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翰章將軍的最后時刻

史義軍

日軍“三省聯合大討伐”的目標是魏拯民和陳翰章

1939年10月至1941年3月，關東軍第二獨立守備隊司令官野副昌德少將統一指揮由日偽軍警共同組成的“野副討伐隊”，在所謂東南部地區，即偽通化、吉林、間島省境內，對東北抗日聯軍進行了一場大規模血腥“圍剿”。這次“圍剿”行動按其魁首一般稱其為“野副大討伐”，同時亦有“東南部治安肅正”和“三省聯合大討伐”之稱。

1940年2月，抗聯將領楊靖宇在敵人的“討伐”中被殺害。從此，“野副討伐隊”轉入對東北抗聯魏拯民、陳翰章等部的“圍剿”。

1940年2月，陳翰章率領第三方面軍一部在密營地官地東懸羊砬子迎來春節。他主動惑敵，公開購置年貨，然后在官地楊木橋山溝里設下埋伏。敦化城里的日軍“討伐隊”果然緊急出動。陳翰章部在伏擊地與敵激戰三小時，給日偽軍造成重創。第二天，日軍大部隊再次進山“討伐”時，陳翰章已率部西進到黃泥河南山老林里。隨后，他們在黃泥河南五人班屯抓住一個警尉，押其連夜來到黃泥河，詐開南門，直接沖進警察署，擊斃日本副署長森井，并繳獲一批物資給養。天亮后，部隊再度進入深山老林，轉移到牛心頂子密營。

陳翰章是敦化人，對這里的一山一水都很熟悉。但日軍也是絞盡腦汁，極盡所能地要“剿殺”抗聯，包括拉大網、并大屯、實行保甲連坐等等，使抗聯沒有后方、沒有補給、處處受敵的險境不斷加劇。2月23日，牛心頂子突遭2000多日偽軍的包圍，陳翰章率領不足200人的隊伍苦戰一天，在深夜才突出重圍，傷亡70余人。陳翰章負傷。而其他幾處后方密營也均被日偽軍破壞，其中服裝廠留守女戰士全部犧牲，縫紉機及存糧、蔬菜也被洗劫一空。

化整為零，與敵人周旋

面對困境，第三方面軍決定化整為零。陳翰章帶領不足百人的隊伍繼續轉戰敦化、額穆、寧安等地，參謀長樸德范也率領一支不到百人的部隊，轉移到吉東，伺機向蘇聯境內撤退。陳翰章沒有東撤蘇聯的打算。當時的東北東部需要有一支隊伍繼續堅持斗爭，承擔牽制日軍的重任。4月，陳翰章義無反顧，帶傷率部再次突襲黃泥河，攻打車站，轉移途中又遭到日軍包圍，戰至天黑才突出重圍，傷亡30多人。隨后，部隊穿插上百里，轉移到沙河沿二龍山密營休整。

5月中旬，陳翰章奉命西征，支援在舒蘭、五常一帶的抗聯第5軍陶凈非和曲玉山兩團。陳翰章率部一路拼殺，在敦化雙砑嶺遭遇戰中斃敵30人。在蛟河窩瓜站森林采伐事務所，斃殺日軍13人。6月5日進入五常后，連續襲擊拉林河偽森林警察香水河子分遣隊、森林事務所、張家灣日軍守備隊，擊斃和俘虜日軍26人，解救勞工120人，繳獲一批物資。25日，陳翰章與抗聯第10軍襲擊五常沖河鎮，與日軍町井部隊及森林警察隊交戰，斃敵7人，傷敵20余人。日軍對一路沖殺的陳翰章部防不勝防，便不斷在沿途派重兵截擊。陳翰章率部來到橋頭，發現周圍異常平靜，就料定必有埋伏，但后有追兵，別無選擇。他把戰士分成多個小組，一組接一組地伏身過橋，搶占對岸有利地形。埋伏在此的日軍以為是尖兵探路，沒有開槍，還幻想圍殲大部隊。但他們很快發現上當了，隨即開火。等附近守敵聞訊趕來搜索時，陳翰章的隊伍已抵達鏡泊湖。

