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祖安
【內容提要】盧坤峰先生學養淵博,畫路寬廣,工筆寫意兼能,尤以文人畫為最,兼善詩、書。對中國歷代文人畫有精深的研究,在繪畫上繼承并發揚民族優秀傳統,創造了自己清新高雅的獨特畫風,為當今我國熔詩、書、畫于一爐的文人畫有。
盧君坤峰畫集成,囑評于余。展卷梅香蘭馥,竹振鳥飛,筆致清遠,墨彩煥然,若夫北人而有南相,噫,奇哉!

盧坤峰《蘭花結構圖》
余不嫻于斯藝,于盧君所圖,不能有所發揮。善者不言,言者未必善也。時義散漫,賞音益希。追蹤前人,不如默默。而與盧君相交垂三十年,獨于其孜孜矻矻,所以成就者,有以知之,忝在知契,不容不發,遂不揣淺陋,經抒管見,庶有達者,董而正之。
盧君山東泗水人,出潘天壽、吳茀之、諸樂三諸先生門下。早歲擅工筆,入手宋元,于趙佶、李迪、王若水等研討尤久,得具深厚功底。后專力寫意,特精水墨,寢饋青藤、白陽、石濤、八大及揚州諸家,心慕手追,探其意蘊筆墨精華。又好寫生,無慮名卉珍禽,山花野草,均喜收攬筆底,所積粉本,傾筐盈篋。名師悉心指授,己復勞身苦心。繪事而外,于傳統學問,無不廣為涉獵;尤喜詩詞書法,時時吟誦臨池。此蓋余所謂孜孜矻矻者也。
由其拓基宏闊,意象慘淡,誠足以恢廓才情,醞釀新意。落筆自有頭頭是道,汩汩其來之勢。故不囿古人藩籬,而能運以生機,兼收并蓄,熔工筆寫意于一爐,獨步當今花鳥畫壇,非僥幸也。

盧坤峰《游魚圖》
視盧君所為鳥,亦工亦寫,以寫見工。或作尖聲,或為和鳴,欲蹦將飛,窺視諦聽,輒以高難動態取勝,毛松骨勁,形神兼備,有“坤峰鳥”之目,殆君之專利也。前人有言:“繪花者,難以繪其馨;繪鳥者,難以繪其鳴。”蓋以聲氣虛而不可以實求也。殊不知實者逼肖,則虛者自出,盧君之鳥,信足徵矣。
盧君畫竹,名動天下,茲不具論。至其畫蘭,面目至繁,經營花葉,布置根莖,直以造化為師,尤以用筆取勝。其最嚴謹處,若最不經意者,順逆往來,天然湊泊。筆有側鋒中鋒之異用,更有著意無意之相成,轉折流行,鱗游波駛,功力之深,直逼古人,只恐古人有未到處。惟其極深研幾,故能絢爛多姿,恍惚善幻,奇特之處,亦常俊絕,此所謂善者多變,故能莫測。故當今畫蘭者雖眾,或問有出盧君之右者乎?曰,余實莫之知也。集中之蘭,僅見一斑耳。
至若盧君之梅,韻高格古,雖萬蕊千花,枝槎錯綜,一筆不亂,點次錯落,隼擊花飛,啄毫能令影疏,策穎每教勢動,寂焉澄懷,悄焉動容,元章以來,復幾人耳。即就集中《漢罐墨梅圖》言之,縱橫轉折,走筆如飛,而如班輸之構堂,不失矩矱。枝花之配合,固由位置之得當,而亦賴鋒之正側,異用而生輝。其尤可貴者,空斷之處,氣脈仍見貫穿,且與罐口淡墨巧相呼應,極得空靈之美,不獨便于添花布苔已耳。此蓋品在仙逸之間,睹之若置身西子湖濱,放鶴亭畔,香霧繚繞,濯魄冰壺,遂忘炎暑之灼體也。
古人有言:“筆與墨會,是為氤氳。”古人用墨,不在取墨,而在取氣,運之有神,則墨分五色,墨即是色,且無色不備,更能于同等濃淡之墨色中顯現出不同之物性與神韻,此則西畫之所無也。觀畫集中所收《游魚圖》可謂解氤氳之分矣。此幀用沒骨法寫魚,出墨全憑火候,兔起鶻落,毫發死生,幾筆濃淡墨水,水中游魚之神態活現紙上,簡而實,淡而厚,質重異常,生氣全出。誠神來之筆也。我國水墨畫特異技法,固待非凡之高手操之縱之,方能氣韻天成,盧君此圖,實當典型。

章祖安題盧坤峰《梅花圖》
盧君之畫,素以平淡天真為尚。《墨芙蓉》可為佳例,此幀筆致簡古,而格調獨高,復題一絕:“秋光淡寫露香寒,依舊花心似客酸。事事西風吹夢斷,紅顏常向畫中看。”詩畫交響,蕩氣回腸。若非修養有素者,曷克臻此!
盧君之詩,余見之于題畫者,佳作往往而在。如《題友人山水》:
初點桃林半遮山,又開溪水入云煙;
知君更有情深處,只畫漁郎不畫船。
其自題《水仙寫生》:
自是仙姿不受塵,風前翠帶弄清新;
冶容若使香魂在,愁煞孤情解珮人。
題《雪后紅茶花》:
金粉娥媚事已休,長安兒女不知愁;
奈何草木多情思,一宿紅顏白了頭。
(自注:紅茶亦名楊妃,又名兒女花。)
題《菊花白頭翁》:
舊時明月舊時風,醉倒黃花第幾叢;
逐日人隨秋氣老,那堪更對白頭翁。
皆情深意厚,有古人風,骎骎乎詩人之詩也,豈獨與畫相映生輝而已。
君又善書,工小楷,見賞于當代書壇巨子孟海仁丈。其書之見于題畫者,望之如行草,細心求之,則真行相參耳,甚得清幽之韻趣。復善作大字,于使轉之機,側鋒之運,獨有會心,以其不輕出示人,遂亦少為世所知云。
盧君早歲即嶄露頭角,當代藝苑名公巨匠,各有題詠贊之。如已故浙江畫壇耆宿余任天先生贈詩即云:“蘭清石凈竹崢嶸,年少盧郎善寫生。今觀十三載前畫,大家風骨已先成。”余老巨眼卓識,早拔英才,可佩也已。
所謂詩書畫三絕云者,坤峰君近之矣!
夫宇宙美跡,真宰所秘,盧君乃不越襟而得之于研席間,此所謂功到自成,卓然大家也。綜觀盧君所作,點畫清真,畫法原通于書法;風神超逸,繪心復合于文心。抒高逸之幽情,發書卷之清氣,浮想聯翩,若溪流波激,澹之蕩之,所謂伊人,于此盤桓,非渺若云漢,恰在眼前,人生之樂,一至于此!更復何事何慮,何較何求,為伊消得人憔悴已爾。盧君,盧君,吾與汝,勉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