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新兩高”會戰塔里木

○文／王永福

塔里木石油會戰，讓我國第一次實現油公司與專業公司分家、企業與社會分離的新格局。

新體制“姓”什么？姓“社”還是姓“資”？南疆勘探公司1986年開始新體制探索試驗的時候，一些同志疑惑不解。這種想法領導干部中有，工人中也有。

當老板做甲方

塔里木石油會戰，無論在時間、地點、外部條件和工作方式上，都跟石油工業發展史上的歷次會戰有很大不同。塔里木的地域條件，決定了不適宜大兵團作戰，更不適宜拖家帶口。塔里木會戰要求石油工業必須走一條新的發展之路。石油部在派出沙漠顧問組時就明確指出，要借鑒海洋石油勘探的經驗，采取以甲乙方合同為主要內容的全新體制，走出一條適合塔里木特色的會戰道路。

新體制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更不是頭腦中固有的。借鑒海洋石油的做法同志們都能理解，因為和我們合作的石油公司來自西方資本主義國家。讓“油公司”來到陸地上，一些同志就不理解了，資產階級的管理模式怎么可以拿到社會主義企業內部來搞呢？提出質問有兩條：一個是工人階級的主人翁地位，一個是堅持黨的領導。

“你們要重點抓好三項工作。第一，控制一定的石油地質儲量；第二，探索陸上鉆井甲乙方的管理模式；第三，培養一批合格的甲方監督和幾支具有國際水平的乙方鉆井隊。”1986年早春時節，石油部專門請南疆勘探公司項目部經理鐘樹德、沙漠顧問組組長王炳誠到北京面談。石油部部長王濤對他們說。

新的管理模式的核心內容，就是要實行項目管理，搞甲乙方合同制。南疆勘探公司項目部作為總甲方，只負責項目的確定和投資，以及施工過程中的目標管理、質量監督和審查驗收。生產作業隊伍和技術服務隊伍，也就是乙方，則面向整個石油行業，通過公開招標優選，并在生產施工中只向甲方負責。

甲方和乙方隊伍的生活后勤服務工作，全面實行面向社會、依托社會的專業化承包，石油主體隊伍比再自設龐雜的生活后勤服務系統，徹底走出“大而全、小而全”的傳統模式，得以輕裝上陣。當地政府和群眾通過對石油主業的服務，擴大了就業渠道，增加了經濟收入，實現了共同發展的目的。他們在支援石油建設中，得到巨大的發展機遇。

身負重托的鐘樹德、王炳誠，帶著南疆勘探公司項目部和沙漠顧問組的同志，進駐庫爾勒。這個項目組非常精干，只有71人，全部由專業技術人員和管理干部組成。人們說南勘公司是“副局級架子，大隊級編制”。他們雖然人少，權限很大，可從全國石油行業選擇施工作業隊伍和技術服務隊伍，可從當地選擇輔助生產隊伍和生活后勤服務隊伍。他們是真正的甲方，是“老板”。

但是，新體制怎么開始運作？過去十分陌生的成千上萬種合同怎么制定？每一個合同的條文，甚至每一個字詞，都是金錢的化身，稍有疏忽國家就會蒙受巨大損失。南疆勘探公司項目部副經理李大華在深深思索：一連幾個晝夜，一切從頭開始；制定勘探程序，甲乙方承包經營原則，測井、鉆井、錄井、固井等專業技術服務規則、費用定額，制定借聘人員和臨時工招聘辦法及待遇標準，制定租賃制合同文本，制定新的計劃程序和財務會計規范。

在此基礎上，項目組和顧問組又開始討論，制定和修訂全面統一的定額標準，確立甲乙方合同價格體系；制定合同管理條例，規范合同程序和管理措施；制定探井決策程序和工程管理辦法；修訂完善鉆井及專業技術服務合同；提出擴大自主經營的政策等。新體制模式，初現雛形。這時，根據物探局地調三處提供的近10年來對塔里木盆地進行的地震勘探資料，項目組確定了在輪南戈壁灘上的一口井位，即庫南1井。這是一口“練兵井”，由項目經理部為甲方，井隊為乙方，以“日費制”方式進行招標。