8月初，陳翰章將所率第三方面軍15團和第5軍2師5團130名戰士分成3個分隊，由五常東進，擬與抗聯第一路軍總司令部魏拯民取得聯絡，尋找第三方面軍第14團，收容失散人員和在后方密營的傷病人員。行進途中，為解決給養，目標暴露，敵人追蹤而至。第三方面軍15團決定回師敦化。回師路上，第三方面軍15團和抗聯第5軍2師5團幾乎每天都要與前來追擊、堵截的敵人展開戰斗。

8月8日，這支部隊進入額穆縣境，渡過威虎河。

13日，部隊行至額穆東面的牡丹江三岔口橋上時，遭到敵軍的襲擊，傷亡過半。之后，陳翰章率部來到寧安縣，攻擊了鹿道警察所。9月12日，又襲擊了山河屯采伐公司的偽警察署，打死日軍1人，釋放抗日愛國人士9人，繳獲現款3000元和價值6萬余元的物資。

為了尋找陳翰章，敵人專門給“討伐隊”配屬了偵察機

1940年9月29日，野副昌德發布了秋季“大討伐”命令第一號。命令說：

一、由于連續不斷的討伐和治本工作的進展，殘匪已陸續北上，韓、崔匪團在間島省東北地區和寧安南部地區聚集，金日成匪團在間島省南部地區，分別準備過冬。又，陳匪和魏匪分別潛入官地北部地區和撫松縣北部白色地區。

二、討伐隊將治標工作重點置于東和東北地區，以一舉殲滅殘匪為目的，將討伐隊司令部推進到延吉。

三、司令部通訊隊（電話交換兵二名）乘九月三十日第二○三次列車前進到延吉，準備通訊。

另以一部援助下項設營。

四、伊地知少佐指揮設營人員（下士官、雇員五，兵十五）九月三十日乘第二○三次列車前進到延吉，擔任討伐隊司令部設營工作。

五、小山中尉指揮警備小隊及司令部的一部人員九月三十日乘第二○一次列車前進到延吉，準備搜集情報。

六、種風中尉指揮吉林殘留部隊，在吉林擔任來自西地區和南地區的情報中繼業務。吉林殘留部隊人員如附表（略）。

七、我乘十月一日第二○一次列車攜司令部幕僚們和其他司令部人員前進到延吉。

日軍對陳翰章及金日成、魏拯民等部的“圍剿”，可謂“煞費苦心”。但是到了10月4日，敵人仍尋找不到陳翰章的下落。此時，陳翰章率部60人轉戰到了鏡泊湖南湖頭附近，在那里準備了4個月的給養，以備冬季使用。由于叛徒告密，所蓄物資盡數被敵人奪去和燒掉。當時，部隊雖處于“內無糧草，外無救兵”的困境，但陳翰章并沒有退縮，沒有屈服，仍然堅持戰斗，在茫茫林海中和敵人周旋。從敵人檔案中可以看出，敵人一直沒有掌握陳翰章的下落。1940年11月17日，“野副討伐隊”第10號命令中說：“陳翰章匪下落雖不明確，但似潛伏于寧安、五常、蛟河三縣地區。”“討伐隊以有力之一部隊增強該方面，搜索陳翰章匪并殲滅之。”

為了搜索陳翰章的下落，11月30日至12月1日，野副昌德給“討伐隊”配備了偵察機，每天聽取“在寧安、延吉、敦化、蛟河、葦河、五常各縣境地區的陳翰章匪情，并與討伐隊聯絡”。

筆者在翻閱歷史檔案時，看到1942年陶凈非寫給周保中的一封信，信中講述了陳翰章所部艱難困苦的情況。陶凈非說：

在回師途程中，因解決給養關系，目標暴露，敵人便不放棄一點時間來追擊我們。我們回師的方針企圖被敵人判明，于是敵人即在額、敦一帶預先布置了相當的兵力，當我們到了額穆時，敵人即在額穆西林緣處布置了層層疊疊的討伐隊，在搜擾我們。因為和敵人繞圈子，周旋了兩三天，結果我過江的計劃被敵判明，結果在舊七月初十日夜間在江橋被埋伏敵人將隊擊潰，直到舊九月時才集合了六十名人左右，這時我已和陳翰章在一起。我們在由五常回師敦化時，總計人數一百三十五名（五師、二師五團在內），二師副官長伊長青，帶著六連始終未集合到一處，其余的人犧牲的五六名，逃跑投降的是在多數。

