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呈現出夢幻般視覺效果的《圖蘭朵》

何曉峰

如果說戲劇性是優秀歌劇的必備特征之一，那么感性、歌唱性便成為普契尼有別于其他歌劇作曲大師的顯著特征，這是其特有的符號。《圖蘭朵》首演于1926年，僅僅11年后貝爾格用十二音寫作的現代歌劇《璐璐》誕生。從時間上來看，《圖蘭朵》可謂是一部現代歌劇了。然而普契尼歌劇一貫注重的旋律性，加上劇中運用的《茉莉花》等中國民間旋律，以及那首膾炙人口的《今夜無人入睡》，使得該劇對于中國觀眾來說就像《茶花女》一樣熟悉與親切，而后者還是19世紀中葉的產物。

普契尼的絕筆之作《圖蘭朵》是他唯一以印象派技法寫作的意大利歌劇。在音樂上，大量令人耳目一新的調式、和聲進行運用其中，加上成熟的配器技法，使得音樂散發出的迷人效果，超出了典型意大利歌劇所帶給我們的美，這是威爾第的歌劇中所找不到的。而且這些音樂效果，聆聽現場樂隊要比聽錄音清晰得多。我正是在現場排練時通過反復聆聽，才感受到了這份異域之美——脫胎于近代寫作技法，卻依舊散發著經典歌劇迷人的光芒，這就是《圖蘭朵》這朵藝術之花所散發的獨特魅力。

2018年1月24日至26日，由上海歌劇院全新制作的普契尼歌劇《圖蘭朵》作為新年《賀歲檔》歌劇隆重獻演于上海大劇院。本次制作邀請了來自普契尼故鄉意大利的指揮家雷納托·帕倫博和導演羅貝托·安多，匯集了200多位藝術家的專業團隊，通過奇幻瑰麗的場景和服飾，在近百年后重現這段跨越東西方文化的故事。很有幸，筆者此次跟隨《圖蘭朵》劇組，參與了排演的整個過程，零距離觀察主創、主演們的工作并在排演間隙對導演及女主角進行了采訪交流。

導演羅貝托·安多：對《圖蘭朵》來說，想象力和音樂才是最重要的

導演羅貝托·安多對于普契尼的音樂當然深諳于心。他在導演手記中這樣寫道：《普契尼的音樂富有戲劇張力，且情感充沛，而《圖蘭朵》中的音樂完全印證了這一點，同時還具有神秘的色彩和迷人的陰暗感。》所以，對于舞美出身的安多來說，他與合作伙伴——舞美設計詹妮·卡魯喬、服裝設計弗朗切斯卡·薩托利，在舞臺美術方面充分發揮了想象力：《圖蘭朵》是一部奇幻的作品，當然要呈現出夢幻般的視覺效果。》

當他在采訪中提到，如何在此次的《圖蘭朵》中融入中國元素時，安多說：《很顯然這是普契尼想象中的中國，是一個幻想出來的國度，不是真正的中國，也不是真正發生的故事；《圖蘭朵》的時代也是想象出的時代。當然，這次我來到中國，也學習了很多中國的東西，劇中的一些細節，我們可能會在過去的影視作品中見過，但最重要還是想象力。現在中國的觀眾也是新時代的觀眾，和《圖蘭朵》中表現的時代完全不同，所以歷史不是最重要的，想象力、音樂才是最重要的。》難怪，此次制作中，舞臺上會同時出現元、明、清多個朝代的服飾。若要深究，在舞臺上一定還有許多不合邏輯的混搭，但顯然導演并不在意這些細節上的問題，而是把他的重點放在了配合音樂所展開的《想象力》之上——這是一個西方人想象中的東方國度。

《執導歌劇不像是執導電影——在執導電影時，我可以在劇本的基礎上去創造一個全新的世界：而在歌劇中，我主要的工作是如何詮釋音樂這個最重要的元素。這次的《圖蘭朵》，我把舞臺上的視覺沖擊，包括燈光、布景等等舞美效果，都用來為音樂服務，讓演員和舞美一起，構成一個美麗的畫面。因此，如何表現音樂中所表達的元素，是我的追求。》

安多和他的工作團隊是否做到了他們想要的效果？以下節選兩位觀眾的相關描述：《舞臺上運用了大量激光投影技術，營造陰暗、壓抑、神秘的氛圍。第一幕的超級大月亮、第二幕的虛擬圖書館以及第三幕的黎明前后，都極具匠心，并帶有意象特征。》《舞臺上沒有壯觀的豪華實景，一架天橋象征皇城，一張龍椅隱喻宮廷。燈光成了一種活的色彩，既渲染了傳奇的劇情氣氛，更折射出人物的內心世界。》

若你有幸親臨劇場，想必自有你自己的判斷。

瑪利亞·古列吉娜：從昔日的《圖蘭朵》談起

飾演此次演出A組圖蘭朵的瑪利亞·古列吉娜，被譽為當代最優秀的戲劇女高音之一。這位當紅俄羅斯《巨獸》嗓音寬厚宏大、共鳴充沛，一開口仿佛體內自帶麥克風，難怪有朋友開玩笑說《大劇院的屋頂會不會被掀翻掉》。

