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楨
隨著體育事業的繁榮發展和國家法治建設的日益加強,體育法治建設已成為我國全面推進依法治國的重要內容。在依法治體的過程中,體育法(本文使用的是廣義的體育法概念,包括體育法律、法規和規章)的修改,成為社會關注的熱點之一。近來,國家體育管理部門又在加快推進并啟動了新一輪體育法內容的修訂,各種相關的研究探討深入廣泛地展開[1]。然而,在修法的討論中,如何修訂體育法中的犯罪條款,并未得到理論界與實務界的足夠重視與充分討論。當我們回顧與反思便會知曉,體育犯罪條款的產生與發展并非源于歷史巧合,而是基于體育事業發展的現實需要。如果其無法完成與刑法典的妥當銜接,必然有損體育領域內刑法效果的發揮,不利于打擊犯罪、保障公民的各項體育權利。因此,本文擬從我國體育法中的犯罪條款出發,對其存在的問題進行反思與檢討,使其內容更加完善合理,確保其與刑法典順暢銜接,同時為修法實踐提供參考,是以求教于各位方家。
非刑事立法中規定有關犯罪的內容,在我國是一種常見的立法方式。雖然,刑法在刑事立法體系中居于核心地位,但由于其普適性與概括性的特點,在規制特殊行業的犯罪行為時,有力所不及之處。所以,需要非刑事立法中犯罪條款的輔助,方可達到準確定性、合理量刑的目的[2]。
在我國的非刑事立法中,犯罪條款可以分為附屬刑法和刑事指引性規定2種類型。擁有刑事立法權的國家立法機關在經濟、民商等非刑事法律中規定的犯罪條款,刑法學界稱之為附屬刑法[3]。根據各國通行的刑法理論,附屬刑法具有特別刑法的地位。在立法模式上,有宣示、創制、修補、指引等4種立法模式[4]。宣示模式,是對刑法典條文在該特定領域的概括重申;創制模式,是在刑法典之外獨立創制新的犯罪內容;修補性模式,是修改補充刑法典的內容,增減犯罪構成要件要素、升降法定刑的幅度;指引模式,是在附屬刑法中指明行為所適用的刑法典的具體條文。在我國,附屬刑法也屬于特別刑法的一種。1979—1997年,附屬刑法采用了創制、修補、指引等多元化的立法模式。但是,1997年我國刑法典全面修訂時,為了確保“新刑法典”的統一性、科學性和全面性,立法者將原來附屬刑法的內容統一納入其中[5],從而將所有的附屬刑法統一修改為“構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單一的宣示模式。其后,刑法典的修改均以刑法修正案的方式進行,不再進行附屬刑法的創制、修補、指引立法。所以,1997年以來,我國形成了附屬刑法單一宣示模式的立法慣例[6]。根據這種立法慣例,在我國現階段的附屬刑法立法中,創制、修補、指引模式無法得到采用。
在我國法律層次之下的立法,包括行政法規、地方性法規、部門規章和地方政府規章中規定的犯罪條款,稱之為刑事指引性規定。刑事指引性規定并非各國通行的刑法學概念,而是我國刑事立法的一種獨特表現方式。由于受到《立法法》第8條第4項“犯罪和刑法只能由法律進行規定”的權限限制,法規、規章均無權直接規定犯罪的內容[7]。因而,刑事指引性規定只是對行為涉嫌構成犯罪進行的提示性規定。雖然,在我國刑事指引性規定和附屬刑法在條文表述上,均采用了相同或類似的方式,既“在某領域中,某行為構成犯罪的,應當依法追究刑事責任”,但是二者有本質差別。附屬刑法的立法目的在于告誡司法者,該行為已經被我國刑法確立為犯罪行為,需要結合刑法總則、分則的具體內容,依據行為人所實施構成要件,判斷行為構成什么罪,應當如何定罪處罰。因而,本質上附屬刑法揭示了構成犯罪的必然性。而刑事指引性規定的立法目的在于提示行政執法者,該行為不僅違反了行政法規、部門規章等規范,還涉嫌違反刑法需要將案件移交給司法機關。但是,最終該行為是否構成刑事指引性規定所提示的犯罪,則需要司法機關根據行為的性質具體進行判斷。因而,本質上刑事指引性規定揭示的是涉嫌構成犯罪的可能性。所以,刑事指引性規定更為妥當的表述方式應當是“在某領域中,某行為涉嫌構成犯罪的,移送司法機關依法追究刑事責任”。
