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納蘭性德是清代著名的詞人,他的創作雖然沒有廣闊的社會背景,也不像沉湎故國情殤的李煜和吟唱繡閣青樓的晏幾道,但是給我們展現了以他為中心的個人世界和感人肺腑的情感,飽含了一個貴族青年的真情實感。在納蘭波瀾不驚的人生經歷中,他也只扮演過貴族公子和皇宮侍衛兩個角色而已。他的人生經歷決定了他的作品內容只能是對情感生活的無限感慨和官場經歷的抒發不滿,雖局限于此,但納蘭卻在自己的一方凈土里綻放光芒,多姿多彩地表現了自己的生活。他的詞作充盈著對已故妻子的追憶和緬懷,對男女之間愛情的贊美,對邊塞風光的細致描寫,對江南美景的流連……這些都彰顯了納蘭詞的豐富內容,對于拓寬清詞的題材,做出較大貢獻。
關鍵詞:國初第一詞人;悼亡詞;邊塞詞;江南詞
作者簡介:嚴雪珂(1994-)女,江蘇南京,碩士,南京林業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8)-23-0-02
一、凄苦的悼亡詞
納蘭筆下的文字總帶著一股凄美哀傷的感情基調,直抵人心,令世人為之動容。終其一生,他都在追求愛情和自由上的靈魂救贖。納蘭的悼亡詞展示出了他對生命的悲情苦嘆和無奈反抗。
在納蘭早期的作品中,大多彰顯的是一位斗志昂揚的青春少年,自從發妻盧氏難產而亡之后,詞作的風格也有了很大的轉變,納蘭創作的高峰期就源于此。23歲至31歲這7年時間里,幾乎無詞不淚、無淚不詞。對一個剛過而立之年的男子來說,這樣的生活經歷造成了極大地痛苦,往昔幸福的夫妻生活都成往事,溫馨的愛情港灣也被摧毀。被錢仲聯斷定為悼亡之作的四首《蝶戀花》,其一中寫道“辛苦最憐天上月”,天上月自指亡妻,夢中與妻子相見,她身穿淡裝素服,拉著納蘭的手只是哭,在離別之際說道:“銜恨愿為天上月”與“年年猶得向郎圓。”妻子并不會作詩,納蘭借妻子之口表達了對亡妻的追思,以“天上月”入詞,表示哀悼。“一昔如環,昔昔都成袂”,月亮的夜夜不圓滿也是情感的空缺表現,“月”的意象除了不僅能引起視覺上白靜的感覺,還能帶來觸覺上冰冷,而“昔昔”疊詞,在某種程度給人慘白悲涼的感覺愈發強烈,情景交融,表達了納蘭內心的愁苦孤悶。“若似月輪終皎潔”,希望自己向天上的月亮一樣,長久地圓滿而不虧。“不辭冰雪為卿熱”作者即使作為冰雪,也可以為溫暖亡妻而融化犧牲。這兩句以月亮比喻人,也把人比作皎潔的月亮,上片布景,表達了納蘭想念亡妻希望再次相見的心愿。其二:“眼底風光留不住。和暖和香,又上雕鞍去。”現時的風光納蘭久留不了,只能辜負了眼前的自然風光和妻子相處的有限光景,一大早就得出行,身上還帶著暖和香。即使這樣,納蘭依然得又上雕鞍,走上章臺路,再次踏上旅途,又一次離別,又一次哀傷。“欲倩煙絲遮別路。垂楊那是相思樹。”轉眼間,眼前已經是垂柳依依的離別孤寂之路,可是絲絲柳條好像有意地遮擋納蘭前進的道路。煙霧籠罩,垂柳不是生長紅豆的相思樹,所以不懂納蘭此刻的相思之情。納蘭將自己的一片哀怨付諸垂柳,責怪眼底垂柳不解相思,上片的一片布景為下片的抒情作下鋪墊。“惆悵玉顏成閑阻”,“惆悵”二字直接抒發了心中郁結,表達內心的愁苦,“何事東風,不作繁華主。”接著埋怨春風不為其做主,可是到底為誰做主?為繁華嗎?為婚姻嗎?還是為亡妻?春風也是過客,做不了誰的主人。最后“斷帶依然留乞句。斑騅一系無尋處。”納蘭回憶起過去的某段故事,一次充滿詩意的約會,可是錯過了時機,失去了機會,現在因為某些原因已經得不到機會了,此謂找不到系馬的地方的原因。下片敘說離別后的惆悵之情。
