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德華
在那個年代,大醬是一家人的口糧,是幫助我們糊口度日的寶貴食糧,是我們餐桌上的調味品。
記憶的味道,是一個人最熟悉的鄉愁。一個人長大后,總有些滋味,停留在回憶里。無論去過多少地方,吃過多少珍饈佳肴,你最懷念的,還是母親做的大豆醬。因為,時光將味道烙在了我們的味蕾上,隨生而生,永不磨滅——母親的味道。

從我記事起,家里的場院里或屋檐下總是有一個春、夏、秋蒙著白色網布、冬天蒙著塑料布的大醬缸。大醬,農村人不可缺的美食,承載了一代人成長的記憶。鄉下人有句俗語“大蔥蘸大醬,越吃越沒夠”。農村人喜歡吃大醬,在那個年代大醬是一家人的口糧,是幫助我們糊口度日的寶貴食糧,是我們餐桌上的調味品,每年冬、春兩個季節是農村最難熬的日子,“苦春頭子沒有菜”,買不起新鮮蔬菜,沒有青菜下飯,那時母親經常在做完飯后把鍋燒熱,麻利地舀一勺子醬放入油鍋里,頓時濃烈的醬香味、燒焦的蔥花味伴隨著滋啦滋啦的爆鍋聲彌漫全屋,這種爆鍋的味道我特別愛聞,每次母親爆鍋時我都會站在鍋臺邊上聞。“鬼蔥”、干白菜、蘿卜、土豆都是冬天下飯的好菜,熬到了初春,大地萌動,萬物復蘇,在黑土地里藏了一個冬天的各種野菜都開始露出綠葉,每到這時母親就帶著我和哥哥拿著“土籃子”帶著挖菜刀到大地里挖野菜,不一會兒就會挖上一小筐。我們吃野菜的方式主要蘸大豆醬,有時候我也會央求母親炸點雞蛋醬,母親拗不過我,每次只用一個雞蛋炸醬,那時我感覺母親好 “摳”,現在想想母親是舍不得多吃雞蛋,那是把多余的雞蛋賣了補貼家用。
記得每年一到在臘月里,母親就會將準備好的黃豆放入水中泡發。大鍋生火,將泡好的豆子和水放入鍋中烀。水不能太少,也不能太多,豆子烀好后呈紅色,越發紅,說明豆子越好,這樣做出來的醬就會香。將烀好的豆子杵碎,做成一個個長方形醬塊子。將醬塊子用報紙包好,然后把醬塊子放置在稍熱的地方,以備發酵。等到了來年農歷四月十八或二十八,這時母親就將醬塊子打開進行清洗。因為醬塊子是發酵的,經常會“長毛”,所以,如果看見醬塊子長白毛,不用擔心,是正常現象,然后把醬塊子上的白毛刷掉,開始正式下醬,首先要把醬塊子掰開,掰成很多小塊在陽光下曬著。然后準備一定比例的鹽水,把掰好的醬塊子下到缸里。最后用干凈的布蒙在缸口上,等著醬發。從下完醬開始,母親每天早晨第一件事就是給醬缸打耙。醬耙是一根一尺多長的木棍,頭上安個方形小木板,每次母親給醬打耙我都蹲在醬缸旁邊,目不轉睛盯著,只見母親手握醬耙,上下提動,隨著醬耙的攪動,醬中的雜質浮在水面上,用勺子將浮在表面的沫子和黑色的雜質撇凈,這樣最后做出來的醬才是最干凈的。經過大概半個月的時間基本就可以食用了。下雨天要注意防水,不要讓雨水進入缸中。進入雨水醬容易生蛆,其實醬缸出現小蛆,也不用大驚小怪,生了蛆也不會影響醬的鮮美。因此,一般人家的醬缸里都會生出小蛆,有句老話“井里的蛤蟆,醬里的蛆”,意思是說這些現象很正常,不會影響醬的美味。進入夏季,醬缸通常不能“捂著”,平時就用透氣好不透灰的“醬蒙子”蓋著。盛夏時節,剛剛還是晴空萬里,不一會兒,就會電閃雷鳴。記得有一次母親去地里干活,走之前千叮嚀萬囑咐,下雨別忘蓋醬缸,我在家 “看家”,并找了幾個小伙伴玩兒,早已把母親交代的話忘在腦后。直到母親穿著雨衣出現在我們面前,我才知道闖了禍。幸虧母親趕回的及時,醬缸里沒有進去多少雨水,但是母親那次打了我,從不動手打孩子的她,這次是真的生氣了。多少年后我才深深地體會到當時母親的心情,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這一缸醬太珍貴了。夏天,母親的醬用處最大,每到吃飯時母親就會吩咐我和哥哥去園子里掐把蔥葉、劈點小白菜、揪幾個黃瓜,準備吃飯,這時母親早把烀好的茄子、土豆、窩瓜端上了桌,就著大醬我們有滋有味吃起來,一會兒功夫,蘸醬菜沒了,一盆高粱米飯沒了,現在想想那是真香啊……
如今母親進城了,快70歲的她已經有幾年不下醬了,有時我和母親商量能不能再下點醬,母親堅決不同意,她說城里下醬不方便,會打擾到街坊鄰居。
大醬缸伴隨我們長大,是我生活重要的一部分,30多年了,家里房子從“泥草房”到“磚掛面”到“平臺全磚房”,唯一不變的就是那口大醬缸,在那個一窮二白的年代養活了我們一家人,陪我度過了快樂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