非刑事立法中的犯罪條款也廣泛存在于我國體育領域中。首先,規定在我國體育法律中的犯罪條款,稱之為體育附屬刑法;其次,在體育法律以外的其他體育立法,包括體育行政法規、地方性體育法規、部門體育規章、地方政府體育規章中的犯罪條款,稱之為體育刑事指引性規定。在作用上,體育附屬刑法和體育刑事指引性規定既有相同之處,也有不同之處。相同之處在于:二者都有預防犯罪的作用,由于體育附屬刑法宣示性地規定了構成犯罪的基礎類型,可以讓參與體育活動的人員注意、規范自身的行為,亦可使社會公眾對體育領域中出現的犯罪行為產生整體性認識,達到預防犯罪的效果[8];而體育刑事指引性規范,由于在體育行政法規、地方性體育法規、部門體育規章、地方政府體育規章中提示性的規定可能涉嫌構成犯罪的情形,也可以讓參與體育活動的人員注意并規范自身的行為,達到預防犯罪的目的。二者的不同之處如下。體育附屬刑法,首先可以指明體育的犯罪基礎類型,明確體育活動的刑法邊界,消除刑法過度擴張帶來的不良影響;其次,可以解釋犯罪的構成要件,因為刑法典有關犯罪的規定使用的是普適性的立法,只有通過解釋才能使抽象的犯罪與具體罪名保持一致[9]。而在體育法中進行附屬刑法立法,可以通過對體育領域中犯罪行為的事實性描述,使刑法典的抽象規定予以具象化,有利于司法人員理解立法的真正含義,準確適用、援引刑法條文。體育刑事指引性規定,首先可以提示體育行政執法機關及其工作人員違法行為構成犯罪的可能性,從而及時將案件移交司法機關,避免以紀代法現象的出現;其次,可以使行政法規、部門規章與刑法典順暢銜接。由于行政違法是刑事違法的必經階段,因而在行政法規、部門規章中進行刑事指引性規定的立法,可以防止確保行政法規、部門規章與刑法妥當銜接,契合刑法典的規定。
如上所述,現行各種法律形式的體育立法中都存在犯罪條款,考慮到篇幅,以下只對全國性體育立法中的犯罪條款進行分析。
我國現行體育法律只有1995年全國人大頒布施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體育法》(簡稱《體育法》),而體育附屬刑法存在于《體育法》的法律責任一章中。條文內容分別為:第49條利用競技體育從事賭博活動的,根據刑法規定構成賭博罪、開設賭場罪;第50條破壞、侵占公共體育設施,根據刑法規定構成故意毀壞財物罪,盜竊、搶奪、搶劫等犯罪;第51條在體育活動中尋釁滋事、擾亂公共秩序的,根據刑法規定構成尋釁滋事罪、擾亂社會秩序罪、擾亂公共場所秩序罪;第52條違反國家財政制度、財務制度,挪用、克扣體育資金的,根據刑法規定構成挪用公款罪、挪用資金罪、職務侵占罪、貪污罪。
2.2.1 體育行政法規中刑事指引性規定的立法現狀 根據國家體育總局政策法規司提供的《現行有效的體育法律法規、部門規章和規范性文件目錄(2018.1.22)》,由國務院頒布的現行有效的體育行政法規共有7部,其中4部體育行政法規中存在10條體育刑事指引性規定(見表1)。

表1 體育行政法規中刑事指引性規定目錄Table1 List of Criminal Guidelines in Sports Administrative Regulations
2.2.2 部門體育規章中刑事指引性規定的立法現狀 根據國家體育總局政策法規司提供的《現行有效的體育法律法規、部門規章和規范性文件目錄(2018.1.22)》,由國家體育總局頒布的現行有效的部門體育規章一共有32件,其中8件部門體育規章中存在10條體育刑事指引性規定(見表2)。

表2 部門體育規章中刑事指引性規定目錄Table2 List of Criminal Guidelines in Departmental Sports Regulations
