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孔婷
摘 要:“孤獨”一直是余華小說的主題,《我沒有自己的名字》和《兄弟》很好地凸顯了此主題,本文通過分析兩部作品的文本內容,對比《我沒有自己的名字》和《兄弟》中的主人公形象,深刻挖掘其內心深處的孤獨感受,同時聯系余華本人之親身體驗,分析兩部小說所透露出來的孤獨感。
關鍵詞:孤獨 《我沒有自己的名字》 《兄弟》 余華
“孤獨”的主題一直貫穿于余華的小說創作,從《我沒有自己的名字》中的來發到《現實一種》中的皮皮,從《在細雨中呼喊》中的“我”,到《世事如煙》中的孤獨個體,從《活著》中只身茍活的福貴,再到后來的《許三觀賣血記》中被拋棄的一樂,從《兄弟》中的李光頭、宋鋼,到《第七天》中游走在世間的“我”的魂魄……這其中總會有一個孤單的形象存在,他們都有被孤立、拋棄的經歷。余華曾這樣說:“一位真正的作家永遠只為內心寫作,只有內心才會真實地告訴他,他的自私、他的高尚是多么突出。內心讓他真實地了解自己,一旦了解了自己也就了解了世界。”作家的內心是塑造人物內心的關鍵,其童年生活的孤單使其塑造作品人物時有意或無意地將這種孤單投射其中。這種孤獨意識一直存在于作者的創作中,與其自身的經歷難舍難分,是其經歷的一個影射。
一、兩部作品之關聯
首先,《我沒有自己的名字》是余華1987年發表于《收獲》雜志上的作品,《兄弟》是完成于2006年的作品。前者是在余華轉型(1991)前比較有代表性的作品,后者是其轉型后比較受關注的一個作品。兩部作品是轉型前后各具代表性的作品,較能概括余華的創作。其次,《我沒有自己的名字》是短篇,《兄弟》是長篇,二者在小說體制上比較具有代表性。再次,對二者孤獨意識的研究也甚少。最后,《我沒有自己的名字》中的來發與《兄弟》中的李光頭、宋鋼在形象方面有“孤獨”的相似性。
二、孤獨的來發
《我沒有自己的名字》中除了引人注意的“我”——來發之外,狗也是重要角色。來發與狗總體上關系如下:相依為伴,來發養肥了它,親手葬送了它。首先,來發和狗的生活狀態基本一樣。來發叫狗“喂”,來發的名字有時候也是“喂”,他們叫狗“傻子”,來發也有傻子這樣的稱謂,二者代稱是一樣的。來發與狗同吃同住,二者孤苦伶仃地在外流浪,時刻受著眾人的嘲弄,一定意義上,來發和狗是對等的狀態。其次,來發和狗的命運是相似的:流浪、死亡。來發與狗的形象之間的對比,是來發作為人的主體性缺失的一個表現。來發作為一個傻子備受欺凌,他們習慣性地問“來發,你爹呢?”“來發,你媽呢?”“來發,你是不是傻子?”,直到來發回答出他們滿意的答案。他們習慣性地一次次揭開來發的傷疤,最后以無情地哈哈大笑收場。重復地對話,重復地“哈哈大笑”,作者利用“敘事重復,簡樸自然地寫出了傻子的精神世界,盡管是一個傻子,潛意識渴望得到尊重,包含作家對人的現實生存的關注,對個體的尊重”,以及對來發孤獨意識的體認。命苦的來發被大家用盡全力欺侮、嘲弄,可見人心之惡。本以為可以信任的陳先生,不過是殺狗的幫兇,是嘲弄人群中的一員。來發過著流浪的生活,對自我進行了放逐,其精神很難找到依托,當他把所有的精神寄托放到狗身上的時候,有段時間“這狗一大,心也野起來了,有時候一整天都見不著它,不知道它跑哪兒去了,要到天黑后它才會回來”。來發心中的苦痛無人訴說,只能用阿Q的“精神勝利法”來自我陶醉。
來發發出最后的心聲:“以后誰叫我來發,我都不會答應了。”這是來發與世界決裂的一個宣言。從渴望有自己的名字,渴望得到別人的尊敬到后來的自我放逐,來發有了自己的態度、自己的想法,有了其自身的主體性,他與這個世界決裂,繼續“流浪”生活。來發一生很是苦痛,作者有意將來發的生命延長,周邊當年嘲笑自己的人都不在了,陳先生死了,翹鼻子阿三也死了……可來發還在茍且偷生。我想這是作者故意延續來發的孤獨,這也是其內心孤獨趨向的延續。
三、李光頭、來發的孤獨對照
