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工筆人物畫的形式語言特征

一、現代造型意味的不斷擴展

造型是工筆人物畫的重要表現手段，在其兩千多年的發展演變中，呈現出不同的時代特征。中國傳統繪畫的一直是“以形寫神”的意象造型，當代工筆人物畫則借鑒吸收了西方的寫實造型觀念，加以歸納整理、吸收消化，并按照當代社會的文化形態和審美取向，不斷拓展具有現代意味的造型樣式。

“達·芬奇說：素描，它是構成油畫、雕塑、建筑以及其它種類繪畫的源泉和本質，并且是一切科學的根子，那種已經掌握了這種東西的人，可以相信自己已占有這一筆巨大的財富。”[1]中國傳統造型具有程式化特點，在這種造型觀念下創作出來的人物造型不夠嚴謹，缺乏個性特征，無法適應現代社會審美趣味。西方的素描教學體系被引進來之后，運用精確地結構觀念和焦點透視的科學造型法進行寫生訓練，通過素描寫生可以研究解刨、結構、透視、明暗等關系。通過吸收寫實素描的造型方法，加深了對造型的深刻理解，強化了造型的準確性，將西方造型手法和中國造型觀念巧妙結合起來，達到了較高的寫實造型水平。何家英的造型功底非常扎實，對于人物內心的表現非常準確，他的工筆人物畫作品既具有古典美，又不失時代特征。何家英完成了現代工筆人物畫形態的建構，促使了工筆人物畫由古典形態向當代形態的蛻變。《秋瞑》是其經典作品之一。在一品湛藍的天空下，一位正值青春年華的少女坐在草地上小憩，頭發烏黑濃密，形象青春嬌嫩，雙手放于膝上，頭舒適的趴在手上，那微微上揚的眉毛和整齊的發尾顯得純真安逸。她身穿寬松的毛衣，飄垂的布裙，黃褐色的翻毛皮鞋。枝頭金色樹葉和干枯的草地暗示秋意已濃。精確的人物造型，細膩的心境描繪，賦予人物以美麗的靈魂，表現出生命化的特征，準確的傳達了少女凝目冥思的情態。何家英的作品實現了寫實性與人物個性的融合，提升了中國工筆人物畫的詩意境界，他的寫實造型藝術語言深刻影響和啟發了當代工筆人物畫。

當代工筆人物畫家們從點、線、面的現代構成關系以及夸張、變形等風格中汲取營養，強調造型的主觀化、裝飾化，突出個性，拓展了自身的造型語言樣式。通過夸張、變形強調出最能體現作者主觀情感的部位，提高整幅作品的獨創性和趣味性，增加藝術感染力。張見的作品是中西方傳統與現代相結合的產物，作品整體透露出一種唯美的意境，唯美而不甜蜜、優雅而不乏格調。作品《邀約之三》運用當代工筆人物畫的造型語言表現了類似西方文藝復興時期的情景。背景是悠遠的山川、沃野、電線桿和繁密的白云，主體是一位典雅的年輕女子的側面胸像，左側是棕櫚樹的軀干和偏西式的石柱，畫面中最為特別的是從左側出現了一條似乎正在與年輕女子對視的紅蛇，增加了神秘奇幻的因素。張見的工筆人物畫創作為我們當下的藝術創作提供了某種啟示，特別是在我們不斷的討論繼承與借鑒的時候，他的意義逐漸凸顯出來。

秋瞑 何家英

邀約之三 張見

空城計 徐累

二、強調構圖形式的個性化

根據題材和主題思想的要求，將要表現的形象合理地組織起來，構成一個和諧完整的畫面謂之構圖，在我國傳統繪畫中稱為章法或布局。隨著時代的進步，中西文化交流的多元環境影響下，當代工筆人物畫家在創作構圖中融入了中西不同的藝術理念，強調畫面的視覺沖擊力，從而拓寬當代工筆人物畫的繪畫語言和表現空間。

“現代繪畫的一個基本特征，是建構起自己獨特的畫面結構。法國塞尚、馬蒂斯等畫家在努力尋找畫面的秩序感。他們都認識到作為藝術創作的畫面結構可以而且應該從真實的自然結構中分離并獨立出來，取得自身的價值。構圖形式個性的強調，遠比模擬現實更為本質。只有另辟蹊徑，與他人拉開距離，不重復別人說過的話，有自己獨特的面貌和強烈的藝術個性，方能引起同行的關注。藝術個性是藝術魅力的重要組成部分。只有用自己的眼睛觀察，用自己的心靈感受，用自己的語言表現，才能形成感情真摯、風格獨特、有生命力的作品。”[2]當代工筆人物畫家廣泛吸收了中、外各類藝術的精華，構圖形式新穎生動、富有形式感，將藝術形象和創作者的個性思維完美結合，創造出一種和諧，生動，豐富，極具美感的境界。畫家的個性氣質、學識修養、審美取向，人生觀世界觀都不盡相同，這些差異必然會滲透于作品之中，體現于表現形式之上，進而獲得個性化的形式構成特征。