這是中國陸上石油鉆井的首次招標，并以“日費制”方式，向鉆井業以進尺論英雄的傳統模式發起挑戰。“日費制”，顧名思義就是以每天的工作量來核發費用，并由甲方派出的鉆井監督全權核定。它是中國陸上石油鉆井業的“新概念”。項目組向新疆石油管理局發出標書。本想“振臂一呼，應者如云”，誰知泥牛入海，杳無音信。鐘樹德、王炳誠心急如焚，在報紙上刊登廣告，面向全國油田招聘鉆井隊。廣告登出后，仍無反應。中國的鉆井隊吃慣了大鍋飯，過慣了“旱澇保收”的日子，誰愿跑到塔克拉瑪干大沙漠去擔風險？

石油鉆探是個風險極大的行業，投資巨大，如果打出個干窟窿，幾千萬元乃至上億元就砸進去了。再說，東部油田的井深在5000～7000米，東部油田的鉆井隊且不說從未打過這樣的深井，就是裝備也無法勝任。塔里木盆地庫南1井招標會1986年7月初在北京舉行，有5個油田前來投標。遵照石油部“旨意”前來競標的新疆、四川、中原、華北等油田，他們的策略是“積極投標，爭取不中”。標書里所寫的鉆井日費標準竟然是南勘公司標底的三倍。

參與投標的人員說，行前油田領導囑咐他們，日費標準是油田領導班子研究決定的，不能更改。倒是有幾家外國的鉆井公司應標而來，但是在烏魯木齊明園大酒店的談判桌上，幾個回合都未談成。因為確定招標范圍所限，對方要價太高，雇不起。南勘公司婉言謝絕了。招投標會就這樣收場了。在這種情況下，石油部只能以行政干預制造乙方。鉆井司要求新疆石油管理局派出井隊，先以議標方式，承鉆庫南1井。過去的同事和戰友，如今成了談判桌上的對手，每一條款都要斟字酌句，不敢馬虎，反復討價還價，最后總算雙方簽了字。

1989年塔里木盆地展開大規模石油會戰。供圖/中國石油

項目組特地從海洋石油總公司聘來有經驗的鉆井監督。1986年12月5日，庫南1井在新體制的模式下開鉆。這是新中國成立以來，陸上石油工業第一口以甲乙方合同制方式和項目管理開鉆的探井。與此同時，其他專業的承包服務和簽訂合同也在探索中起步了。

雪域施工隊。供圖/中國石油

神奇市場之手

在塔里木勘探開發工作中，建立“油公司”管理體制，不搞“大而全、小而全”，廣泛采用新工藝新技術，力求打出高水平、高效益，并將其歸納為“兩新兩高”工作方針，即新體制、新工藝技術，高水平、高效益。所謂新體制，就是國際上在市場經濟條件下通行的“油公司”體制。但是當時在我國經濟大環境市場運行機制尚不成熟，小環境都有許多障礙，許多條件不具備，要建立“油公司”體制，不得不動用行政手段，從全國調集隊伍。

20個局級單位派出隊伍參加塔里木石油會戰，并在專業化服務上進行分工：鉆井及相關專業化服務由新疆、四川、華北、中原、大慶、勝利六大油田派出隊伍；地球物理勘探主要由石油物探局增派隊伍；運輸主要由長途運輸公司派出隊伍；管道建設與管理由石油管道局派出隊伍；大港、遼河、江漢、北京勘探開發科學研究院、石油大學也派出專業化服務隊伍。同時，雇傭外國專業技術服務公司或中外合資的技術服務公司到塔里木提供技術服務和技術合作，參戰隊伍人員達到2.4萬多人。

