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杰
【摘 要】“內”與“外”在中國漢字中是一組對立的概念。自古以來,中國人有國內國外的區分,有家內家外的區分,也有個體內外的區分。在儒家思想中,也存在著明顯的內與外的區分,并且這種區分影響了中國人的家國觀念以及民族性格。從歷史的進程來看,儒家思想中散發出的家國觀念顯然存在著巨大的缺陷,這種缺陷長時間的存在于中華民族群體之中。因此本文將從儒家思想的內外二分入手,對儒家思想的國家觀進行解讀,并分析其中存在的問題。最后探討在現代社會環境下,這樣的缺陷會如何影響我們,我們是否需要采取一些手段彌補這樣的缺陷。
【關鍵詞】內外;國家觀
正文
一、引言:問題的提出
中國土地幅員遼闊,在不同的地區有著不同的語言習慣。在陜北,黃土高坡的窯洞里,每當一家的男主人向客人介紹家庭成員之時,會將自己的妻子稱呼做“我屋里的”。在古代,丈夫對妻子同樣有很多種稱呼,其中有一種就是“內人”。這與“我屋里的”形成一種有趣的呼應。“屋里”和“內”,在空間位置上看是一樣的概念,陜北地區的這種稱呼似乎是對古代妻子稱呼的一種民間繼承。深究這些對于異性伴侶稱呼上的細節,最高統治者的正室稱“皇后”,皇帝的妻子居住在后宮,也就是皇帝的臥室,那么即使皇后母儀天下,她也可以被皇帝稱呼“我屋里的”,而對外則要叫做皇后。
這樣的對比十分有趣,看似差異很大的一個稱呼,在一家之內和一國之內居然有著驚人的相似性,這種相似的焦點便是“內外之分”。這似乎是中國傳統文化中一個隱藏的特點。內外之分,當然不只表現在對某個人的稱呼上,既然它從一家之內到一國之內都存在,那么這必然是一個文化中具有普遍性的特點。本文便從內外之分入手,由家向國發散,研究內外之分的意義。
二、研究現狀:儒家思想的內外分與國家觀
中國古代思想百家爭鳴,本文很難涵蓋所有思想的內外分與國家觀,展開太廣也難免出現筆誤。因此本文擇取最具代表性的儒家思想進行論述。
在學術界,存在對于儒家內與外的討論,集中點在于向內修己和向外治天下的發散。在儒家思想中,“一是皆以修身為本”,而修身是一件向內的事情,在于個體對于自我內心狀態的把握,進而影響行為。而治國是一件向外的事情,統治者以自己的言行為范,推己及人,使天下人效仿,遵守儒家提出的倫理綱常,從而塑造大同社會。二者是一種遞進的關系,這是為大眾普遍接受的結論。
對于儒家思想中的國家觀,學術界熱衷于討論在傳統儒家思想的影響下形成的國家體制和政治運行制度。這種討論中存在國家觀的痕跡,但是缺乏系統的、具體的提出。本文認為這是由于中國歷史上頻繁的改朝換代,不同時代之間對于國家生活有著不同的側重點,很難對其進行統一,因此無法具體討論。本文也意識到對與國家觀的概括是本文論述的一個難點所在,因此本文選擇從儒家思想中提取國家觀念的內容,而不從歷史朝代之中進行概括。
此外,雖然學術界對二者都有涉及研究,但是本文發現具有一定關聯性的二者并沒有被有機地結合起來,沒有對這種關聯進行集中的討論,因此本文對儒家思想內外分與國家觀展開論述,將重點著眼于二者的關聯的討論,并且嘗試從中找尋現對于我們現代社會是否存在某種啟示。
三、內外之分:由家庭起源的二維展開
在《說文解字》中:內,入也,從口,自外而入也。從辭源上,內和外就形成了一種對立。內的結構是一個人,一扇門,從門走進去,便是內。外,遠也,在辭源上并沒有強調與內的對立,但是包含了一層“親疏”關系,遠既疏遠之意,那么與之相對的內便有親近之意。此外,外也有例外的意思,也就是不在常規之內。在從辭源角度對二者的解讀中,本文發現二者的對立關系都與家庭相關。以家門為界,進入就是“親近家人”,外出就是“疏遠家人”;不是家人的人是常規之外的人,也就是外人,妻子在沒有成親之前也是外人。很多跡象都暗示著,內外二分與家庭有著巨大的關系。
