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雅萍
摘 要:
口供作為我國刑事訴訟領域一項重要的證據,其具有極強證明力的特點決定了口供在我國刑事案件辦理中特殊的地位。口供真實性的要求和相關性的限制影響著口供的證明力。同時影響我國口供證明力的現實問題中的直接因素和深層次因素促使我們不得不深思口供在刑事訴訟中發揮著何種證明力,我們又該如何合理利用口供的證明力。因而,本文將從口供證明力的概述出發,結合司法實踐中的相關經驗,對口供證明力的影響因素從理論和現實層面進行剖析,針對口供證明力的相關問題,論證完善口供補強規則的相關建議。
關鍵詞:口供證明力;刑訊逼供;口供中心主義;口供補強規則
一、口供證明力概述
在刑事訴訟當中,審查評斷有關證據是收集證據的后續步驟,也是認定案件事實的前提條件。口供作為證據之一,該如何審查評斷它對于歷來的法學學者而言都是一項難題。證據能力和證明力是審查評斷證據的兩方面,對于口供證明力的審查評斷研究在我國相對較少,雖說我國刑事訴訟法和相關司法解釋不斷對口供的內容和適用加以規定,但其中的證明力部分仍較為欠缺,在對口供證明力進行研究之前,有必要對相關概念進行定義,進而才能更好地理解這一論題。
(一)口供的界定
在日常生活的語境下,我們似乎都知道什么是口供,但是在嚴謹的法律語境中界定口供的內涵和外延并不是件易事。《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2012年)第48條規定了八種法定的證據,其中第五種就是“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供述和辯解”,即我們通常意義上所說的口供。學術界對口供通用的定義是:“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就案件的有關情況向司法機關所作的陳述”。[1]然而對口供這個概念的理解,眾多學者有著不同的觀點,但總結起來主要有三種觀點:第一種觀點認為,口供包括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承認有罪的供述、關于自己無罪、罪輕的辯解和揭發同案被告人的攀供;第二種觀點認為,口供只是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承認有罪的供述;第三種觀點認為,口供包括認罪的供述和無罪的辯解,但不包括攀供
[2]。本文采用第一種觀點作為口供的概念。
口供作為言辭證據的一種主要形式,從證明效果的來看,對案件事實的證明力相比于其他證據來說更為直接、更為全面,對分析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主觀動機、是否實施犯罪行為、采取何種方式實施犯罪行為等方面證明作用更是突出。因此口供的證明力備受司法實踐者青睞并不是無理由的。
(二)證明力的概念
證明力屬于經驗問題和邏輯問題。經查閱相關資料,我從中找出以下幾種對證明力概念的定義:一是證據的證明力是指證據事實對案件事實是否具有證明作用以及作用的程度;[3]二是證明力又稱為“證據價值”或“證據效力”,是指一項證據經過法庭調查程序之后,依據何種標準來評判其證據價值或者采信其證據效力的問題;[4]三是證明力是指一項證據對于證明事實存在與否所發揮作用的大小;
[5]四是“通過調查證據方法而感知的資料叫做證據資料。證據資料對認定要件事實能否起作用的影響力叫做證據力或證據價值”,
[6]也稱為訴訟證據的證明力。由以上的表述可以清楚地了解到,證明力的界定不外乎與“案件事實”、“影響力”等相關聯,結合個人的理解,放之于法律層面,證明力是一項證據對案件事實的影響力的大小。
(三)口供證明力的內涵解讀
口供(即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供述、辯解和攀供)的證明力在現代刑事訴訟的大背景下尤為重要。其通過真實性與相關性對案件事實的證明發揮作用。
1.口供證明力的界定
口供的證明力是指口供所蘊涵的犯罪事實能夠作為確定案件事實的依據以及在刑事案件定罪量刑中所發揮的影響力。從積極的方面來說,證明力是任何一個證據轉化為定案條件的基礎;從消極的方面來說,欠缺證明力的證據不能作為定案的基礎,其甚至連證據能力方面都欠缺。因此,應當嚴格審查評斷口供的證明力,從而使其在刑事訴訟中被合理地運用。
2.影響口供證明力的因素
作為證據轉化為定案的依據的必要條件之一,證明力受真實性和相關性兩個因素的影響。證據被“查證屬實”屬于真實性的要求,而證據具有“定案”的作用則是其具備相關性的標志。[7]以此類推,口供作為證據之一,口供的證明力同樣也受這兩個因素的影響。