展開大規模勘探后，完善油公司管理模式成為首要任務。當時，乙方（油田）自成體系的思想觀念一時還扭不過來，有的參戰油田一上來就要求上后勤隊伍，還要求在輪南給劃一個區上機修廠、管子站、供應站等，配備人數大約幾百人。乙方如果把“小而全”帶上來，向塔里木涌進幾千人規模的“小社會”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塔里木石油勘探開發指揮部及時出臺了精干機構、提高效益的四個文件，剎住了機構人員膨脹的趨勢。

塔指充分依靠石油單位的專業承包，以及按照油地共建的“二十字”方針依托社會化服務來解決后勤保障問題。經過3年的努力，在阿克蘇筑路機械修理廠的基礎上，由地方上建起了鉆機大修廠；配件加工委托庫爾勒兩個國防工廠承擔；內燃機大、中修以及管材和井控租賃中心由四川石油局承包；供應庫房由塔西南公司承包，可以服務到前線。油公司體制下的后勤保障體系就這樣建立起來了。

為了幫助塔指全面建立和完善新體制，1989年7月，中國石油天然氣總公司派出新體制調查組，到塔里木實地調研一個多月，形成了《關于逐步建立塔里木石油勘探開發新型體制的意見》。《意見》明確，塔里木勘探開發新體制以“油公司”模式為發展方向，確定“兩新兩高”工作方針，明確塔指對會戰的管理方式和管理辦法，新體制幾乎覆蓋會戰的各個領域和環節。

經過兩年的工作，油田建設的新體制走上路子，搞得很有特色。庫爾勒原油裝車站從經理、技術人員到工人，全部按合同由管道局承包；輪南電站由新疆石油局大澇壩基地組織承包，人員定期輪換。1991年5月，總公司又派出調查組寫出了《關于逐步建立塔里木石油勘探開發新型體制的意見》，進一步明確，建立和完善新體制，就是堅持走有中國特色“油公司”的路子。

新體制的大力推行，創造了石油會戰的一系列高水平和高效益，實現了生產要素的優化配置，促進了科技進步和隊伍素質的提高，增加了當地人民的就業機會，帶動了當地經濟發展，也取得了良好的社會效益。會戰最初幾年，塔里木每年的投資95%用在勘探開發上，經濟效益綜合指數位于全國第二位；全國勞動生產率為年人均46萬元，位居全國各油田首位。

三位一體用工

全新的運作方式，使甲乙方都感到磨合的必要。特別是乙方，過去的鉆井隊長，如今變成了平臺經理，一切唯監督之命是從，有種給人扛活打工的味道。進尺不再是衡量井隊的“王牌”，每一道工序都必須為地質服務。搶慣了進尺的井隊，一時還難以適應這種要求。于是，甲乙雙方不可避免地產生種種矛盾。

塔里木創造出一套全新的用人機制。所有參戰隊伍，全部通過人才市場組織。甲方部分管理人員通過有償服務的方法，調集本行業一大批優秀的高層次技術干部和業務骨干；專業技術服務隊伍，在國內外市場上擇優選用；一般性的生活服務人員，則從當地待業青年中招聘，實行合同制。這就是獨具塔里木特色的固定、借聘、臨時合同工“三位一體”的勞動用工制。

固定職工隊伍，是塔里木會戰的甲方主體，在會戰中起著主導作用。人員構成主要是原南勘公司成員和總公司委派的高級管理技術人才，以及連年接收的大學本科畢業生。借雞下蛋，筑巢引鳳。塔指自己固定的科研人員很少，但通過各種合同，組織起2000多名專家直接和間接為會戰服務。

借聘隊伍是塔里木會戰甲方的一支重要的方面軍。主要來自各油田和石油大專院校，承擔重大科研課題的研究，重大工程項目的論戰，以及大量現場施工的監督監理工作。臨時合同工是塔里木會戰的重要補充，大都分布在后勤服務行業。

新的勞動用工制度，在會戰中顯示出強大的生命力。在很短的時間內，就組織起了一支門類齊全、專業配套、素質較高的甲方隊伍，既保證了會戰對人才的需要，又使人才得到優化配置。同時，通過實行干部聘任制、嚴格考核和全員勞動合同制，形成了干部能上能下、職工能進能出、優勝劣汰、催人奮進的用人機制。