從很久之前起,中國人都是站在家庭之內去觀察外界的。最原始的男耕女織的經濟形式,是以家庭為單位的獨立生產經濟形式,在產生多余勞動產品之后,才逐漸向外,產生了以物易物的經濟活動,而即使是這樣的外界聯系,也是以家庭為單位的。家是根本的內,外就是家之外。家庭的內外是中國人最真切、最傳統的生命體驗,同時,這種內與外也影響了其他的領域。
孔子生活的時代是宗法制度崩壞的時代,而儒家思想產生的基礎正式上古三代宗法制度。這樣的制度是以血緣為紐帶的嫡長子繼承制,將統治的權利穩固在一個家族的手中。是在禹之后,從其子啟的時代開啟的“家天下”的統治形式。在這樣的背景下,貴族的身份效仿皇權世襲,祖祖輩輩的封地不斷拓張,形成了以諸侯家族為內,諸侯國為外的基本內外觀。也就是說,諸侯們對內以家族為單位對封地進行統治,對外與國家已無區分。在此基礎上,儒家思想試圖以家庭為本,以國家為末,最后以一種倫理秩序統一內外,構建類似上古時代的理想社會。
除了內家外國的內外劃分,儒家思想針對個人還存在著“內心外行”的內外劃分。儒家強調“修身為本”。修身并非是前調強健體魄,而是在個體的內心和行為上合乎儒家的倫理規則。比如在內心上,儒家提出“赤子之心”一說,即“最純凈的內心”,在《尚書.大禹謨》中有儒家十六字真言道“人心唯微”,人心是微妙莫測的,搖擺不定的,所以想要“惟精惟一”,就要時刻對自己的內心狀態進行自我審視。而在外在的行為上,要做出符合自己內心的行為,在心有邪念時,要在行為上加以遏制。
儒家思想的內外之分起源于家庭,而后以仁義之道的倫理規則向外散發至整個社會,形成一種大眾的行為規則。這導致儒家思想中家、國的界限其實是十分模糊的,本文將在接下來的內容中,從這一點出發,解讀儒家思想中的國家觀。
四、國家觀:界限模糊的理想社會
在《禮記》中有一篇散文為我們大家所熟悉,在課本中名為《大道之行也》。在這篇散文中,為我們描述了儒家視角中的理想社會。在理想社會下,內外的概念是很模糊的,其中有一句“故外戶而不閉”,戶就是門,門不閉,進出自由,也就沒有了內與外的對立。
由此觀之,在儒家思想中,最理想的國家可以用“家國一體”來形容。家國的內外之分只是一種初級的形式,儒家的終極理想是“和內外”,這和我們今天所說的“中國人一家親”不謀而合,將家庭社會化形成理想國家,在此過程中,以家庭為基本單位的內外之分是最基礎的。在家庭內實踐的倫理綱常,實際上是在為家國一體做基礎實踐。在家中父父、子子,在國家中君君、臣臣,在家庭中兄友弟恭,在朝堂之上面對上司、同事、下屬也一樣。這樣的倫理實踐是基于個人的,而個人并非社會構成的基本單位,社會構成的基本單位是家庭,個人融合到了家庭、國家的整體之中。個人的內在修養,實際上是外化成國家的政治規則,這是儒家內外分的根本,也就是“修身為本”。
長此以往,家的概念逐漸向國的概念上坍塌,因此在統治階層,或者精英階層形成了一種“天下觀”。此時以國家為內,天下為外。鄭和下西洋、張騫出使西域的行動,實際上是國家政治文化的外向傳播,類比儒家傳統家庭倫理向中國古代政治制度的散發,如果中國古代政治制度散發拓展稱為世界政治制度,那么就就有可能是實現儒家“平天下”的終極目標。這也是為什么中國人具有全球化視野,天下情懷的原因。
儒家思想中的國家觀不光追求家國一體的理想社會,而且有著“平天下”的豪情壯志。這樣的目標雖然看起來可行性很高,但是本文認為這樣的國家觀中存在著巨大的缺陷。
五、隱秘漏洞:內之“私”與外之“公”的混沌
