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越
2018年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授予了美國科學家詹姆斯·艾利森(James Allison)和日本科學家本庶佑(Tasuku Honjo),以表彰他倆在癌癥的免疫療法領域所做的開創性貢獻。
顧名思義,癌癥的免疫療法就是利用人體自身的免疫系統來對付癌細胞。艾利森教授是這一療法的首創者,而本庶佑教授則與中國患者的關系更大,因為他首先發現的PD-1蛋白已經被開發成了兩種新的抗癌藥物,這就是不久前剛剛被批準進入中國的歐狄沃(Opdivo,簡稱O藥)和可瑞達(Keytruda,簡稱K藥)。這兩種藥本質上都是PD-1抑制劑,能夠抑制PD-1蛋白的活性。
這里所說的PD-1全稱叫作“細胞程序性死亡蛋白1”(Programmed Cell Death Protein 1),是全世界發現的第一個和“細胞程序性死亡”(以下簡稱PCD)有關的蛋白質。科學家起名字講究準確,但有時難免不夠通俗。我們可以把PCD簡單地理解成“細胞管理”,我們的身體正是通過這套機制把不健康的、多余的和有危險的細胞清理出去。
細胞是生命的基本單位。對于單個細胞來說,它最大的愿望就是活下去,這種強烈的求生欲望是寫在每一個細胞的基因組里的,否則生命是不可能延續到今天的。但是,當多細胞生命被進化出來之后,單個細胞的求生欲望就必須得到控制,這就是PCD的意義所在。
PCD這個概念是在上世紀60年代進入大眾視野的,它被細分為兩類:一類就是細胞主動自殺,科學術語稱之為“細胞凋亡”(Apoptosis);另一類就是免疫系統的被動清理,PD-1就是后者需要用到的蛋白質之一。
我們可以拿人類社會做個類比。幾乎所有的人類社會都依靠兩個機制來保障集體的穩定性,一個是道德,一個是法制。前者是個體的自我約束,缺乏道德者最多只能依靠羞辱來懲罰。后者是集體的強制管理,違法者必須接受執法機構的嚴厲制裁。
人類社會應該是先有道德后有法制的,生命體似乎也不例外。細胞凋亡是一個非常普遍的生命現象,一個成年人體內每天都會有大約500億個細胞自殺身亡,只有這樣我們才能保持健康。研究顯示,細胞凋亡是由線粒體負責管理的,這是細胞的能量發生器,一旦線粒體出了問題,導致氧化還原反應效率降低,就會有大量帶負電的自由基泄露到細胞質當中,于是這個細胞便羞愧地自殺了。
提到自由基大家肯定不會陌生,因為以前有研究顯示自由基能夠破壞DNA和蛋白質,是細胞衰老的罪魁禍首。于是不少商家打出“抗氧化”的招牌,希望把一些具有抗自由基功能的食品當作保健品賣給消費者。但是后續研究證明,自由基其實是細胞凋亡的信號分子,如果人為地關閉這個功能,也許可以讓一些原本應該自殺的細胞活下來,但最終反而對身體有害。這就好比說一個社會的成員們不再有道德感了,其結果肯定好不了。
但是,道德的約束力畢竟有限,有些時候還得依靠法制。生命體也是一樣,于是免疫系統被進化了出來。很多人誤以為免疫系統是用來對付外敵的軍隊,其實這個系統更像是監視自身的警察,其主要功能是清除異己。
警察和軍隊不一樣的地方在于,警察既可以用于鋤奸,也可能被濫用,誤傷好人,所以人類社會需要律師。免疫系統也是如此,活性太弱自然不好,活性太強也會導致自體免疫疾病,比如類風濕性關節炎和紅斑狼瘡等。所以生命又進化出了兩套機制用于調節免疫系統的活性,我們可以將其理解成油門和剎車。CD-1就是一套剎車系統,原本用于防止免疫系統活性過強,傷害自身。但這套剎車系統卻被部分癌細胞劫持,以此來躲避免疫系統的攻擊。O藥和K藥之所以能抗癌,就是因為這兩種藥幫助免疫系統松開了剎車,重新投入戰斗。
總之,本次諾貝爾獎來得非常及時,它標志著人類對多細胞生命的理解上升到了一個新的臺階,科學家們可以在更高的層次上研究抗癌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