一支高素質的監督監理隊伍，在這片沃土上迅速成長并大顯身手。物探監督，鉆井監督，工程監督，以至于生活監督，活躍在塔里木的各行各業。從乙方隊伍來說，市場競爭機制的引入，促使各油田把會戰作為進入市場的前沿陣地，紛紛派出最好的隊伍參加會戰。其中相當數量的鉆井隊、施工隊，是全國同行業勞動競賽中的金牌隊、銀牌隊。這些隊伍進入戰區后，在新體制的催動下，加大內部改革力度，成為所屬油田改革發展的先驅。

市場這只看不見的手，一旦伸出去就會產生不可抗拒的神奇力量。隨著會戰迅速升溫，塔里木終于形成了初具規模的行業內市場，吸引了國內外眾多石油企業全力競爭。較早進入塔里木盆地的四川鉆井公司，1991年有6個井隊年進尺突破萬米大關，在戰區9個上萬米的鉆井隊中占6席，奪得“團體冠軍”。就是這樣一個“團體冠軍”，卻戴著虧損的帽子。

職工的工資獎金還未有著落，5家銀行在后門催逼還債。四川鉆井公司認真查找原因，發現癥結在于產權不清，責權不明。在行政關系上，公司隸屬不明確，利益也不分明。為了生存發展，川軍必須改革。四川石油局同意他們的改革方案，實行“自主經營，自負盈虧，自我積累，自我發展”的經營方針。1993年，川軍開始走“精干、高校、節省、少投入、多產出”的發展路子。到年底不僅沖抵了200萬元舊債，還盈利100多萬元。

點 評

建立新體制 解放生產力

改革開放是當代中國最鮮明的特色，是我們黨在新的歷史時期最鮮明的旗幟。符合石油工業的特點和現代化大生產管理要求的“兩新兩高”，具有很強的生命力，既發揮了競爭機制、激勵機制、約束機制的作用，又體現了全心全意依靠工人階級管好企業的群眾路線，充分發揮了社會主義制度的優越性。

改革開放是決定當代中國命運的關鍵抉擇，是黨和人民事業大踏步趕上時代的重要法寶。借鑒國際“油公司”的模式，建設中國特色的“油公司”管理體制，顯示出多方面的優越性：甲方不鋪新攤子，卸掉了企業辦社會的沉重包袱；有利于甲乙方在各自專業領域各展其長；以履行合同的方式組織生產建設，增強了生產經營管理的制約力。

勝利鉆井公司是最后一支踏上塔里木這片土地的隊伍，創造了世界鉆井史上的最新紀錄。就是這樣一支鋼鐵大軍，也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機關48人精簡為38人，8支井隊優化組合為7個。32項制度，1200條規定，形成了橫向到邊、縱向到底的制度網絡。他們打成世界上最深的科學探索井，成為公認的塔里木戰區的“王牌軍”。

還有來自“鐵人”故鄉的大慶鉆井公司，華北平原的華北鉆井公司，中原大地的中原鉆井公司，以及來自本土的新疆鉆井公司。6家鉆井公司的46支井隊，在塔里木上演了一部史無前例的歷史活劇。可以說，通過參加塔里木石油會戰，中國的鉆井業獲得空前發展。

“兩新兩高”，徹底改變了以行政命令組織會戰的傳統模式，采用市場經濟模式來組織會戰，參加會戰的各種生產要素，如人、財、物、技術等全部通過市場配置。從開始的“萬事求人”，發展到后來的“萬事選人”，并且有效控制了職工總數的增長。

按照傳統的會戰模式，塔里木會戰需要5萬人，但實際參戰人數只有2萬人，其中甲方人員不足5000人。1989年人均勞動生產率只有3萬多元，而到了1997年已達到69.7萬元。精兵強將開赴一線，進去的隊伍不帶家，參戰人員輪流服務，每年可以回去探親，不讓當地背上包袱。這一年，塔里木油氣田工業經濟效益綜合指數名列全國第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