在國家體育事業建設中,體育附屬刑法本應肩負著輔助刑法,為體育發展肅清犯罪荊棘的重任。然而,由于其內容的缺陷、規制范圍存在盲區,其遠未發揮應有作用。
3.1.1 體育附屬刑法的內容缺陷 首先,《體育法》第49條第2款附屬刑法的“并列立法”方式缺乏科學性。《體育法》第49條第2款規定:在競技體育活動中,有賄賂、詐騙、組織賭博的行為,構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由于該附屬刑法對賄賂、詐騙行為的表述過于精簡,容易產生歧義。一方面,如果認為《體育法》第49條第1款,已經為該條文第2款的適用空間設定了賭博的語境前提,那么本條中關于賄賂、詐騙行為就是在賭博中發生的行為,含義并不等同于一般意義上的賄賂和詐騙行為。此處賄賂行為的含義應當是“使用賄賂手段、操縱體育比賽結果進行賭博活動”。詐騙行為的含義應當是“利用競技體育賭博進行詐騙”。那么,僅適用“賄賂”和“詐騙”這種簡單的、缺乏明確性的表述不能體現該條文的立法目的,容易讓人誤解為一般意義上的賄賂與詐騙行為,產生法律適用分歧。另一方面,如果認為該條文的規定屬于“另起爐灶”,沒有預設賭博的語境前提,僅是一般意義上賄賂、詐騙、組織賭博行為,那么3種沒有同質性的行為就應當分條立法,明示彼此之間的界限。而此處將3行為并列立法,等于將不同類型的行為生硬地糅合在一起,有違立法類型化、同質化的基本理念[10]。綜上所述,《體育法》第49條第2款附屬刑法的這種“并列方式”因缺乏科學性,很容易導致法律適用的混亂狀態。不僅如此,根據《刑法》第303條的規定,在競技體育活動中,不僅組織賭博的行為需要按照賭博罪定罪處罰,參與賭博的行為也能夠按照賭博罪定罪處罰。而該體育附屬刑法的條文中僅涉及組織賭博的行為類型,忽略了參與賭博的犯罪行為。
其次,《體育法》第50條關于侵占公共體育設施的附屬刑法規定缺乏明確性。侵占行為本身具有多重語義,既可以理解為盜竊、搶奪可移動體育公共器材的行為,也可以理解為將公共體育場地改為他用的行為,還可以理解為使用排他性手段(如私自上鎖)將公共體育場地化公為私僅供己使用的行為。但由于該體育附屬刑法并沒有對侵占行為不同情況進行分類,使得盜竊、搶奪、搶劫等多種刑法典規定的犯罪類型全部雜糅在一起,這有違刑法明確性原則。同時,該條文可能導致犯罪圈的不當擴大,如廣場舞愛好者侵占籃球場并私自上鎖的行為,如果按照該體育附屬刑法的模糊性規定,可能教條地理解為《刑法》第293條尋釁滋事罪第2款中有關占用公私財物的犯罪類型。但是,這種行為沒有動用刑法的必要性,否則有背離刑法謙抑性的隱患。
再次,《體育法》第51條關于在體育活動中尋釁滋事、擾亂公共秩序的附屬刑法規定有待進一步明確化。該條文立法目的是要保護體育活動中公共場所的良好秩序,因而其附屬刑法也應當圍繞“公共場所秩序”這一語境展開。那么以此為前提,(1)該條文中尋釁滋事需要進一步明確化。因為在我國《刑法》中尋釁滋事罪包含多種行為模式,類型分別為:隨意毆打;追逐、攔截、辱罵、恐嚇;毀損、侵占財物;起哄鬧事、造成公共場所秩序嚴重混亂。在這4種行為類型中,只有起哄鬧事、造成公共場所秩序嚴重混亂的行為符合該條文的語境,其他類型不符合。所以,應當將該條文中尋釁滋事行為予以明確化,指出具體屬于哪種行為類型。(2)該條文中擾亂公共秩序的行為需要明確化。因為在我國《刑法》中只有聚眾擾亂公共場所秩序的行為,才構成《刑法》第291條聚眾擾亂公共場所秩序罪,如果沒有“聚眾”則不構成犯罪。所以,此處“擾亂公共秩序”的條文有待進一步明確化。
最后,《體育法》第52條有關體育資金的附屬刑法規定挪用、克扣體育資金的行為中,有關克扣一詞的使用,不能準確反映刑法所規定的行為類型。《體育法》第52條中關于違反國家財政制度,挪用體育資金的行為,其行為性質的認定較為明確,應當依照《刑法》第384條挪用公款罪定罪處罰,此處不需詳言。但是,就克扣體育資金罪的行為而言,構成何罪無法通過克扣行為本身進行判斷,因為克扣只是一種犯罪的手段,真正決定構成何罪的,是行為人克扣體育資金的目的。如果,克扣體育資金只是留中不發,沒有非法占有,那么,行為尚不構成犯罪;如果,是以非法占有為目的地將體育資金予以侵吞的,根據行為人是否具有公務員身份,將構成《刑法》第271條職務侵占罪和第382條貪污罪。所以,克扣體育資金的條文表述不能準確反映刑法所規定犯罪行為的類型。
