
那天心血來潮算總賬,我一直以為自己的存款是六位數,結果發現是七位數,自己都嚇了一跳。我一個從頭到腳的衣服加起來才值幾百塊的摳門鬼,居然有七位數的存款,簡直是女版葛朗臺了。
在確定自己攢夠了首付的錢之后,我從澳大利亞回國開始看房子。經過了G20峰會后的房價暴漲,杭州的房市熱得像座火山。別說我這種貸款買房的普通人了,就連全款買房的土豪抱著現金也買不到新房—所有新樓盤都要搖號,基本是上萬人搖兩三百套,搖中的概率堪比中獎。
我參加了六個樓盤的搖號才搖到現在的房子,在那些搖了十幾個樓盤的人面前,我已經算是幸運的。但這六個樓盤的搖號,已經近乎要了我的小命。
搖號是一場漫長的戰爭,很多樓盤都要求購買者在搖號前先去指定銀行凍結資金,再去售樓處遞交材料。有的熱門樓盤還會規定必須在某銀行的某個支行辦理,于是幾千個杭州人擠到一家銀行去辦業務,你不得不起個大早,帶著小板凳和遮陽傘去銀行門口排隊。
有一次,我在廣發銀行門口排隊,隊伍已經在繞圈了。因為排隊時間太久,午飯時,銀行工作人員給排隊的客戶發午餐—每人一瓶水和一個包子,那感覺,簡直就是災民在領救濟糧。我覺得自己好慘啊,二胡聲都要響起來了。
而更慘的是,排了那么久的隊,最后搖號時,只能一次又一次給別人當分母。
第六次搖號結果公布時,我正在大西北,已經習慣了搖不中,根本沒抱任何希望。突然發現名單里靠前的位置有自己時,竟面無表情地愣了好一會兒。
那感覺就像是,平凡小伙兒追了很多年的高冷校花,突然回頭說“我喜歡你”,你會覺得很不真實。
我立馬改簽了機票,在選房的前一天回到杭州,連夜做了一些選房的功課,睡醒后我就去售樓部等待叫號選房了。
怕現場會產生一些其他費用而自己帶的錢不夠,我連微信余額和共享單車的200元押金都提現了,感覺整個人被抽空。
簽購房合同時,我的手開始發抖,一天簽幾千冊書都不會發抖的手,在簽那幾頁紙的時候居然抖個不停。
回顧這些年熬夜寫稿的辛苦,回顧近幾個月排隊搖號的疲倦,像是一場不愿再回憶的戰爭,簽完購房合同的那一刻,也是和不快樂的回憶簽了停戰書。
從這一刻起,我是一個在杭州有家的人了。我不用再看房東的臉色,不用再進行一年一度的大遷徙。
也是從這一刻起,我成了一個要從頭奮斗的人,沒有存款,還欠了銀行30年的房貸,我要從山腳重新開始往上爬了。
說實話,我有點兒累了。
但是一想到爸媽視我為驕傲,妹妹以我為榜樣,又覺得,這座山還可以再爬幾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