在溝口雄三先生的著作《中國的公與私》中,詳細的討論了中國人的傳統公司觀念,從起源上探究了這種觀念并對中日的公私觀念進行對比。二者的差異表現在公私界限的劃分上。在日本的公私劃分遵從空間規則,而中國則遵從道德規則。日本的公私之分明顯的具有內外之分的空間性,而中國卻有意的用道德來模糊了空間的概念。本文認為這便是儒家思想中國家觀的缺陷所在,在公私觀念上缺少明顯的內外界限。
有學者認為,從春秋到戰國晚期之前,公私二字主要指稱具體的人或者物,到戰國晚期,公私開始具有抽象含義,并具有價值判斷的道德內涵。《韓非子.飾邪》中寫道:私義行則亂,公義行則治。在經典中看,公私的界限似乎很明顯,并且具有崇公抑私的價值判斷。公被認為是對的或者是好的,而私被視為有害的“不安定因素”,甚至到宋明理學時期,“存天理,滅人欲”的主張將私欲完全封殺。
假若以內外二分來劃分公私,那么“天理”即是外在的公,“人欲”即是內在的私。這是從二者的起源上來看的,在道家的觀點中,天理(在道家思想中被表達為”道”)起源于自然法則,是“外”,而人欲起源于人的生理和心理,是“內”。在儒家思想的道德觀中二者是對立的,只有天理、天命是最大的,此外萬般皆下品。
本文認為,至此,儒家思想中并無價值判斷上的錯誤。但是正是這樣的“價值正確”,掩蓋了這種包含在國家觀之內的巨大缺陷。在社會活動中的主要構成——個人的位置并沒有得到很好的說明。因為前文多次提到,儒家理想社會的基本構成是“家庭”,并非個人,這就導致了個人對于自我行為的認知,在意識形態上是分明的,但是在實際生活中卻混沌不堪。缺少空間上內外二分的公私在個人生活中出現巨大的二維扭曲,對外,公不斷地對私進行壓制,對內,私卻將公慢慢侵蝕。
不過這種現象也并非難以理解。儒家思想政治倫理的來源是“修身”,這也就說明儒家國家觀的起源,夸張一點說,甚至整個道德觀的起源都是“個人內在的私”,然而擺在國家之外的時候,借助人民的效仿為過渡媒介,將其變成了“公”。這實際上是缺乏內在邏輯性的,因為這樣的倫理私的實質并未發生改變。這樣的缺陷導致的最大的國家隱患就是官員的貪污、拉幫結派,最嚴重的就是權力追求的膨脹。打著家國旗號,暗中進行文武官員對立、政治斗爭、架空皇權的事情十分多件,以至于對國家意識形態的把控最后落到的是一個人,或群體、集團的私中。
將意識形態進行內外劃分后,不同的理解對象便解讀出不同的政治含義。之前貪官存有私財,不敢露富,只是私下修建豪宅,購置田地。而在明清之際,商品經濟發展和李贄對于私和個人的看法的流傳,導致社會上出現了普遍的對于私的肯定。這對于統治階層的一些成員來說,實際山導致了他們內心欲望的膨脹,久而久之,上層的共識與下層的民意就形成了巨大的文化斷層,在社會的不同階層之中,在國家權力的內部和普羅大眾內部,運行的實際上是兩套社會規則,而對外還是“統一口徑”的儒家倫理,而這種倫理已經失去了它本來的面目,逐漸淪為社會壓迫的工具。本文用一句現代語境下的俗語概括一下就是:潛規則辦事,明規則整人。
六、現代影響和啟示:現代社會下的內外扭曲與群體狂熱
中國經歷了風風雨雨,在近代化之際,對于思想,對于文化,中國人進行了不止一次的革新,但是本文認為,這樣的革新始終只是“外在的革”,并沒有創造“內在的新”。思想革命上始終沒有將儒家思想的價值判斷和道德準則的影子從中國人的思想中抹去,近百年來他們還是存在于中國人的思維習慣中。而對于公私的明確界限,雖有提及,但是假公濟私的情況仍時有發生。縱然制度變革,縱然思想交匯,但是根深蒂固在中國人思維模式中的巨大漏洞仍然存在,究其原因,是因為中國的國家觀念仍然存在著“家國一體”的痕跡,在意識形態上,仍然存在著思想的巨大斷層。