3.1.2 體育附屬刑法的規制盲區 基于謙抑性理念,刑法無法介入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11]。因此,體育附屬刑法應當在關乎體育事業命脈的方面發揮“中流砥柱”的作用,將那些嚴重破壞體育秩序、侵犯各類體育法益行為納入規定的內容。然而,令人遺憾的是,《體育法》僅有49~52條附屬刑法的立法范圍實在過于狹窄,未能全面反映刑法在體育領域中的基本內容,具體體現在以下方面。
首先,《體育法》第47條規定的“在競技體育活動中從事弄虛作假等違反紀律以及體育規則”的行為,缺少附屬刑法立法。在我國刑法典中,《體育法》的第47條所包含內容早已存在相對應的刑法條文。(1)裁判員、運動員、教練員等體育從業人員收受他人賄賂,而操縱體育比賽結果等弄虛作假行為,其應當按照《刑法》第163條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罪,定罪處罰。(2)對于幫助運動員使用虛假年齡、虛假身份進行體育比賽的人員,根據其采取的不同行為類型,分別構成不同的罪名:對于幫助運動員修改年齡的行為,應當以《刑法》第397條濫用職權罪,定罪處罰;對于幫助運動員制造虛假身份的行為,應當以《刑法》第280條偽造、變造居民身份證罪,定罪處罰。(3)在競技體育考試中為考生提供、組織考生服用興奮劑等弄虛作假的行為,應當以《刑法》第284條組織考試作弊罪、幫助考試作弊罪,定罪處罰。由此可見,《體育法》第47條規定的行為已經包含了我國刑法的多項規定,應當進行附屬刑法的立法。
其次,《體育法》第48條缺少除使用興奮劑以外的其他有關興奮劑的附屬刑法立法。雖然,我國現行刑法典對競技體育中單純使用興奮劑的行為,確實沒有將其規定為犯罪,但是,這并不代表,刑法典中不存在其他有關興奮劑的犯罪條文[12]。(1)根據《刑法》第397條的規定,如果體育主管部門和其他行政機關及其工作人員,在國家的反興奮劑工作中不履行職責,包庇、縱容他人非法使用、提供興奮劑,情節嚴重的,將構成濫用職權、玩忽職守罪。(2)根據我國《刑法》第225條,如果沒有取得興奮劑生產、銷售資格的企業,擅自從事生產、經營興奮劑的行為,將構成非法經營罪。若這種興奮劑中同時還含有毒品的成分,那么還將構成《刑法》第347條走私、販賣、運輸、制造毒品罪。(3)根據《刑法》第234條、235條,如果體育社會團體、運動員管理單位向運動員提供興奮劑,或者組織、強迫、欺騙運動員在體育運動中使用興奮劑,造成運動員嚴重身體傷害的行為,運動員輔助人員組織、強迫、欺騙、教唆運動員在體育運動中使用興奮劑,造成運動員嚴重身體傷害的行為,依據行為人主觀方面的不同,將構成故意傷害罪。如果上述行為中的興奮劑包含毒品成分,那么還將構成《刑法》第353條,引誘、教唆、欺騙、強迫他人吸毒罪。由此可見,《體育法》第48條的規定中可以包含刑法典的多項規定,所以應當進行附屬刑法立法。
最后,《體育法》第47~52條,其中僅有第52條僅克扣行為尚能涉及貪污體育資金的問題。但是,現實中還存在行為人利用職務上形成的便利條件,直接侵吞、竊取、騙取占有體育資金的情況。在體育領域中,貪污類犯罪具有顯著的社會危害性,對體育事業健康發展危害極大[13],有必要進行附屬刑法的立法。然而,對于貪污的附屬刑法直接規定在體育法的法律責任一章中,根本無任何體現。我國《體育法》中缺少運動員人身權利保障的附屬刑法規定。分析我國《體育法》第47~52條的規定會發現,宏觀內容方面僅涉及對各類體育秩序、公共財物的保護,對于運動員基本權利的保護則鮮有涉及。在以人為本、依法治體的社會中,運動員基本權利的保護本應占據體育法的重要位置,而相關附屬刑法的立法缺失不利于體育領域中犯罪規制效果的實現,也無法發揮刑法犯罪預防的作用。