來發和李光頭流浪的生活狀態是相似的,空虛的精神狀態是相似的,對這個世界的態度也是相似的。余華將來發的孤獨復刻到了李光頭身上。小說的開篇就提到李光頭“在地球上已經是舉目無親了”,這就奠定了李光頭孤獨的基調。李光頭從小沒見過親生父親,與母親幾乎沒有交流,一定意義上來講是一個被拋棄的個體。對比來發與李光頭的生活狀態,李光頭比失去雙親的來發幸運的是有一個郁郁寡歡的母親,來發擁有的只不過是一只不會講話的狗。李光頭每天走在街上都會受到嘲笑與愚弄,就像另一個來發般存在,只不過來發忍受著大家的欺侮,而李光頭時不時選擇反擊。李光頭比來發聰明多了,他靠著看過林紅的屁股混吃了很多面條,這似乎是他比來發更為聰明之處。母親改嫁宋凡平后,李光頭擁有了短暫的快樂。但是繼父宋凡平死去,宋鋼被送到鄉下后,母親變得和原來一樣郁郁寡歡。母親去工作時,李光頭就被關在家里,每日守在門口,等待母親回家。王侃的《余華文學年譜》中提到余華小時候的經歷,也是父母經常不在家,“由于父母很忙,上班后就將余華和哥哥鎖在家中”。這情景正與小說中類似,是作者自身經歷的一個投射。余華特意將這種孤獨的經歷投注到人物身上,李光頭不僅孤身在街上游蕩,更是彷徨于其內心的孤獨。后來李光頭極力接近宋鋼,試圖找回兄弟情,但都失敗了,兄弟倆形同陌路。宋鋼過著似乎快樂的生活,李光頭也在財富中迷失了自己。
余華在《虛偽的作品》中這樣說道:“我更關心的是人物的欲望,欲望比人的性格更能代表一個人的存在價值。”余華將李光頭的欲望無限放大,其所有欲望幾乎都得到了滿足,就連日思夜想的林紅也被他得到,甚至還要登上月球,余華這樣寫似乎是想證明李光頭的存在價值,但形單影只與物質財富的充裕形成鮮明對比,越發凸顯李光頭的孤獨。余華用一種戲謔的手法將李光頭的生活軌跡進行了反轉,物質的匱乏變為財富的充裕,只不過陪伴身邊的仍是兩個瘸子、三個傻子、四個瞎子、五個聾子,他們之間基本沒有精神交流。李光頭雖然擁有很多財富,但終究是孤單的,他身邊沒有貼心的人,曾經的兄弟宋鋼也是老死不相往來。
李光頭從小就過著流浪的生活,有時也很像一只流浪狗,這與來發如出一轍。來發最后與整個世界決裂,李光頭何嘗不是呢?余華用戲謔的筆法寫宋鋼之死,讓其性功能報廢,從此過上隱居的生活。宋鋼的成全使李光頭滿心悔恨,他與來發一樣,世間再無親人,這是多大的孤獨?
四、孤獨無處不在
宋鋼何嘗不是一個孤獨的個體?他和李光頭一樣,從小生活在一個單親家庭,短暫的幸福生活隨父親的死去而灰飛煙滅,后來看似幸福的生活卻建立在拋棄兄弟的基礎之上。宋鋼其實很像一個木偶,他一直被林紅玩弄于股掌之間,他從未真正主宰過自己的生活。和李光頭一起生活時,他們基本沒有互相吐露過心聲,和林紅結合后也是不敢說出真實想法。宋鋼做過賣花郎,這樣的無奈之舉與《斷鴻零雁記》中三郎的孤獨何嘗不相通?諸多女性特點集于宋鋼身上,他心細、善良、會織毛衣、會做飯,這些偏于女性化的特點讓讀者感受到宋鋼身上的陰柔之感,宋鋼帶給大家的感覺更像是孤立于男性世界的一個異類。
除此之外,李光頭的母親接連喪夫,林紅“見到客人登門時滿面笑容甜言蜜語,可是當她走在大街上看著與生意無關的男人時,她的目光冷若冰霜”,張裁縫、余拔牙、童鐵匠,乃至整個小鎮又何嘗不是孤獨的呢?余華筆下的人物,不論男女、老少、長幼都有孤獨的一面,孤獨感無處不在。我想這些孤獨的形象與余華自身的經歷是分不開的。
無論是《我沒有自己的名字》,還是《兄弟》,抑或是余華其他作品,“孤獨”始終是存在于其中的主題,這種孤獨是作者遵循內心體驗的表現,是對童年生活的一個影射。本文將對“孤獨”主題的剖析重點放在了文本中人物形象的分析上,人物的相似性分析大于人物的迥異性分析,相似的生活狀態、精神狀態構成了本文的敘述重點。除人物形象之外,兩部作品在社會環境、重復性敘事、語言特色等方面也一定程度上表現了“孤獨”主題。對于余華的作品而言,除“孤獨”主題外,“流浪”“暴力”等主題也是有待發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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