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會歌劇院：萊文時代結束，瑟貢時代正式開啟

謝朝宗

大都會歌劇院今年2月中旬宣布，雅尼克·涅杰-瑟貢將提前兩年上任，于2018—2019演出季正式接任音樂總監一職。不到一個月之后，又宣布前任音樂總監詹姆斯·萊文的性騷調查結束，《查有實據》，正式將他開除。這兩則消息來得意外，但事后想來其實并不令人驚訝，因為早有蛛絲馬跡可尋。盡管萊文已經通過律師提起訴訟，此事預計還會占據新聞版面一段時間，但基本情況不會再有改變——大都會的未來都將與萊文無關了。

萊文與大都會的關系長達40年，樂團現在所有的樂手幾乎都是他聘任的，現存的制作劇目多少也反映了他的偏好，這都不是在短時間內可以或需要消除的。但是過去+年來他的健康狀況屢屢出問題，工作的質與量都不如前，再加上傳聞已久的性騷擾行為曝光（萊文至今仍矢口否認），大都會與他劃清界限是遲早的事。

瑟貢提前上任，在短時間內或許看不出有太大的實質性影響，因為大都會的劇目及歌手的規劃，往往長達五年，他不可能做太大的改變：樂團在萊文長久的調教下，已經達到相當高的水平，瑟貢只要維持現狀，就能滿足大多數觀眾的期待值。至于《改朝換代》事件背后的象征意義，那就要大得多——瑟貢的上任，顯示了大都會決心開啟歷史的新頁，這位新的掌門人，年輕、上鏡、善用社交媒體，而且還是大大方方公開的《同志》，不管是對內提振士氣，對外發言、募款，都是一大幫助（事實上他甫一上任就已經《跟來》了一筆1500萬美元的捐款）。

在這樣的情況下，也難怪今年春天瑟貢指揮的兩出戲，會特別受到重視——一出是演出時間超長的《帕西法爾》（Parsifal），另一出是樂團編制超大的《埃萊克特拉》（Elektra）——兩部制作都獲得很好的評價，上座率也很高，這對大都會的未來無疑是個好兆頭。

瑟貢的指揮節奏清晰勁朗，使得歌劇有著不斷向前的動力：他對歌手也很體貼，總是就著他們的音量使樂隊與獨唱達到平衡。他從充滿殺氣的《埃萊克特拉》里找到了抒情的一面，有許多段落幾乎有著室內樂的細致：而他的《帕西法爾》，則可以讓人感覺到，他一直把情緒壓抑收斂到最后才放開，使得結尾的合唱更具震撼力。

如果要說瑟貢的詮釋有什么不足之處，那可能是他太過小心翼翼控制樂團各部的聲音，還沒能讓整體的音樂表現傳達出獨特的詮釋，有點《見樹不見林》的感覺。

《埃萊克特拉》這部家庭悲劇，主要角色是母女三人，她們都無法擺脫過往的夢魘重新開始生活。飾演埃萊克特拉的克里斯汀·格爾克（Christine Goerke）是美國當前最著名的戲劇女高音，她豐實的音色和有力的高音，在埃萊克特拉第一首詠嘆調里就充分地展現：結尾時的狂喜，她也透過音樂線條的暴起暴落而演繹出來。飾演妹妹克里索塞彌斯（Chrysothemis）的艾爾莎·凡·登·西弗（Elza van den Heever）與克里斯汀·格爾克音量不相上下，兩人的二重唱只讓人感到音浪一波接一波襲來，絲毫沒有感覺到這其實是很難唱的。但克里索塞彌斯溫柔婉轉描述自己想結婚生子的夢想，與一心只有復仇念頭的埃萊克特拉，形成了強烈的對比。飾演罪魁禍首的母親克呂泰墨斯特拉（Klyamnestyra）的米凱拉·舒斯特（Michaela Schuster）半唱半念的表演方式，呈現出克呂泰墨斯特拉內心的罪惡感。

與之相對照的是以男聲為主的《帕西法爾》。雷內·帕普（Rene Pape）唱的是全劇唱段最多的角色古爾內曼茨（Gurnemanz），他的音量雖比前稍減，但音色并沒有因此而暗淡——他來唱這個具有《長老》身份的角色，再合適不過。第一幕結尾，當他了解帕西法爾不是他所以為的救星時，他聲音里那股極端壓抑的憤怒，讓人為帕西法爾感到害怕。

飾演墮落的騎士克林佐爾（Klingsor）的葉甫蓋尼·尼克丁（Evgeny Nikitin），怨毒忌妒的心情也都表現得很清楚。德國男高音克勞斯·弗洛里恩·福格特（Klaus Florian Vogt）以瓦格納角色馳名樂壇，在大都會的演出并不多，因為一般的看法是他纖細近似童聲的音色會消失在巨大的劇院里。但從他上個演出季的《菲岱里奧》和本演出季的《帕西法爾》來看，他聲音雖不雄渾，但很有穿透力，沒有聽不到的顧慮。他深知自己的長短處，不與樂團強爭勝，而是以他聲音的清純來表現帕西法爾這個角色的天真，等到他在第二幕覺悟何謂《人饑己饑，人溺己溺》時，聲音里的心情變化也就特別強烈。

而即使在這樣高水平的同儕里，彼得·馬泰（Peter Mattei）的阿姆福塔斯（Amfortas）還是特別突出，他演的這位因受詛咒而傷口久久不愈的騎士領袖，悔恨、憤怒、痛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無力等等復雜的情緒，都從他醇厚有力的聲音中展現出來，我們一方面感覺到他飾演的角色已經衰弱到奄奄一息，一方面又從不擔心他的聲音會無法傳送，他的表演可謂一流。

唯一的女角孔德麗（Kundry）由德國女高音伊芙琳·赫里求斯（Evelyn Herlitzius）飾演。這位在歐洲相當知名的歌手，年過半百才在大都會首演，據她本人說，沒有特別原因，只是之前機緣未到。她的聲音有點切割性，不能算優美，但這個角色并不是浪漫少女，而是集正邪于一身的《魔女》，伊芙琳·赫里求斯表現出的強烈戲劇性，充分詮釋了這個角色的曖昧。

這兩個大都會近年來比較受好評的制作，都跳開了原來故事的時空背景，把場景放在一個看似熟悉但又無法明確定目標的地方（《帕西法爾》看似在一個劫后余生的荒野），給故事一種普適性，而演員也可以做比較生活化的表演，這在《埃萊克特拉》中尤其明顯——演員的互動與音樂的起伏相互搭配，對演出的戲劇性來說無疑是加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