我國體育刑事指引性規定存在超越了立法權限、部分條文的內容有待完善的問題。這嚴重制約了體育刑事指引性規定的立法效果,具體表現在以下2方面。
3.2.1 體育刑事指引性規定超越立法權限 由于“構成犯罪,依法追究刑事責任”這種表述方式揭示了構成犯罪的必然性,只能由法律所使用。根據我國《立法法》第8條第4項的規定:“犯罪與刑罰只能由法律進行規定”,行政法規、部分規章無權規定。而體育刑事指引性規定本質上屬于行政法規或部門規章,沒有權力使用這種表述方式。而我國體育刑事指引性規定卻采用了“構成犯罪,依法追究刑事責任”的表述,這種作法等于超越立法權限,代替附屬刑法規定了體育領域中的犯罪內容。因而,違反了我國《立法法》第8條第4項的規定。
3.2.2 體育刑事指引性規定的部分內容有待完善 如前文所述,體育刑事指引性規定的立法目的在于明確地提示行政執法者,該行為不但違反了體育法規、規章,還有涉嫌構成犯罪。因此,其立法內容必須能夠提示我國刑法中的對應條文。否則,要么超出我國刑法的規制范圍,與刑法銜接出現斷層;要么無法明確提示涉嫌構成犯罪的罪名,與刑法銜接出現障礙。而我國體育刑事指引性規定的部分內容,主要存在以下4方面的問題。
(1)部分條文的內容表述未達其意,超出刑法規制范圍。首先,《全民健身條例》第38條規定了“利用健身活動從事宣揚封建迷信、違背社會公德、涉嫌構成犯罪的情形”。經過分析發現,在刑法中單純地宣揚封建迷信、違背社會公德這2種行為并不構成犯罪,只有利用封建迷信破壞《全民健身條例》實施的行為,才可能涉嫌構成《刑法》第300條利用迷信破壞法律實施罪。其次,《社會體育指導員管理辦法》第42條規定“社會體育指導員在開展志愿服務時有宣揚封建迷信和其他不文明、不健康的行為,造成不良影響和后果,涉嫌構成犯罪的”的情形,也存在相同的問題。分析法條同樣會發現,在刑法中單純宣揚封建迷信,實施其他不文明、不健康的條文也不構成犯罪,只有利用社會體育指導員的工作,宣揚封建迷信破壞國家法律、行政法規實施的行為,才涉嫌構成《刑法》第300條利用迷信破壞法律實施罪。因而,該刑事指引性規定的表述未達其意,超出刑法規制范圍。
(2)部分條文的內容缺乏明確性。《少年兒童體育學校管理辦法》第35條、《中等體育運動學校管理辦法》第37條中有關體育安全事故的刑事指引性規定有待進一步的明確化。因為在我國刑法中安全事故有許多種類,能發生在體育訓練競賽、教育教學等活動中的安全事故只有教育設施重大安全事故。所以,上述2條體育刑事指引性規定涉嫌構成的犯罪,只能是《刑法》第138條教育設施重大安全事故罪。因此,該條文未能明確提示涉嫌構成犯罪的基本類型。
(3)部分條文的內容缺乏精確性。首先,《健身氣功管理辦法》第26條關于“從事健身氣功活動,借機聚斂錢財”的刑事指引性規定,表述的精確性有待進一步加強。該條文所使用的借機聚斂錢財的表述并非法律用語,如果要精確地進行犯罪提示,更為恰當的表述應當是“利用健身氣功進行詐騙的活動,涉嫌構成犯罪的,由司法機關依法追究刑事責任”。其次,《健身氣功管理辦法》第26條關于“在健身氣功中,進行愚昧迷信或神化個人的宣傳,舉辦各類‘會功’及其他類似活動”的條文,表述的精確性有待進一步加強。對接我國刑法的內容來看,該條文的真正含義應當是“在健身氣功中,進行愚昧迷信或神化個人的宣傳或者舉辦各類‘會功’及其他類似活動,破壞法律實施,涉嫌構成犯罪的,移送司法機關依法追究刑事責任”。