當代特殊構圖大多是結合了藝術設計中的構成形式，多采用超現實、觀念圖式、反客觀自然情境結構，傳達自主化的認知、象征，表達特定的主觀思維意識。徐累的作品通常采用假借的方式營造一種夢幻般的氛圍，這種虛幻不定的畫面意境給觀眾帶來了無限遐想的空間。作品《空城計》中墻壁呈現蜿蜒曲折之勢，具有延伸退縮之感，而那匹黑馬似乎就是沿那彎折之徑而來。黑馬顯出它屢次出人間的萎靡與虛弱，毫無前躍的意味，就像是將全部的精力都耗費在了對路徑的摸索和恐慌的心理活動方面，疲憊已經壓倒了憂郁。它的出現將敘事氛圍帶入了進來，在這樣一個呆板、仿佛一切都是蓄意的狹小空間里，它的出現就足以構成敘事：好像有什么在發生，好像有什么要發生，好像有什么已經發生過了。

鄭慶余的工筆人物畫中人物造型極具現代感，形像造型的寫實精準與畫面空間的起承轉合構成了一種超現實的感官世界，作品清淡冷逸，對于生與死、記憶與留戀的敘述在“盡精微”的描繪下顯得格外動人。為了與其繪畫主旨相適，構圖上打破傳統繪畫的視覺習慣，既沒有運用中國傳統的散點透視和“三遠法”，也沒有像西方古典繪畫那樣保持構圖的完整性。作品《逝去的聲音——聆聽》，畫面中的生命體有人物和小狗，但主體人物已經消失，只留下了透明的痕跡，她手中的小提琴卻清晰的呈現在畫面正中，其中一只小狗似乎仍在聆聽主人的提琴聲，仿佛仍然縈繞在它們周圍。畫面中的主體人物用透明和虛化的手法處理，而背景物品、墻壁或是衣著服飾卻刻畫的實在和清晰，創造出極強的視覺差異感從而產生出一種超現實的夢境效果。

三、融匯中西現代色彩觀的意象光色

在深入研究中國傳統色彩觀念的同時借鑒、學習西方的色彩科學理論，當代工筆人物畫在色彩方面更加豐富，更具時代性。

“視覺藝術有兩個重要的因素：一是形，二是色，就像人的兩條腿。相比較之下，色彩對觀眾來說往往是第一位的，因為它是很誘人的感官手段，情緒性重，對畫面的整體氣氛有統領作用。因此，色彩是繪畫表現的重要手段，是繪畫形式語言的重要表現因素之一，也是打動觀眾的第一魅力所在。”[2]25在中國工筆人物畫發展的歷史長河中，色彩始終是其重要的構成因素，它豐富了工筆人物畫的語言表現，加強了工筆人物的表現效果。一個民族的藝術必然受其傳統文化影響，中國古代工筆人物畫中的色彩受道家思想的影響，一直秉承著簡練、素淡、清雅的風格。隨著西方繪畫藝術的不斷滲入，中國傳統繪畫的色彩觀念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沖破了單一的審美模式，形成了適應當代社會審美的色彩表現新語言。

西方20世紀初期將色彩學提升到了科學的高度，當代工筆人物畫家借鑒西方色彩構成理論和應用規律，增強了對色彩主動、理性控制和分析畫面的能力將其合理融入工筆人物畫的創作中，突破舊框架，致力新表現，擴展了工筆人物畫的色彩運用新語言。

當代工筆人物畫創作者運用寫實色彩體系中色調統領畫面氛圍的辦法，經過本體藝術語言的提煉、概括，運用于創作，將客觀物體的固有色進行有意識的改變，通過對整體色調的調和統一達到畫面的和諧一致，營造出一種獨特的情調和意境。陳子的《花語》系列，每一幅作品都籠罩在統一的色調中，在傳統的基礎上，融入現代元素，利用色彩的微妙變化構筑充滿感情色彩的詩境。從容地面對稍縱即逝的美麗，平靜地看花開花落，以細膩入微的用筆和自然漬化的色彩將女性對于人生的遐思與關愛呈現在畫面上。夢幻爛漫的抒情手法，充滿主觀情感色彩的意境，將畫家對于自然、生命、生活的熱愛和追求充分地表達了出來。李愛國作品《麗水》，四個沐浴的女子為主題，充分展示了女性特有的美。畫面在仿占的深色背景映襯下，更突現出好膚色的美妙，畫家追求一種平和樸實清麗典雅的美，將色彩層次的變換控制在一定范圍之內，傳遞出沉靜細膩的感覺，成功地塑造了逝去歲月的“美神”，全畫充滿著濃濃的詩意和理想主義色彩。