我們在南湖頭準備四個月的冬期給養，計劃冬季不活動。但出人意料之外，因三方面軍顧副官被敵人逮捕后投降敵人，即領敵人把我們準備的給養完全找去，燒毀了。

這時已經是舊十月二十日了，雪已經落了很大，我們這時真到了千鈞一發之際。

“舊十月二十日”，指的是1940年11月19日。

日方檔案中關于陳翰章最后時刻的記載

1940年11月末，陳翰章和陶凈非一起研究了后來的行動計劃，決定再從60名隊員中選出精明強干、具有戰斗力的40人組成新的隊伍，由陳翰章率領，繼續與敵搏斗和籌集糧食。其余22名傷、殘、病、弱者由陶凈非帶領在密營里休養。

陳翰章帶領40名隊員在寧安南湖頭附近堅持頑強斗爭，但是遭到敵人瘋狂的圍追，隊內又出現叛逃者。

經過幾次戰斗后，陳翰章身邊僅余10余名隊員。當敵人縮小包圍圈后，發現了陳翰章的蹤影，便死死盯住不放。

關于陳翰章將軍的最后時刻，筆者在日方檔案中看到《抗日匪首陳翰章射殺并交戰狀況》一文。該文中有較為詳細的記述：

1940年12月8日，滿警討伐隊在寧安縣小灣溝附近密林中發現陳翰章所部，交戰兩個小時，擊斃陳翰章部等5人，逮捕5人。獲輕機槍1挺，步槍3支，步槍子彈172發等。

此時已大雪封山，天寒地凍，陳翰章帶領著一支沒有給養的隊伍艱難地與日軍周旋。12月6日夜，陳翰章率隊向小灣溝密營進發，可中途又有人叛逃告密。到12月8日清晨，陳翰章這支饑寒交迫的10多人隊伍被上千名日偽軍重重包圍，冰天雪地里的激戰持續了近兩個小時。最后，陳翰章身負重傷，壯烈犧牲。

中方檔案記載是程斌“挺進隊”把陳翰章逼入絕境

關于陳翰章將軍犧牲的中方檔案，在1942年陶凈非寫給周保中的一封信中也有記述：

因我們在小溝尚有一部分給養，所以我們開會討論后將三方面軍的五軍的精明強干有戰斗力的人組成活動隊，由陳翰章帶著活動，不能活動人由陶凈非帶著蹲密營，吃小溝的給養，活動隊四十人，不能活動的二十二人。

因給養被敵人破壞，冬天活動困難，更動搖了叛徒的心，敵人喊的口號說：楊司令已犧牲，樸德范已被捕，而只有陳翰章了，如果把他消滅，南滿就能治安了。

當他活動到圖佳路金坑一帶，隊內便發生叛徒，因整個活動計劃又被叛徒告密。于是敵人便又集中了很大兵力，在圖佳路沿線林子西至額敦樹三里，不斷的搜索討伐，在松乙溝與敵人作了兩次激戰，因隊員動搖在作戰時沒有抵抗力，隨便逃跑。因無法解決給養，在作戰丟的人便都投降，最后陳翰章只帶有十余人，這十人之中還有叛徒，因此便在灣溝溝里被程斌帶的警察隊分三路包圍，結果陳翰章犧牲，其他人有被逮捕、犧牲的，陳翰章的頭顱被敵人弄到敦化縣去了。

這份檔案中有一個人的名字引起了筆者的注意，他就是程斌。程斌，原東北抗日聯軍第1軍第1師師長，楊靖宇最信任的得力助手。程斌有文化，曾跟隨楊靖宇打了不少漂亮仗。1938年7月，程斌率所部115人叛國投敵，日軍任命程斌為隊長，組成“程斌挺進隊”，其骨干都是原1軍1師投降的東北抗日聯軍戰士，共29人。就是他帶領的“挺進隊”，把一手將他培養起來的楊靖宇逼入了絕境。