(1)真實性的要求
口供的證明力的主要取決于口供真實性。口供的真實與否,僅存在有無,并不存在程度的大小。真實性的要求其實是對口供證明力所作的屬性確定。
口供的真實性要求其無論從其載體還是其所蘊涵的事實方面來說,都必須是真實的。從口供載體方面來說,口供必須是真實存在的,而非偽造、變造的,其真實來源得到筆錄的印證;從口供蘊含的事實方面來說,口供所記錄或反映的證據信息必須是可靠,而不能是虛假的、僅憑主觀捏造的。
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供述、辯解以及攀供具有真偽并存的特點,使得偵查人員需要通過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在何種情況下,處于何種動機作出的口供進行審查,分析其口供內在的合理性,查實口供的真偽,更好地利用口供的證明力,使得案件得以有效偵破。
(2)相關性的限制
口供證明力的相關性,是指口供所包含的事實信息與所要證明的案件事實之間具有的邏輯聯系。相關性主要為高低強弱的關系,而非有無。
“對口供只從其本身審查,往往很難查清真偽,如果將它同案內其他證據聯系起來,對照審查,就容易發現矛盾,鑒別真偽。”
[8]可見,孤立的口供并不能證明其自身的真偽,如果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口供僅僅停留在對其自身的認定上,而不是將其放置與所有證據組成的證據鏈中,進行綜合分析評斷,那么,口供的真假以及證明力的大小就難以確定。口供需要通過與其他證據相互印證,從而使審判者的心證得以建立,最終實現了自身的證明力。
口供的相關性與案件待證事實之間的證明關系有很大的關聯。從積極的作用來說,口供對于證明某一待證事實能夠證明該事實存在更具有可能性,或從消極的作用來說,能夠證明該事實存在更加不可能存在,也可以體現口供具有相關性。
證據相互印證既是判定單個證據是否具有證明力的標準,也是認定案件是否達到“證據確實、充分”的前提條件。
[9]證據相互印證規則與口供的相關性緊密相連,口供作為言詞證據,其不穩定性和可變性,需要結合其他證據,查明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口供與其他證據相互印證,對口供的真實性進行佐證,進而才能更好地對口供的證明力進行判斷。
二、影響我國口供證明力的現實問題
正如學者卞建林在其《刑事證明理論》中所言“證據具有客觀性并與案件待證事實具有關聯性,就具有一定的證明力,但不同的證據,因各自的特征和與案件待證事實的關系不同,對于待證事實往往具有不同的證明價值,發揮著不同程度的證明作用。”[10]由于口供極強的證明力驅使偵查人員為了獲得口供而利用刑訊逼供或變相刑訊逼供的方法施加于犯罪嫌疑人或被告人,并且以口供為中心收集證據,形成證據鏈,確定案件事實,使得口供位于“證據之王”的地位。因口供證明力的不合理利用,我國在司法實踐中因口供的證明力引起的問題需得到我們的重視,其直接影響因素為刑訊逼供,從更深刻的層面來說,口供中心主義是對于口供的證明力影響更為重大。
(一)口供證明力的直接影響因素:刑訊逼供
在刑事偵查中,作為偵查主體的公安機關和檢察機關,極大地尋求破案和定罪。為實現偵查破案目標,作為國家暴力機器的它們,有著天然違反法律程序的傾向,也就是所謂的“重實體,輕程序”。
據學者對30起刑事錯案進行的實證分析表明,其中26起案件(約占總數87%)之所以發生錯誤,同樣是因為偵查人員為了獲得口供而對犯罪嫌疑人進行刑訊逼供或者體罰虐待造成的。[11]如此龐大的數據背后隱藏的是一個個家庭的破碎,可見口供的證明力之強大。口供的證明力一旦被不切實際地夸大,將會促使辦案人員對口供的獲取極為重視,刑訊逼供或變相刑訊逼供等非法取證也將屢見不鮮,建立在虛假口供基礎上的刑事錯案也將會層出不窮。
(二)口供證明力的深層次影響因素:口供中心主義
正如西南政法大學副校長、中國刑事訴訟法學研究會副會長孫長永在給閆召華所著《口供中心主義研究》中的代序中所說,越是大案、要案,口供中心主義越是明顯。可以說,公檢法機關的所有“業績”幾乎全部系于口供,誠所謂“成也口供,敗也口供”。[12]
口供中心主義是公檢法機關長期盛行的一種辦案方式,是指偵查破案、審查起訴和法庭審判這些階段以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口供為中心,并且把口供作為定案處理的主要依據。其主要表現為:偵查以獲取口供為中心,以印證口供為補充,奉行“由供到證”的偵查方式;審查起訴以審查訊問筆錄和提審被告人為中心,以其他證據佐證口供,把口供作為決定起訴與否的主要依據;法庭審理則以訊問被告人為中心,庭審調查以印證或者駁斥被告人的當庭陳述為主線。[13]