(4)部分條文的內容缺乏涉嫌構成犯罪的定量因素。如所周知,在我國只有情節嚴重的違法行為,才可能構成犯罪。情節是否嚴重,由刑法的定量因素決定。所以,刑事指引性規定只有與具體罪名的定量因素相結合才能提示行政執法機關,行政違法行為涉嫌構成犯罪的情形,進而為其移送案件劃定明確的標準。而觀之我國體育刑事指引性規定,其中一些條文并沒有與犯罪的定量因素緊密銜接,進而導致移送案件的標準模糊,出現“以紀代法”不移送案件的情形。首先,在體育活動中,擾亂社會秩序、公共場所秩序的刑事指引性規定缺乏涉嫌構成犯罪的定量因素,因為并非所有的擾亂公共、社會秩序行為都可以構成犯罪。在體育活動中,只有聚眾擾亂社會秩序致使工作、生產等活動無法正常進行時,才涉嫌構成《刑法》第290條聚眾擾亂社會秩序罪;只有在具有聚眾擾亂車站、公園、運動場等公共場所秩序,才涉嫌構成《刑法》第291條聚眾擾亂公共場所秩序罪。所以,當行為不具備“聚眾”這一定量因素時,上述擾亂秩序的行為不會涉嫌構成犯罪,體育行政機關無需向司法機關移送案件。其次,根據我國現行刑法單純向他人提供藥品類興奮劑,或者組織、強迫、欺騙、教唆運動員使用興奮劑的行為,不構成犯罪。上述行為只有在造成運動員輕傷及其以上后果時,才涉嫌構成《刑法》234條故意傷害罪。而觀之我國《反興奮劑條例》中,關于提供興奮劑或者組織、強迫、欺騙、教唆運動員在體育運動中使用興奮劑的刑事指引性規定,其中并沒有造成輕傷以上后果的定量因素,所以未能實現與刑法故意傷害罪的緊密銜接。同樣,《全民健身條例》《健身氣功管理辦法》中有關侵犯他人身心健康的行為也只有在造成他人輕傷以上的情況下,才涉嫌構成犯罪,而其中也沒有造成輕傷以上后果的定量因素。
4.1.1 完善體育附屬刑法的內容缺陷 首先,修改《體育法》第49條第2款附屬刑法的“并列立法”方式,增強科學性。應當將賄賂、詐騙、組織賭博的三行為,分別進行構成要件的描述,同時,在第3個行為中增加參與賭博的行為類型。修改后內容變為:“在競技體育中,使用賄賂手段操縱體育比賽結果,進行賭博活動;利用競技體育賭博進行詐騙活動;組織賭博、參與賭博活動,構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其次,修改《體育法》第50條關于侵占公共體育設施的附屬刑法規定,增強明確性。修改后內容變為:“盜竊、搶奪、搶劫、侵占公共體育設施,構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以此明確原條文中侵占行為準確的多種含義,避免類型不清晰帶來犯罪圈的不當擴大的弊端[14]。在全面保護體育公共設施的前提下,保證了刑法的謙抑性。再次,增強《體育法》第51條關于在體育活動中尋釁滋事、擾亂公共秩序的附屬刑法規定的明確性,準確揭示犯罪行為的性質,便于刑法定性。修改后內容變為:“在體育活動中起哄鬧事、造成公共場所秩序嚴重混亂、聚眾擾亂公共場所秩序,構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最后,修改《體育法》第52條有關克扣體育資金的附屬刑法規定,增強明確性。修改后內容變為:“以違法占有為目的,侵吞、私分克扣的體育資金,構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
4.1.2 清掃體育附屬刑法的立法盲區 首先,在《體育法》第47條中增加“關于在競技體育活動中,弄虛作假等違反紀律以及體育規則”的附屬刑法條文。行為類型應包含:(1)裁判員、運動員、教練員等體育從業人員收受他人賄賂,而操縱體育比賽的結果等弄虛作假的;(2)對于幫助運動員使用虛假年齡、虛假身份進行體育比賽的,幫助運動員修改年齡、制造虛假身份的;(3)在體育考試中為考生提供、組織考生服用興奮劑等弄虛作假的。修改后條文的內容為:“在競技體育活動中,使用不同手段弄虛作假等違反紀律以及體育規則,構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