“郭熙在《林泉高致》集中曾說：‘春山澹冶而如笑，夏山蒼翠而如滴，秋山明凈而如妝，冬山慘淡而如睡。’即是一種色彩感情的聯想和反射。”[3]中國工筆人物畫色彩運用具有主觀意向性特點，在形式語言的表達上受創作者主觀感受而變化。當代工筆人物畫色彩使用與民族藝術傳統連脈相通，既有傳統民族特色，又有西方藝術之養分，體現了色彩豐富變化之趣味，加強了畫面視覺沖擊力，也大大提高了對創作思想的表達能力。

逝去的聲音——聆聽 鄭慶余

花語 陳子

四、“線”的地位轉變

在視覺藝術中，線條一直處于十分重要的地位。作為最簡單、最單純、最樸素、最基本的造型語言，線條被各種繪畫藝術廣泛使用，但是，線在中國畫里卻有著特殊和極其重要的地位。在中國畫里，線是其構成的主要形式語言，它不僅僅是簡單的起著塑造形體、界定形象的作用，還在無時無刻的表達著創作者的思想感情、個性品德和人格修養。

麗水 李愛國

又見草原 郭繼英

煌廂圖 石虎

“筆墨當隨時代”，無論何種繪畫語言形式要具有生命力、要發展前進都會緊跟時代的發展而不斷發生改變。“線”這一古老的藝術語言，在當代依然煥發著無限的活力，呈現出豐富多元的面貌，融入當代多元語境。當今多元化的意識形態、高度發達的科學技術和豐富的媒介材料與表現技法使得“線”的傳統性能有所改變，不僅可以“以線造型”，即使“無線”也可“造型”。當代中國工筆畫，有的仍然沿襲傳統的“以線造型”模式，有的在一定程度上拋開了傳統線性功能，強調線作為技法因素的獨立性，以一種符號化的身份出現在畫面上，使畫面呈現出一種有意味的形式，從而使中國畫的革新和發展有所突破。當代工筆重彩作品中，有的畫者已不再用毛筆勾勒墨線，而是通過留白、積水、填色、瀝粉等方式表現出“線”的形式。郭繼英的工筆重彩作品中，創造出一種版畫式的線條，輪廓分明、具有強烈的視覺沖擊力。這種線條有的是通過對礦物色的重疊或沖洗而顯露出布滿彩色或金屬箔的底色線，有的是以顆粒較粗的石色勾勒，線條厚重、粗糙具有質地感。石虎的工筆作品將壁畫、版畫、石刻、剪紙等藝術語言融匯于同一幅作品中，使畫面充面了趣味性和視覺張力。在他的畫面中運用了積水而成的水痕線、留白的空白線和拓印線等“線條”形式，這些不同形式的“線”在畫面中呈現出獨特的個性審美。

“沒骨畫法”自古有之，以五色染就，不見筆跡。當代藝術家們以高揚人的個體精神作為創作的前提，通過個性的釋放向傳統提出挑戰，考慮并試圖建立屬于自己的繪畫語言新秩序。為了追求個性情感的發揮，創作中“線”也不一定是畫面中不可缺少的媒介，少了界定物象邊緣的線從而使其具有了一定的體積感，但畫面整體感覺還是趨于平面性，這樣既有了中國畫傳統的味道又具有新感覺。如張見的失焦系列作品，畫面中已不見中國工筆人物畫中常見的“線”，完全由色彩構成但不失畫面本身的完整性，反而給觀者留下了足夠的想象空間。不是所有的工筆畫人物作品都要勾線，為了畫面的審美需要，線隨時可以消失于畫面之外。畫畫本身不是為了去固守遵循某種既定的模式，怎么去畫在乎于創作者的心。

作為重要的繪畫形式語言的線之所以能成為一種被人們廣泛研究的主題，是由于它的簡潔精煉和富于表現，它可以深切又準確地表達出人們的心靈狀態。或纖細，或渾厚，或精致，或樸拙，或激昂，或安靜，它均以其審美內涵的凝結和靈妙而令人遐想萬千、回味無窮。

當代多元文化并置的社會環境下，工筆人物畫的發展空間甚為廣闊，當代藝術家表現出更多的理解和成熟，立足本民族文化，積極參與多元藝術交流。當代藝術創作者們大膽自由的創作心態促使了每一位當代工筆人物畫家都有其獨立的個性思維和藝術表現方式，從而有力的加強了當代工筆人物畫向更高層次的邁進，拓展了當代工筆人物畫的面貌多樣化，以滿足時代和社會不斷發展的審美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