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玲
摘要:在《圍城》中,錢鐘書以其獨特的哲思,深刻地揭示了處于東西方文化急劇交匯期,在工業文明的沖擊下,知識分子的人性所發生的變異。知識分子不再承擔應有的社會責任,變得冷漠涼薄、自私小氣、愛慕虛榮、崇洋媚外。從小說主人公方鴻漸的求學、愛情、事業和婚姻的經歷中,錢鐘書將知識分子丑惡的靈魂逐步展現出來,旨在喚醒知識分子的生命意識,重新擔當起知識分子的社會責任。
關鍵詞:《圍城》;人性;知識分子;變異
《圍城》中故事發生的時間正值抗日戰爭,時局動蕩,民不聊生。知識分子在這樣的社會環境下產生了異化,令人悲嘆。“當生存的意識嚴重激化時,它必定將禁錮人的思想,知識本身的性質于他們發生了變形,與之相應,人格也會走向病態。”[1]
一、冷漠涼薄
在西方拜金主義的沖擊下,知識分子的靈魂也受到了金錢和權勢的污染,小說在對知識分子的可恥行徑的刻畫中透露出人性的冷漠涼薄。
小說中汪太太受劉氏夫婦之托,為趙辛楣、方鴻漸二人做媒,由于趙方二人的拒絕,此事并未成功,卻因此得罪了汪氏和劉氏夫婦。僅僅是一件小事而已,兩對夫婦竟然牢記于心,以至于不參加方鴻漸和孫柔嘉的訂婚儀式,更可惡的是劉東方還蓄意在春假后辦個英文作文成績展覽會,意圖將方鴻漸批改作業的疏漏公之于眾,讓他在人前丟盡顏面。感情原本就是你情我愿,但在學校的權力玩弄中,連這也成了報復的理由,人心何以狹隘到這個地步,讓人看了倍覺寒涼。
學校是戰場,家庭也不再是溫暖的避風港灣。小說中方鴻漸夫婦搬進新家后,他兩個弟媳前來拜訪,名為拜訪,實為勘查家底,存心用言語中傷孫柔嘉,毫無妯娌情分可言。所以當方鴻漸聽到孫柔嘉對此事的抱怨時,感慨道:“這些事沒結婚的男人不會知道,要結了婚,眼睛才張開。我有時想,家里真跟三閭大學一樣是個是非窩”。[2]P311婚后,在柔嘉與家人的種種沖突之后,他漸漸明白:“一向和家庭習而相忘,不覺得它藏有多少仇嫉卑鄙,現在為了柔嘉,稍能從局外人的立場上來觀察,才恍然明白這幾年來兄弟妯娌甚至父子之間的真情實相,自己猶如蒙在鼓里”。[2]P296這個領悟該是多么悲痛啊,在自己心中一向認定是最親密的關系,突然有一天發現實際情況和自己想象的截然相反,但如果連父子兄弟間都那么冷漠的話,試問這個世上還有溫情在嗎?方鴻漸當時內心的蒼涼可想而知。
在工業文明,物欲泛濫下,人與人之間的感情竟是如此地淡漠,甚至子女與父母之間也是這樣。在一次方鴻漸與孫柔嘉爭吵之后,他們道出了對方與父母的關系。柔嘉說:“我看你父親母親并不怎么溺愛你,為什么這樣任性?”,鴻漸道:“丈人丈母重男輕女,并不寶貝你,可是你也夠難服侍”。讀到這里,頓覺陣陣寒意直逼內心,父母與孩子的關系尚且如此,那其他的關系就可想而知了。
同學之情,更顯涼薄。趙辛楣曾說“開同學會都是一些吃飽了飯沒事干的人跟闊同學拉手去的。看見不得意的同學,問一聲‘你在什么地方做事?不等回答,就伸長耳朵聽闊同學的談話去了。”[2]P282這話用到蘇文紈和方鴻漸夫婦第一次見面時再合適不過了。方鴻漸兩人在香港結婚后,恰好有機會可以拜訪一下趙辛楣的母親趙老太太,然而冤家路窄,當時蘇文紈正好也在里面。鴻漸一進門,老遠就深深鞠躬。連趙老太太都站起來招呼,作為同學的蘇文紈卻安坐著,并且漫不經心地說:“方先生,好久不見,你好啊?”做為同學久別重逢,不說有多么欣喜,那也不至于冷漠到如此地步吧。談話中,當得知孫柔嘉不是從外國進口的,文紈對她的興趣頓時全消。然后繼續和趙老太太、辛楣談話,完全無視方鴻漸夫婦的存在,直到最后要離開的時候,蘇文紈仍有意略過他們直接離開,趙辛楣的提醒,反而讓她更加傲慢“文紈才對鴻漸點點頭,伸手讓柔嘉拉一拉,姿態就仿佛伸指頭到熱水里去試試燙不燙,臉上的表情仿佛跟比柔嘉高出一頭的人拉手,眼光超越柔嘉頭上”。[2]P282這些飽含諷刺性的描寫背后,讓人深深地感受到人性的悲涼。
二、愛慕虛榮
文本中錢鐘書對知識分子人性愛慕虛榮的嘲諷同樣是尖銳深刻。錢鐘書擅長寫諷刺小說,他在第一部小說集《人·鬼·獸》的開篇《上帝的夢》中,對人性的丑惡做了最犀利的嘲諷。作品借用上世紀的神話故事并加以改編。“上帝是20世紀高度發達以后人性惡的結晶。高度的文明導致了人類的毀滅卻產生了上帝。上帝是人類的虛榮心和權利欲的產物”。[3]文中,上帝是為了顯示自己的至高無上,所以在夢中創造了男人和女人,為的是讓他們對自己頂禮膜拜,以此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但當他的男人女人利用自己對上帝的夸贊獲得了自己所需的東西時,便不再祈求上帝,贊美上帝,這讓上帝極為不滿,最終上帝因他們貪婪的欲望和不再對上帝感恩戴德而毀滅了他們。試想,上帝都如此虛榮,更何況人呢?