其次,在《體育法》第48條中增加“其他有關興奮劑”的附屬刑法條文。行為類型應當包括:(1)體育主管部門和其他行政機關及其工作人員在國家的反興奮劑工作中不履行職責,包庇、縱容他人非法使用、提供興奮劑的;(2)擅自從事了生產、經營興奮劑的;(3)體育社會團體、運動員管理單位向運動員提供興奮劑或者組織、強迫、欺騙運動員在體育運動中使用興奮劑,造成運動員輕傷以上后果的。修改后條文的內容為:“在競技體育活動中,制造、生產興奮劑,組織、強迫、欺騙他人使用興奮劑,構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
最后,在《體育法》法律責任一章中另行增加“關于體育從業人員貪污犯罪和運動員基本權利保護”的附屬刑法條文。(1)增加關于體育從業人員利用職務便利貪污體育資金的規定,其內容為:“體育從業人員利用職務上的便利,侵吞、竊取、騙取或采用其他非法手段非法占有體育資金,構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2)增加關于運動員基本權利保護的附屬刑法規定,其內容為:“在體育活動中,侵犯運動員人身權利、民主權利,構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
4.1.3 使用司法解釋增加體育附屬刑法的明確性 受限于我國的立法慣例,體育附屬刑法在條文中不能直接列舉刑法適用的具體條文,只能闡釋犯罪的基本類型。一方面,即使是犯罪的基本類型相同其適用的刑法條文仍可能不同。如合同詐騙罪和集資詐騙罪,其基本類型都是詐騙行為,但一個適用的是《刑法》192條,另一個適用的是《刑法》第224條。另一方面,即使是不同的犯罪行為類型,也可能適用相同的刑法條文。因而,在實際使用時,我國體育附屬刑法這種只闡明犯罪基本類型的宣示性立法方式仍可能缺乏明確性,進而影響行為的準確定性。對此筆者認為,雖然我國不能直接在體育附屬刑法中列明所適用刑法的具體條文,但可以針對體育附屬刑法出臺詳細的司法解釋進行逐條解讀,以釋明該行為所可能適用刑法具體條文的全部情況,克服明確性不足的弊端。如可以對《體育法》第52條進行解釋,國家工作人員違反財政制度、財務制度,侵吞、私分克扣體育資金的,應當按照刑法第382條貪污罪定罪處罰;非國家工作人員違反財政制度、財物制度,侵吞、私分克扣體育資金的,應當按照刑法第271條職務侵占罪定罪處罰。通過對體育附屬刑法進行司法解釋,可以達到以下效果:(1)使一般的社會公民能夠確切地理解體育領域中犯罪行為的內容,從而準確地判斷罪與非罪的邊界[15];(2)增強體育法的預測性,警示公民守法,如果將部門法的禁止性規定與刑法禁止性規定截然分離,必然導致公民只籠統地知曉刑法規范的內容,卻不理解行業法律的具體規定[16],而體育附屬刑法及其司法解釋將行業規范與刑法規范相結合,更能夠讓社會公眾知曉犯體育領域中犯罪行為的具體規定;(3)增強流暢性,消除銜接矛盾,用體育附屬刑法的司法解釋明確指出行為所適用的罪名,等于將刑法規范納入非刑事法律中,省去尋找法律的繁瑣過程,增強體育法和刑法的銜接度,避免條文之間的沖突。
4.2.1 糾正體育刑事指引性規定超越立法權限的問題 區分體育附屬刑法與體育刑事指引規范的立法權限,糾正體育刑事指引性規定越權立法的問題。上文所言,體育刑事指引性規定使用了只能由體育附屬刑法所使用“構成犯罪,依法追究刑事責任的”相同或類似立法表述方式,這違反了我國《立法法》第8條第4項關于立法權限的規定,所以需要對其進行糾正。建議將各類體育刑事指引性規定中的“構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相同或者類似表述修改為:“某行為,涉嫌構成犯罪的,移送司法機關依法追究刑事責任”。
4.2.2 完善體育刑事指引性規定的內容缺陷 雖然前文所述的體育刑事指引性規定的內容有待進一步完善,但除去這些規定外,我國其他的體育刑事指引性規定的內容并不存在明顯的缺陷,能夠發揮應有作用。所以,我國體育刑事指引性規定內容的重構只需對有問題的條文進行修改,具體舉措如下。