傳奇的藝術履歷和無數獲獎榮譽，為古列吉娜增添了一層明星光環。然而，大劇院的屋頂終究還是沒有被《掀翻》。或許是人們基于視頻錄像和傳奇履歷對于其產生了過高的期望，古列吉娜出演的兩場《圖蘭朵》，并沒有讓人留下特別深刻的印象。而無論是在新聞發布會上僅兩三分鐘的發言，還是首演之后與筆者的對話，這位年近六旬的歌唱家最愿意聊起的還是她昔日出演的《圖蘭朵》。

古列吉娜第一次演出《圖蘭朵》是在2008年，由陳凱歌在西班牙瓦倫西亞索菲亞王后藝術歌劇院執導、祖賓·梅塔指揮，而那個版本的卡拉夫王子即是出演本次《圖蘭朵》的男一號馬可·貝爾蒂。《當時，陳凱歌從中國帶來了許多那個時代的服飾給我，不僅限于劇中的服裝，還給我看了京劇。那些精致的服裝和首飾給我的圖蘭朵首秀帶來了靈感。我至今還清晰地記得，演出時我戴的那頂牡丹花冠。當人們高唱‘萬歲時，我摘下花冠，長發如瀑布傾下……》

二幕二場，卡拉夫王子的猜謎段落，是全劇扣人心弦的高潮之一。幾乎每個導演在這里都會充分展現自己基于對該劇獨特理解之上的手法。本版用一架天橋從高到低的三個不同位置，來映射當卡拉夫每答對一個謎語后公主的內心變化，可謂簡潔明了。與之對應，在2008年的版本中，導演采用變換服裝的方式來映射公主內心的變換：《整場演出我有五套不同的服裝，而且都是在黑布遮擋下直接在舞臺上換裝，不同的服裝體現不同的內心，由最初漆黑陰冷像男人般的裝束漸漸蛻變，最后，牡丹花在我身上《開放》。雖然之后我又主演了意大利導演澤菲雷里于2010年在美國大都會歌劇院執導的超豪華版《圖蘭朵》，但給我印象最深的還是2008年那一版。》

飾演圖蘭朵的女高音，應該都是音量比較大的《戲劇女高音》（再往上還有飾演瓦格納《尼伯龍根的指環》中布倫希爾德的《英雄女高音》）。但近年來，在一些新的制作中，處理圖蘭朵這一角色并不是一味的冰冷絕情——會復雜一些，會《溫柔了很多》。一些新起的圖蘭朵的處理，之所以《新》，其魅力就在于角色的《復雜》《溫柔》與《收斂》。古列吉娜在處理這一角色時，也自有她自己的門道。她在王子猜中三道謎題后向老皇帝的《求情》，以及終幕在王子前的《第一滴眼淚》，演和唱都細膩感人，讓我們看到了圖蘭朵心中柔軟的一面。《如果只是單純地把圖蘭朵的冷酷唱出來，其實很簡單，但那就沒意思了。要揭示蘊藏她內心深處的矛盾，那就是她的祖先樓蘭公主的遭遇給她留下的巨大心理陰影和柳兒的死帶給她的第一滴眼淚。》

除了演員，對該劇劇本的改寫也是近年來多方位詮釋《圖蘭朵》這一角色以求其新的主要方式。古列吉娜提到了她在巴塞羅那出演的、由努莉亞·艾斯博特（Nuria Espert）執導的《圖蘭朵》：《柳兒已死去，公主也已經殺了30多個人，再是大團圓的結局讓很多人覺得不在情理之中。巴塞羅那版本的《圖蘭朵》在最后公主對老皇帝唱完‘我知道他的名字，他叫愛后，用自盡來結束全劇。合著音樂我慢慢倒下，配合得非常好。我甚至在舞臺上即興發揮，倒下后用最后一絲氣力試圖去抓卡拉夫王子的腳。》

至于上海歌劇院新版演出邀請的指揮雷納托·帕倫博，古列亞娜用《Classic》（經典）這個詞，來形容這位成功詮釋了眾多經典歌劇并享有很高聲譽的意大利指揮家。近年來，帕倫博與包括國家大劇院、深圳交響樂團等在內的國內院團頻頻合作。據媒體報道，他在短時間內將深圳交響樂團調教成一支具有原汁原味意大利貝里尼式音樂風格的樂隊。對于這樣一位指揮，除了成為宣傳造勢的亮點，更是演出獲得不俗藝術水準的前提。

值得一提的是這次演出中的中方青年演員，無論是飾演柳兒的徐曉英，還是平、龐、彭的扮演者陶闊、鄭瑤、從沁，他們出色的表現都成了演出的點睛之處。

為了提升排練效果，讓藝術家們在有限的時間里得到更充分的磨合，正式演出前的一周，《圖蘭朵》劇組所有演職人員一行300多人，在昆山大劇院進行了為期四天的《集訓式》合成排練。如此大型的演出，在排練時的組織調度是一項非常艱巨的任務，舞臺監督組、舞美工作人員、后勤保障組等幕后工作人員為之付出的辛勤勞動，觀眾難以察覺，然而這些卻是保證排練與演出順利進行的必備條件。在談及與上海歌劇院的合作時，導演說道：《第一次與上海歌劇院合作，我對歌劇院的演員們印象很好，尤其是合唱團，讓我印象深刻。他們雖然年輕，但是很懂得在工作中的協作性，并且十分認真。另外，工作人員考慮十分周到。對我來說，這次合作是一次非常愉快的經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