從計量經濟學角度來說,口供中心主義的證據審查機制極大地節省了破案成本、提高了破案效率。在司法實踐中,偵查人員利益的實現與破案率、批捕率、起訴率、定罪率等緊緊相關,再加上社會公眾對公安機關打擊犯罪的期望,以及偵查人員為減少辦案經費不足、偵查手段不足等因素的影響,使辦案人員執著于獲取口供,以口供作為突破口來取得案件的其他證據,以此提高偵破案件的效率,既錯誤地利用了口供的證明力,同時也忽略了其他因素對案件事實的影響。
三、我國口供補強規則的完善
鑒于口供在現代刑事訴訟匯中的地位之重,以及在司法實踐運用的過程中出現的刑訊逼供和口供中心主義的證據審查機制等種種問題,對非法口供證明力的阻卻是尤為必要的。
(一)我國口供補強規則的概述
“雖然現行法體系也用警惕的眼光格外關注口供,但是口供依然是極為有力的證據,同時也容易夸大評價口供的證明力。”
[14]為了防止對口供的偏信,大多數國家規定了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口供的補強規則,我國也不例外。
口供補強規則是對口供證明力的一種限制。我國現行《刑事訴訟法》第53條規定“對一切案件的判處都要重證據,被告人重調查研究,不輕信口供。只有被告人供述,沒有其他證據的,不能認定有罪和處以刑罰;沒有被告人供述,證據確實充分的,可以認定被告人有罪和處以刑罰。”由此可知,口供不能單獨成為定案的證據,必須有其他證據的補強,這是限定口供證明力的規則,通過口供的相關性證明口供的真實性。
(二)我國口供補強規則的完善意見
我國口供補強規則的相關規定僅停留在較為淺顯的層面,并未深入觸碰到其中本質的內容,很多細節方面并未在我國法律中提及,也使得司法實踐中產生了較多的操作問題,我國口供補強規則需要進一步的細化和發展。
1.明確補強口供的范圍
我國口供補強規則的補強口供范圍應當明確包括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于法庭之外所作的口供和法庭上所作的口供,并且對于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口供中并未提到的事實,不需要補強證據證明。
我國口供補強規則應當借鑒美國和日本等國家的補強對象規定,并不需要將口供內容里所有映射的全部犯罪事實利用其他證據進行補強,因其中某些主觀層面的因素無法通過其他證據的補強被完全佐證,所以僅需對口供內容中所反映的客觀方面的因素進行補強佐證。
陳瑞華教授在此方面進一步指出,只有在被告人供述包含著全部犯罪構成要件事實的情況下,才有口供補強的必要。這是因為,被告人一旦供述了全部犯罪構成要件事實,就等于提供了可據以定罪的全部事實信息。裁判者只要采納此類供述,也就完成了對被告人構成犯罪的主觀判斷過程。[15]過于苛求所有口供都必須補強,現代刑事訴訟的效率將會被大大降低,并且違背刑事司法的科學性。
2.限定補強證據的范圍
《審查判斷證據規定》第34條規定并未明確規定該用何種類型的證據用來補強口供的證明力,倘若僅根據其他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言辭證據進行補強,不利于口供證明力發揮正面作用,也不符合補強規則的立法初衷。
實質性區別是對口供進行補強的其他證據的要求,這就排除了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言辭證據作為其他證據補強口供證明力的可能性。
原始證據、實物證據、直接證據對口供證明力的補強相比于其他證據種類來說更為可靠,補強效果更好。補強證據的證明力,應當將其放置于口供證據一起考慮,應共同證明到刑事訴訟證明標準的程度。
3.彌補共犯自白補強規定的不足
對共犯自白的是否需要補強的問題,在筆者看來是非常有必要的。
共犯自白是的補強有利于防止輕信自白,有利于防止錯判,有利于完善口供的證明力規則。補強證據規則的目的就是防止依賴口供單獨定案,保障事實的準確認定,共犯的自白實質上也屬于口供的范圍,倘若僅根據幾名共犯的口供就進行定案是極其不慎重的。所以需要對共犯自白進行法律上的規定,對其進行補強也是完善口供補強規則亟需的。
結語
俗話說,“上山容易,下山難”。因口供的證明力產生了問題,就要進行糾正。為了讓口供的證明力更好地發揮積極作用,國家法制層面的建設與一線偵查工作的調整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法律的生命力不僅在于頒布,更在于有效地實施。希望在我國口供補強規則的完善下,司法工作者能夠正確地收集、使用口供,使其證明力更好地發揮正面作用,避免因偏信口供而致使更多冤假錯案的發生。