(1)糾正體育刑事指引性規定中超出刑法規制范圍的問題。應當避免體育刑事指引性規定與刑法的銜接方面出現斷層。體育刑事指引性規定的立法不能恣意而為,應當要對體育領域內可能出現的犯罪行為有整體上的把握,參照與之對應的刑法條文的內容進行立法。首先,應當參照《刑法》第300條利用迷信破壞法律實施罪的內容,將《全民健身條例》第38條中“從事宣揚封建迷信、違背社會公德”刑事指引性規定修改為:“在全民健身活動中,利用封建迷信破壞國家法律、行政法規實施,涉嫌構成犯罪的,移送司法機關依法追究刑事責任”。其次,應當將《社會體育指導員管理辦法》第42條中“社會體育指導員在開展志愿服務時有宣揚封建迷信和其他不文明、不健康的行為,造成不良影響和后果的”刑事指引性規定修改為:“社會體育指導員在開展志愿服務時,利用封建迷信破壞法律、行政法規實施,涉嫌構成犯罪的,移送司法機關依法追究刑事責任”。避免刑事指引性規定超出刑法的規制范圍,出現銜接斷層的問題。
(2)增強體育刑事指引性規定內容的明確。應當避免體育刑事指引性規定模糊不清的問題,因而對于行為涉嫌構成犯罪的基本類型描述應當盡量明確清晰,使執法者能夠迅速地對行為性質進行初步的判斷。應當將《少年兒童體育學校管理辦法》第35條、《中等體育運動學校管理辦法》第37條的條文描述的安全事故進一步明確化為“在訓練競賽、教育教學等活動中,教育設施發生重大安全責任事故”。
(3)增強體育刑事指引性規定內容的精確性。應當使體育刑事指引性規定的用語表述盡量精確妥當,能夠契合我國刑法的用語表述,從而實現二者的順暢銜接。建議將《健身氣功管理辦法》第26條修改為:“利用健身氣功活動進行詐騙活動;在氣功健身活動中,進行愚昧迷信或神化個人的宣傳,舉辦各類‘會功’及其他類似活動,破壞國家法律、行政法規實施,涉嫌構成犯罪的,移送司法機關依法追究刑事責任。”
(4)增加體育刑事指引性規定涉嫌犯罪的定量因素。實現體育刑事指引性規定與刑法具體罪名定量因素的有機結合,為執法機關移送案件劃定明確的標準,避免出現“以紀代法”不移送案件的情形。首先,建議在《全民健身條例》擾亂社會秩序的刑事指引性規定中增加涉嫌構成犯罪的定量因素,將條文修改為“在健身活動中,聚眾擾亂社會秩序,致使工作、生產等活動無法正常進行,涉嫌構成犯罪的,移交司法機關依法追究刑事責任”;其次,建議在《健身氣功管理辦法》擾亂公共秩序的刑事指引性規定中增加涉嫌構成犯罪的定量因素,將條文修改為“從事健身氣功活動中,聚眾擾亂車站、公園、運動場等公共場所秩序,涉嫌構成犯罪的,移交司法機關依法追究刑事責任”;最后,建議在《反興奮劑條例》關于提供興奮劑或者組織、強迫、欺騙、教唆運動員在體育運動中使用興奮劑的刑事指引性規定中,《全民健身條例》《健身氣功管理辦法》中有關侵犯他人身心健康的刑事指引性規定中,增加造成輕傷以上后果定量因素的規定,實現與刑法故意傷害罪的規定緊密銜接,明確體育行政執法機關移送案件的標準,避免是否移送案件的困惑出現。
當代中國全面依法治體已成為我國體育事業建設的本質要求,特別是黨的“十九大”之后,堅持法治國家、法治政府、法治社會一體建設成為國家法治建設的重中之重,而體育法中的犯罪條款作為刑法的重要補充,自然是全面依法治國不可或缺的一環。倘若其存在的問題不能得到及時修改完善,必然制約我國體育法治建設。因此,體育犯罪條款內容的修訂理應得到理論界與實務界的重視。而筆者認為,問題的解決既要隨著我國立法進步的整體推動,又要具體研究探討體育立法中的具體問題。確如耶林所說:“法的破與立,是對抗的力量關系體現。正像平行四邊形產生脫離于最初的方向,漸漸向對角線靠攏。而法律規范只有克服缺陷,方得再生。”[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