錢鐘書在小說中說:“這次兵變當然使許多有錢的、有房子的人流落做窮光蛋,同時也讓不知多少窮光蛋有機會追溯自己為過去的富翁。日本人燒了許多空中樓閣的房子,占領了許多烏托邦的產業,破壞了許多單相思的姻緣”[2]P220。一場戰爭倒增長不少人飯后炫耀的談資,想想真是可笑。聽到大家對他現居的房子的夸贊,汪處厚對他戰前貴氣的房子和滿室的珍稀收藏懷念萬千,意思是現在的房子跟以前的相比,簡直不值一提,別人自然也就清楚了曾經的汪處厚該是多么富有。如此浮夸,真讓人汗顏。陸子瀟也時常表示戰前有兩三個女人搶著嫁給他,這也是在暗示大家,他也是個極其優秀的人,只是現在的時局變了而已。連感情這樣的事竟也可以拿來作為炫耀的資本。李梅亭當然也不甘示弱,竟惋惜自己在上海閘北突然冒出的一所洋房,這真應了作者的那句話,窮光蛋在心理上變成了富翁,儼然以富翁自居了,真是可笑。趙辛楣當然得尋找些不與他們重復的東西作為滿足虛榮心的工具,慨嘆若不是因為戰爭,自己早就升官發財去了。就連平日里看起來低調的方鴻漸也把淪陷的故鄉里那所老宅放大了好幾倍。人受虛榮心的操縱,真是丑態百出。
此外,一身俗氣的范小姐為了在趙辛楣面前抬高身價,以贏得他的愛,竟偽造作家簽名;方鴻漸的弟媳們因有心刁難孫柔嘉,以虛報嫁妝來滿足自己的虛榮,達到奚落孫柔嘉的目的。“一個社會不可能沒有虛榮心,但當虛榮心像蒼蠅一樣滿街飛舞時,這個社會人性的頹敗就值得人深思了”。[4]
三、崇洋媚外
崇洋媚外之癥在這群留學生身上表現得尤為突出,作者在文中借方鴻漸之口:“現在的留學跟前清的科舉功名一樣,我父親常說,從前人不中進士,隨你官做得多么大,總抱著終身遺憾。留了學也可以解脫這種自卑心理,并非為高深學問”。[2]P75如此看來,留學成了增加身價的資本而并非為了求得真知,這是對那些崇洋媚外之徒的極大諷刺。方鴻漸剛回國時,由于他的岳父早早地將他取得克萊登大學博士學位的事在報紙上做了宣傳,家鄉人對他極盡熱捧和尊重,真的像前清時中進士一樣熱鬧,連他父親都不顧炎熱親自來迎接他,更有記者追拍和采訪,將其海歸之事刊登于報,家人頓覺臉面上特別榮耀,歡心不已。小說中從海外留學歸來的人在說話時總要摻雜些外文以顯示自己是從國外進口的。如說英文句法不通,說出來讓人半天不知所云的張吉民,說話中總要嵌些英文字,來裝點門面。還有那一身狐臭味的沈太太,說話中常有“Tiens!”,“O la,la!”等法文感慨,好像言語中夾雜些外國話就顯得高人一等似的,真是可笑之極。崇洋媚外已成為當時的一股社會風氣,只看頭銜,不重真才實學,每個人都或多或少地沾染了這種惡習。
更有甚者是褚慎明,一個中國哲學家,向外國哲學家寫信,目的不是為了探討哲學問題,而是極力恭維他們,來獲得他們的回信,并以此為資本在人前大大抬高自己的身價,“褚慎明正是靠著三四十封這類回信,嚇倒了無數人,有位愛才的闊官僚花一萬金送他出洋”。如此滑稽的行為竟然是由一個哲學家做出來的,真是巨大的諷刺。還有那位“平均每分鐘一句半:兄弟在英國的時候”的部視學,崇洋媚外之丑態,躍然紙上。
四、結語
錢鐘書在《圍城》中,深入地剖析了知識分子靈魂深處的丑惡,然而虛無和悲觀并非作者所要表達的人生哲學。作者懷著知識分子特有的責任感去審視知識分子的靈魂,實是對知識分子寄于自己殷切的希望,希望知識分子早日擺脫生命的虛無,找到自己的價值所在,勇于承擔起時代賦予知識分子的責任。他曾說:“人既然活著,就本能的要活得更好,更有意義。”可見,他是將自己看到的人生可悲的一面展現給世人,以引起世人的驚醒。從這點來說,我們不得不承認錢鐘書的偉大。
參考文獻:
[1]徐雅娜.《圍城》中知識分子形象特征、成因價值再思考[J].名作欣賞,2012(12).
[2]錢鐘書.圍城[M].人民文學出版社,2012.
[3]王學謙.人性批判與人生憂患——《圍城》的深層意蘊[J].丹東師專學報,1999(09).
[4]謝曉霞.靈魂的畸變和掙扎——淺析《圍城》中人物的精神世界[J].西北大學學報,1998(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