納蘭的愛情詞和悼亡詞,字字情感真誠,篇篇感人至深,把自己對生命的獨特體驗幻化成凄美的意象,用這些意象祭奠永遠逝去的愛情。又如《青衫濕遍·悼亡》直接在題目中寫明了“悼亡”。“青衫濕遍”淚水悄悄地落下來,把身上的衣服都打濕了,納蘭的悲傷情緒躍然而上。“憑伊慰我,忍便相忘。”與妻子相處的時光歷歷在目,即使妻子已經逝去,可是生前的好讓納蘭不忍心忘記,也不能忘記。開頭三句哀悼之情躍然紙上,奠定了全詞悲惋哀苦的感情基調。“半月前頭扶病,剪刀聲、猶在銀釭。”說明半個月前妻子還是人世,還可以用剪刀為新出生的孩子做衣服,那個剪刀的聲音、裁布的聲音仿佛還在耳畔,而如今陰陽兩隔,空留自己獨自悲嘆。“憶生來、小膽怯空房。到而今、獨伴梨花影。”納蘭深知妻子膽小,不敢一個人在房間里,可是一想到此刻妻子正一個人躺在冰冷的棺木里,孤獨地伴著梨花的樹影。“冷冥冥、盡意凄涼。”一片孤清孤苦之感縈繞心頭。只能期盼在夢中相見,共訴衷腸。詞的下片抒寫了容若對妻子的一片深情,“長眠”、“神傷”、“寸裂柔腸”等字詞彰顯了他對亡妻的瘋狂思念,居然幻想著用眼淚去喚醒亡妻與她相見。這整首詞字字句句都滲透著納蘭對亡妻刻骨銘心的愛和思念,也透露出孤苦凄涼的心境,讀起來讓人蕩氣回腸,黯然神傷。納蘭容若的悼亡詞用生命演繹凄美,用文字彰顯唯美,表達了對亡妻的追憶和思念。
二、悲壯的邊塞詞
在中國文學史上,盛唐時代以邊塞內容為題材的詩歌曾經達到了一個巔峰。以高適、岑參、王昌齡等為代表,用壯麗雄奇的邊塞景象和豪邁的情感把盛唐的詩歌精神推向了曠古的極致,納蘭也做出了巨大的貢獻。納蘭雖然自幼就生長在一個尊貴的大家族中,但還是創作了60多首邊塞詞。因為他在皇宮擔任侍衛時,時常跟著皇帝四處出巡,有幸地走遍了詩人無法駐足的許多地方,游歷了祖國各地的風景名勝和山河湖海。其中邊塞的獨特風光在納蘭以后的創作中起到了相當大的影響,邊塞生活的經歷為他創作邊塞詞奠定了物質基礎和生活素材。盛唐的邊塞詞意境壯闊,氣勢雄偉,納蘭的邊塞詞帶有個人的幽怨氣質,別有一番韻味。若對比兩者,會發現納蘭性德的邊塞詞不僅有歷代邊塞詩的共性,也有自己獨特的個性。其中最有特色的是:納蘭在描繪邊塞的壯麗風景時,注重奇特的邊塞地理位置、獨樹一幟的風俗習慣和“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風光時,還包含著一絲淡淡的哀傷,心灰意冷和悲觀失望籠罩著邊塞行吟之詞作,如《蝶戀花》其中一首寫道:“今古河山無定據”,對塞外山河的歸屬、國家成敗興亡的擔憂發出一聲感嘆,“畫角聲中,牧馬頻來去”,當年征戰的場景仿佛再次呈現。這兩句縱橫古今,概括全面,意境十分宏大。接著后兩句“滿目荒涼誰可語。西風吹老丹楓樹”,將邊塞所感具體化為眼前實景,萬里荒漠、西風楓樹,一副憂愁哀怨的意境,悲涼之感涌上心頭。又如《浣溪沙》其一中寫道:“北風吹斷馬嘶聲”,邊塞凄涼的北風吹斷的不僅是戰馬的鳴叫聲,還有納蘭自己內心的悲鳴之聲。“深秋遠塞若為情”,此句總結上片,遠塞深秋,蕭瑟飄搖,難以抵抗,令人心情低落,納蘭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內心的感情。下片“晚煙”、“荒戍”、“斜日”、“關城”等塞外景象,渲染了邊塞荒涼蕭瑟的氣氛,可見納蘭在言情的景色中情感愈發強烈。“古今幽恨幾時平”,不知道何時心內的憂傷和遺憾才能平息,下片在狀寫邊塞的眼前景象之后引發了詞人的深思,前后兩個疑問句,表現了納蘭對邊塞人民生活狀況的關懷和思考。
