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樹下

黃愛梅

搬到新居的時候，是初夏。院子里的石榴樹，漸次開花了。起初，那石榴花就像一個個玲瓏小巧的紅房子，光潔明艷，隔幾日，紅房子悄然變胖，像孕婦的肚子溫柔地隆起。突然有一天，一簇嬌艷的花瓣如嬰兒般從紅房子里分娩而出，花瓣越來越大，越來越蓬勃，最終變成一團燃燒的火焰，照亮了她如水清澈的眼睛。她一陣驚嘆，這石榴花，比瑤池碧桃還饞涎欲滴，比人間愛情還攝人魂魄。

每個日子里，她都會站在石榴樹下，想一個人。

他們曾是一見鐘情的戀人，后來失聯多年，命運百轉千回，讓他們再次相逢。又見竹馬，她仿佛回到青春年少，相思千里，無藥可救。

可是，他不懂她。不知道，這些年，她愛上的人都像他。

她給他打電話，是長長的忙音；她給他發微信，幾個小時候后他才回。每次回電話，他總是抱歉地說：“我剛在開會”。上午，下午，晚上，他好像有開不完的會。周末和節假日，他也有加不完的班。面對她的生氣，埋怨，他說：“上班看手機，不太好”，“太晚了，就沒回電話，怕影響你休息。”……這是愛，還是不愛的借口？她不懂。只感到痛徹心扉。

七夕節的晚上，她等著他的電話。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星月西沉，連著她對他這么多年的愛戀。她終于明白，她要提前謝幕了。她的心里眼里都是他，而他，除了工作，還是工作。也許還有別的事情，但她從不關心人間煙火。她只需要在舞臺上傾情演繹一個純粹的愛情故事，完成上帝創作的一首詩，然后再別離。

那一天，她站在石榴樹下，看千葉濃綠，榴枝婀娜，一枚枚飽滿的石榴紅艷奪目。她忍不住伸手去摘。以為果實已熟，觸手可得。誰知石榴卻牢牢地長在樹上，她用盡全身的力氣去拽，“啪”的一聲，石榴倒是摘下來了，一根粗硬的石榴刺卻冷不丁扎進了指縫間，鮮血 瞬間冒出。她驚叫一聲，痛得蹲在地上，哭了。

她大徹大悟，沒有成熟的果實是摘不得的。剝開被日光曬紅的石榴皮，里面晶瑩剔透，卻是青白一片。

她心里一下變得寬容，平和。

她不再抱怨他不回電話，不來看她。她不求結果，不求同行，不求天長地久，甚至不求他，愛她。只要在最美的年華里，遇到他，就足夠。

從此一人花開，一人花落。也有別樣的美麗。

石榴的果實一天天豐滿。

突然有一天，他空降到她的院子里，帶著一身的風塵和一臉的迫切。她站在石榴樹旁看著他高大的身影一步步走近。恍惚如夢。

他舍棄了一切來找她，仕途、名譽……以自由之身來酬知己之愛。他從來沒有華麗的語言，只用行動告訴她，他一直在為愛她而努力。

她的眼淚撲簌簌落在石榴樹下。

他說，不確定你在不在，但我來了。

她說，不知道你會不會來，但我一直在。

石榴樹下，一個笑靨如花，一個溫柔如初。

樹上最高處的一顆石榴，終于忍俊不禁，咧開了嘴。一樹的石榴接到指令般，一齊咧開了嘴。

輕風徐徐。愿所有經過長途跋涉的愛情都被溫柔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