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艷香 周玉葉
摘要:認定公司越權對外擔保的合同效力,應摒棄囿于《公司法》第16條規范屬性的認定路徑,立足民商法學科體系,結合《合同法》第48、50、52條以及《民法總則》第171條的規定,以盡到形式審查義務與否作為判斷相對人善意或者惡意的標準。若為善意相對人,適用表見代理規則,若為惡意相對人,則類推適用無權代理規則,從而構建起越權對外擔保合同效力認定的法律邏輯框架。
關鍵詞:越權擔保;公司章程;合同效力
中圖分類號:D922.29 文獻識別碼:A 文章編號:1001-828X(2018)012-0319-02
一、問題的提出
通常,法律規則可定分止爭,但有時,法律規則本身卻是爭議的制造者。《公司法》第16條看似明確,但公司章程未作規定或違反公司章程規定而越權簽訂的合同,其效力應如何認定,眾說紛紜。爭議主要體現于:第一,如何正確認識《公司法》第16條的規范性質?第二,擔保權人是否應承擔審查義務?第三,針對公司越權擔保應采取何種認定路徑?學說討論大都只從《公司法》第16條自身邏輯尋求解釋,缺乏體系上的梳理和整合,現有分析無法打通公司擔保的“任督二脈”。就審判實務而言,就連最高院的觀點也游走不定,嚴重影響裁判權威和司法公正。
二、公司越權擔保的相關學說爭議
(一)公司越權擔保效力之爭
1.合同無效說。違反《公司法》第16條有關對外擔保決議程序的強制性規定,應認定擔保合同無效。如“中福實業公司擔保”案中,最高院認為,《公司法》第60條禁止公司董事、經理以本公司財產提供擔保,中福實業公司章程也規定公司董事未經章程或股東(大會)決議不得以本公司資產提供擔保,因違反了法律、公司章程的授權限制而認定無效。
2.合同有效說。如“東方巨龍投資公司民間借貸糾紛案”認定,東方巨龍投資公司的擔保未經該公司股東會決議,屬于公司內部管理不善,但也不應適用《合同法》第50條所規定的合同無效情形排除其效力,擔保合同有效。
3.效力待定說。該說認為,公司越權對外擔保符合表見代理構成要件,可認定擔保有效,若符合無權代理構成要件,經公司追認后可認定有效。典型者如“濃烈商貿公司民間借貸糾紛案”以是否構成表見代理、擔保權人主觀是否善意,作為認定擔保責任的裁判路徑得到了部分學者和法院的支持。
(二)相對人審查義務之爭
認定債權人是否為善意,最關鍵的判斷標準即相對人有無盡到合理審查義務。目前學界或實務對審查義務的具體內容存在分歧。
1.無審查義務說。該說認為,既會降低交易效率、增加交易成本,又導致證明責任分配失衡。在出具擔保之前,公司內部是否依照公司法或公司章程規定完成相應的程序,是公司的內部事務,未按照法定程序決議的責任和法律后果應由公司承擔,相對人對公司內部的決議程序不負有審查義務。
2.形式審查義務說。《公司法》第16、22、104條明確規定了公司擔保的內部決議程序事項,擔保權人應承擔公司章程、決議等審查義務,如“招行大連東港支行與振邦氟涂料股份公司借貸糾紛案”認定,振邦股份公司提供的股東會決議上的簽字及印章真實一致,且案涉擔保已辦理了抵押登記,招行東港支行在接受振邦股份公司為其股東提供擔保過程中,已盡到合理審查義務。
3.區別說。其一,區分上市公司與非上市公司。上市公司公開披露制度,相關資料都可便捷獲得,但非上市公司具有封閉性、較強的人合性,不宜僅以公司章程上記載的事項推定相對人應負審查義務。其二,區分一般擔保和特殊擔保。《公司法》第16條分別規定了不同擔保的內部決議程序,審查義務只適用于特殊擔保。本文認為,不宜區分情形分別看待。一方面,在立法技術層面,難以細化不同情形區別立法。另一方面,為維護交易安全,減少交易成本,在平等競爭的市場環境下,相同的商事活動應遵循相同的法律規則,已圖發生一體遵循的立法效果。
三、《公司法》第16條的規范屬性
(一)正確理解《公司法》第16條
《公司法》第16條的規范屬性作何理解?正如“中建材集團合同糾紛案”所認為的,第一,該條款并未明示違反決議程序規定時應當認定為無效;第二,公司決議程序規定不具有約束第三人的“擴張效力”;第三,依據該條款認定無效,不利于維護交易安全。該條款旨在規范公司內部關于擔保或者投資事項的程序規定,對于違反《公司法》第16條規定的對外擔保合同,不應一律草率認定為無效。根據《合同法解釋(二)》第14條及《民法總則》第173條“該強制性規定不足以導致該民事法律行為無效的除外”的規定,亦表明立法趨于限制“違反強行法的法律行為無效”規則的適用范圍,這不僅可避免公權對私權過分干預,也可維護誠信公平的交易秩序。