同時納蘭的邊塞詞還呈現了如“西窗”、“紅箋”、“錦書”、“紅樓”、“暖香”、“秋波”等不同于一般邊塞詩中出現的意象,這些獨特意象很少在傳統的邊塞詞中出現,不同于粗獷豪放的邊塞之景,而更偏向于柔情纖細,帶有閨中情思,是閨閣詞的標志和代表。這兩組的意象給人的感覺相差甚遠,然而納蘭詞完美地結合了這兩者,一是邊塞景象,二是閨中情懷,詩詞中這樣獨特的風貌也給納蘭詞帶來的別樣的韻味。雖然這兩者情感特征相差較大,但是歸根結底兩者表現的情感本質是一樣的。如《相見歡》中“紅蠟淚。青綾被。水沉淪”等閨中意象,它們出現背景是“微云一抹遙峰”和“黃茅野店聽西風”,納蘭主觀選擇了用閨情意象來表達自己邊塞之旅的孤寂和厭倦,期待期盼對家的思念和依賴,從而獲得情感的安慰。又如《蝶戀花》中“極目嵯峨,一丈天山雪”,天山指祁連山,在新疆境內。上片這句話描繪了一幅塞外極寒之地,被冰雪所覆蓋的景色。與下片“紅閨此夜團圞月”的少女所居住之地形成鮮明的對比。納蘭面對眼前的塞外荒涼,對著圓月遙想閨中,試想今夜的愛人是否也像他一樣思念著對方。以圓月吐露自己的心跡,家庭之溫暖、妻子之柔情、夫妻之和諧已經成為納蘭邊塞行旅的寄托。可見納蘭詞的邊塞詞中豪邁中有閨情,凄涼中有凄美,壯闊中有細膩。
三、明麗的江南詞
在康熙二十三年間,時值秋冬時節,納蘭以御前侍衛首次和皇帝玄燁南下江南。在此次游覽中,江南的風土人情、山河名山、人文建筑都給納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深深的“江南情結”促使納蘭創作了十首以《夢江南》為詞牌名的組詞,豐富了納蘭詞的題材內容,也使納蘭容若的詞風更趨于多樣化。這組詞均以“江南好“起調,分別贊美了南方各地歷史名城和文化美景。這十首江南詞一改北方詞哀怨凄苦的氛圍,全無吊念亡妻、思念故土、抑郁不得的感傷情緒,而是以輕松舒朗的心情,書寫明快亮麗的風格。以第一站——南京為例,其一:“江南好,建業舊長安”,建業即南京,此地乃八代都會,舊時長安,這是“好”的依據。一唱一和中,完滿地回答了問題。“紫蓋忽臨雙益鳥渡,翠華爭擁六龍看”,“紫蓋”對“翠華”,“忽臨”對“爭擁”一組并列對句,亦古亦今,由古代的風光轉移到現在的景色,集中于“雙”和“六龍”之上,描繪了皇帝出游的盛景,增添了帝王之氣,結句“雄麗卻高寒”,直接歌詠了南京的雄麗,真實地說出當時的感受。其二、其三分別列舉了南京的風景,城闕和名勝都有列舉,其二“故物陵前惟石馬,遺蹤陌上有銅駝”,眼前的巍然屹立的宮闕,不減當年,具體的事物作為證明,說明昔日的繁盛依然歷歷在目。其三“燕子磯頭紅蓼月,烏衣巷口綠楊煙”,著重點出了南京名勝燕子磯和烏衣巷,在月色下的燕子磯格外明亮,烏衣巷襯著煙霧又顯婀娜,一切的眼前之景不經令人想起當年風景。這三首詞,詞章從總續寫到分列寫,都呈現出一個“好”字,令人對江南之景心生向往。其四到達了小家碧玉的蘇州,欣賞了江南煙水,江南錦繡,傾聽了吳儂軟語,細語綿柔,秋風中的蘇州虎丘愈加迷人。其五來到了無錫,不停地發出感嘆“真個到梁溪”,似乎還不相信眼前所見的美景,“還似夢游非”,詞人身在其中,宛如在夢中游蕩,而無錫正是金石之交顧梁汾的故鄉,更增添了一份別樣的情愫在其中。一站一站地游歷下來,納蘭的生活環境隨之變化,在江南行的經歷中,納蘭產生了對江南的文化認同,善于描寫江南的旖旎風光,并且將自己的情感與眼前的景融為一體。對于一位以滿文化為本位文化是詞人來說,這獨特的經歷和一系列江南詞為清詞的題材內容做出了很大的貢獻。江南山水獨有的清新秀麗滋潤了滿族詞人納蘭容若的內心,使納蘭的江南詞在清朝甚至歷代詞壇上獨樹一幟,別有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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