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云龍

開可榮老師病了,大半年都在家鄉的醫院進進出出。鄉下鄰居背后議論,一定不是什么好病,住這么長時間的院。
開老師在大橋小學做語文老師的時候,沒有教過我一天課。不過,他教給我的東西其實最多,因為他是我家鄰居,只隔一條小河。小時候,三天兩頭去他家耍子。開老師是個開明的人,并不忌諱他的白血病。
在病房見到開老師時,他準備接受第5期化療。面色不錯,心情也不錯。他跟我說起自己的最大感觸,教了一輩子書,退休十多年了,才真正理解了什么叫“疾病纏身”,現在就被“纏”在這里,等于“戶口”按在這里,回去幾天就要來檢查、輸血、化療。當初不是有人看他臉色泛黃,也不來檢查,自己吃得下睡得著,沒覺得什么,還天天騎車去幾里之外玩玩牌。退休工資都花不掉,自己門口還有幾畝地種種,日子舒服得不得了,哪知道最后來到這里。
大半年的時間,開老師都在病房里給自己“上課”,面前沒有一個學生,他在和自己談談。
學生看望病中的老師時,安慰是最難表達的,說什么都覺得多余,也覺得不到位,就像被問及一個刁鉆的難題,不知道怎么說,說什么才好。中學畢業之后,我已經到縣里醫院看望過兩位班主任:郁鵬老師、邵錦成老師。他們給我上過幾年語文課,數學課,奇怪,我印象深刻的,只是他們病房里的那一課,歷歷在目。真是特別的一課,老師躺著,學生站著。
那個下午,我一直專心聽講,像是在聽一堂社會學課。開老師說,住進這里時,開始是失落的,哪里也去不了,他是閑不住的人。后來發現“熱鬧”了,住院部大樓里碰到幾個失聯多年的鄰居。過去,他們常年在外打拼,一年也難得見上一面,現在晚上見,早上見,天天見。
這是一個有意義的鄉村發現。小時候,我們生活在同一個村莊;長大后,讀書在學校,遠的遠,近的近;畢業后,天南海北,散落四方……生病后,兜兜轉轉,又回到家鄉,家鄉最大的醫院,也就一兩家,醫療條件不是多好,診治水平也不是多高,但最方便。現在,人們生活條件好了,有個病啊痛的,都要看看醫生,不會像過去那樣選擇忍,選擇等,所以,醫院便成了最大的集散地。在村莊里,左右鄰居當然可能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過飯,喝過酒,可是并不像在醫院里挨得這么近,住得這么久,而心的距離,也應該是最靠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