(二)交易相對人應承擔審查義務
區別于買賣合同、租賃合同等一般交易,擔保交易有其自身復雜性。應當說,簽訂擔保合同需要擔保一方負擔更高注意義務,《公司法》既于立法層面規定公司對外擔保的決議規則,應推定公眾已知悉擔保交易的決議規則。隨著網絡普及的日益深化,股東(大)會、董事會決議等資料都可便捷獲得,即便自查困難,擔保權人(多指商業銀行)也可要求其提交公司章程、決策機關決議等相關資料以供審查,否則將不予提供擔保。相對人應負形式審查義務,并以此作為善意與否的重要標志,違反之,應承擔不利后果,久而久之形成誠實守信與醇厚善良的商業文化。
若擔保人提交的偽造、變造公司章程或者決議,是否也屬相對人審查范圍呢?換言之,審查義務的范圍應如何確定?本文認為,審查義務應當限于相對人對公司章程、相關決議真實性、合法性審查。這可借鑒美國公司法上“相對人只須承擔一般理性人在類似情況下應當具有的注意義務”,若有關決議“必須經鑒定機關鑒定方能識別,必須查詢工商登記才能知曉、必須諳熟公司法相關規范才能避免風險,未免過于嚴苛”。
四、公司越權擔保合同效力認定路徑
學界所采認定路徑大致有以下兩種:其一,依據《合同法》第52條和《公司法》第16條,認定擔保合同效力。其二,依據《公司法》第16條和《合同法》第50條,判斷相對人是否知道或者應當知道超越了代表權限,進而決定擔保合同效力。第一種路徑不再贅述,第二種路徑雖有一定進步,但尚有可資探討的空間。法律中諸多法條相互指涉,彼此交織,判斷公司對外擔保的合同效力,應結合合同法、公司法、擔保法、民法總則等條款予以綜合考慮。
(一)判斷是否存在合同無效事由
雖然《公司法》第16條系公司經營或賦權性或程序性的規定,但若出現法定代表人、負責人等惡意串通,損害國家、集體或者第三人合法利益的,呈現出明顯的“負外部性”,此時應將公司對外擔保置于《合同法》第52條予以判斷,若違反《合同法》第52條,應認定合同無效。
(二)判斷是否構成表見代理
“善意”是有關交易安全保護制度的一個核心概念,從《民法總則》第61條“法人章程或者法人權力機構對法定代表人代表權的限制,不得對抗善意相對人”以及《合同法》第50條“除相對人知道或者應當知道超越權限的以外”規定可看出,在認定公司越權對外擔保合同效力時,交易相對人的主觀狀態認定和把握至關重要。而相對人善意的標準又如何確定?應從以下方面著手:(1)已經依法審查了擔保人所提供的有關擔保事項的公司決議、章程等資料;f2)相對人經過審查,認定相關資料在表象上保持一致。據此,可認為相對人盡到了相應的注意義務。依《公司法解釋(四)》第6條規定,股東(大)會決議被人民法院判決無效或者可撤銷的,公司依據該決議以與善意相對人形成的民事法律關系不受影響。可知,即使股東(大)會或者董事會因決議瑕疵請求法院認定無效或可撤銷,都不影響公司依法應承擔的對外擔保責任。
(三)類推適用無權代理規則
對于《合同法》第50條例外情形的法律評價,學界有認為該代表行為無效,也有學者認為可類推適用無權代理規則。本文傾向于第二種觀點。其一,從域外立法來看,美國依其是否對公司有利做出效力判斷具有一定的借鑒價值;日本商事領域法律也明確適用,濫用代表權的效力取決于董事會的承認與否。其二,公司越權擔保行為與無權代理制度極為相似,都是由他人代一方表達意志的法律行為,法律后果由法人或者被代理人承擔。拉倫茨教授將此認定為“開放式漏洞”,應就特定類型時間,依其目的本應包含之,應類推適用無權代理或者訴諸法律原則的方法予以填補。可根據《民法總則》第171條第1款及《合同法》第48條第1款的規定,行為人沒有代理權、超越代理權或代理權終止后仍以法定代表人名義簽訂對外擔保合同而公司不予追認時,擔保合同不發生效力,應由行為人按各自過錯承擔民事責任。
五、結語
目前,我國中小企業矛盾依然突出,尤其體現在公司對外擔保糾紛,在公司對外擔保合同效力認定問題上,看似僅關乎《公司法》第16條的理解適用,其實不然,應系統檢視《公司法》第16條、《合同法》第49、50、52條以及《民法總則》第171條等法條,具體可遵循上述認定公司越權擔保效力的“三部曲”。但為妥善安置各方利益,平衡交易安全與高效,對債權人、公司等予以類型化的考量將是下一步研究的重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