[注釋]
[1]陳一云主編:《證據學》,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0版,第371頁。
[2]賈湛主編:《法學大詞典》,文化出版社1993版,第6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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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日]兼子一、竹下守夫著:《民事訴訟法》,白綠鉉譯,法律出版社1995年版,第100頁。
[7]陳瑞華:《刑事證明標準中主客觀要素的關系》,載《中國法學》2014年第3期。
[8]陳光中主編:《刑事訴訟法》(第二版),北京大學出版社、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202頁。
[9]陳瑞華:《刑事證明標準中主客觀要素的關系》,載《中國法學》2014年第3期。
[10]卞建林主編:《刑事證明理論》,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282頁。
[11]胡志風:《我國刑事錯案偵查程序的特點》,載《鄭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2年第3期。
[12]閆召華著:《口供中心主義研究》,法律出版社2013年版,第2頁。
[13]閆召華著:《口供中心主義研究》,法律出版社2013年版,第3頁。
[14][日]松尾浩也著:《日本刑事訴訟法》,丁相順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37頁。
[15]陳瑞華:《論證據相互印證規則》,載《法商研究》2012年第1期。
法制經緯
淺析口供的證明力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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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賈湛主編:《法學大詞典》,文化出版社1993版。
[9]李學軍主編:《證據學論壇第十八卷》,法律出版社2014年版。
[10]秦宗文著:《自由心證研究——以刑事訴訟為中心》,法律出版社2007年版。
[11][日]兼子一、竹下守夫著:《民事訴訟法》,白綠鉉譯,法律出版社1995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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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期刊論文類
[1]陳瑞華:《關于證據法基本概念的一些思考》,載《中國刑事法雜志》2013年第3期。
[2]陳瑞華:《論證據相互印證規則》,載《法商研究》2012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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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胡志風:《我國刑事錯案偵查程序的特點》,載《鄭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2年第3期。
[5]林鐵軍:《論我國非法口供排除規則的再完善——以非法口供證明力的阻斷為視角》,載《犯罪研究》2011年第2期。
[6]龍宗智:《兩個證據規定的規范與執行若干問題研究》,載《中國法學》2010 年第6期。
[7]趙旭光、王勇:《論口供的證明力》,載《中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6年第4期。
(作者單位:華東政法大學刑事司法學院,上海 2016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