1:多民族國家中的思想斷層
中國是一個統一的多民族國家,對于民族區域實施民族區域自治制度。這看起來是一項很民主的制度,但是卻暗含著在意識形態上使其同化,并向國家靠攏的意圖。外在的公再一次被內在的私統治。然而當今世界是開放的,一些民族主義者在國內制造騷亂,“藏獨”事件時有發生,“港獨”、“臺獨”也是中國面臨的重要國際問題,然而這背后包含的,實際上是社會不同階級、不同文化環境的思想斷層。俗話說:無風不起浪,究竟是外界煽動和輿論造勢所為,還是在少數民族內部確實存在著獨立的思想呢?本文認為,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這些少數民族的“外部”,也就是對外言論發表和活動的階層,確實是在維護穩定統一的,然而在其內部,也就是我們通過外界信息所接觸不到的地方,實際上存在不同的聲音。加之國家發展重心近期并非在少數民族的發展與穩定上,自然難以形成長期穩定的局面。究其原因,便是思想的斷層。
2:群體的內外扭曲與狂熱
近年來網絡互動平臺上充滿了戾氣,群眾的言論很容易形成一邊倒的姿態,針對社會事件、公眾人物的言論攻擊和道德綁架層出不窮,由此便可以看出公眾的內外扭曲。本文用一個比較經典的詞,將這種現象概括為群體狂熱。古斯塔夫先生在《烏合之眾》中曾經說過:在群體之中,是不存在理性的,即使你是一個冷靜到極致的人,也會被狂熱沖昏了頭腦。事實如此,在針對某一事件發表觀點后,本來這個觀點的性質是“內”的,是一個很獨立的觀點,一經點贊、回復等操作的粉飾后,這個觀點便上升到了社會認同。而言論者之前的理智思考也逐漸喪失,沉浸在大眾認同帶來的精神刺激之中。更可怕的是,群眾會不停的肯定這條言論,將這條言論的內外性質徹底扭曲,它仿佛是一種社會共識,但是又在每個人的口中形態各異,之所以難以判斷,是因為它本身無意義,是一種群體狂熱的空洞口號。而這樣的空洞口號越來越多,甚至影響到了其他群眾的正常社交和正常思想,個人將自己的內,上升為公眾的外。這并非言論自由,也并非積極健康的民主,而是無意義的罵街,說的嚴重一點,是思想的倒退和思維的終結。這與儒家思想的國家觀形成之中存在的漏洞不無關系,我們無法去評判這樣國家觀的好壞,但是本文認為,大眾對此存在深深的誤解。
3:啟示
如何才能終結亂象?
老實說,本文認為,現在只是這種現象的起步階段,火焰還只是火苗,沒有人注意到它的存在,還認為他是寒冬之中唯一的熱源。當今中國社會上下之間意識形態脫節嚴重,公私的內外劃分仍然模糊。至少經過本文的討論,我們發現了問題的存在,如何結合斷層意識以及加強教育,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七、結語:內與外的重構
網絡的出現,使得我們足不出戶便可知天下。但是這也為內外的二分提供了更大的難度。在中國社會中,集體始終走在個人之前,個人的社會定位和角色定位仍然不十分明確。傳統的儒家思想中的國家觀等很多內容已經不再適用,我們繼急需一場對于內外的重構,對于傳統文化,也對于社會構成,個人需要走上新時代中國的舞臺,我們需要新的思想上的曙光。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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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北京師范大學珠海分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