周保中聽到陳翰章犧牲消息后，于1941年4月在吉東黨、第二路軍總部召開的現地黨干部會議上說：

在南滿第一路軍的情形更是這樣：一九四○年二月間，第一路軍總指揮楊靖宇同志犧牲，使得整個活動有了相當的困難條件。但是在魏拯民同志及其他領導干部同志們繼續努力執掌之下，使得活動計劃得以繼續實現。但于冬季十一月間，又有陳翰章同志犧牲的不確實的消息，這又不能不是一路軍方面的重大損失。在冬季的嚴重環境中，他們的一部分隊伍亦發生越境的情形。

雖說一路軍方面干部的損失，活動的不利條件，但是現在仍保留著一些寶貴的干部，如魏拯民等同志，及保留著他們最基本的力量，這是他們將來繼續發展的重要基礎。

可是，根據歷史文件記載，早在1941年1月，魏拯民由于長年生活條件艱苦，身體虛弱，后因病情惡化，于3月8日病故于樺甸牡丹嶺密營。

身首合一與魂歸故里

陳翰章犧牲后，日軍將陳翰章遺體運到半截河村，讓家人確認后，當即割下其頭顱，在敦化縣內的神社以及周邊各地懸掛示眾，以此恐嚇抗日群眾，顯示“戰功”。后來，將軍頭顱被送往駐扎在長春的日本關東軍司令部。

抗日戰爭勝利后，在半截河村，父老鄉親幫助陳家把陳翰章的遺體埋葬在村南一片荒地里。從此，陳翰章將軍身首異處。

1946年8月15日，在抗戰勝利一周年之際，敦化、額穆兩縣人民在敦化縣政府大院修建了陳公翰章紀念碑。1948年8月，長春解放前夕，中共地下黨組織幾經周折，在當時的長春醫學院找到了將軍頭顱，長春解放后，將其護送到哈爾濱，安放在東北烈士紀念館。

1955年清明節，黑龍江省暨哈爾濱市黨政軍民各界隆重舉行了公祭陳翰章烈士大會，把遺首安放于哈爾濱烈士陵園。1956年7月，周保中親自撰寫了《陳翰章將軍傳略》碑文，在將軍頭顱墓前立下石碑。

2013年4月，在陳翰章將軍誕辰100周年前夕，經過敦化與哈爾濱兩地政府和人民的共同努力，終于將陳翰章將軍頭顱請回故土。

在60多年前的東北抗日戰場上，陳翰章作為東北抗日聯軍一路軍第三方面軍總指揮，與一路軍總司令楊靖宇、副總司令魏拯民等一樣，為拯救民族危亡，奮勇抗擊日軍，戰斗到生命最后一刻。

陳翰章智勇雙全，堅毅果敢，先后指揮第2師、第5師和第三方面軍，縱橫在吉林省東部和黑龍江省東南部廣大地區，堅持以鏡泊湖為游擊中心，頻繁主動出擊，有力地威脅了京圖、拉濱、濱綏、圖佳四條鐵路沿線，極大地牽制了日本關東軍主力，動搖了其在東北的殖民統治。在最為艱難的困苦時刻，陳翰章也毫不退卻！

據日偽資料記載，從1938年到1940年的三年中，陳翰章指揮的部隊與日偽戰斗的次數，達到同時期東北抗戰總戰斗次數的50%以上，其卓著戰功令后人敬佩，也被日軍稱為“最有力之匪”。

2013年6月13日下午，陳翰章的頭顱，在他誕辰100周年之際，被迎回故鄉吉林省敦化市，與其遺體合葬。

封面圖片：1965年10月4日，劉少奇、周恩來、朱德等在北京機場歡送柬埔寨國家元首西哈努克親王和夫人。右起：周恩來、王光美、莫尼克公主、西哈努克親王、劉少奇、董必武、朱德、陳毅

封底圖片：1952年，鄧小平、賀龍、龍云、熊克武、王維舟、劉文輝（右起）在西南軍政委員會大禮堂前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