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錦江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8)-24--01
秦穆公,秦成公的弟弟,春秋五霸之一,出現在中學課本里的人物,在位39年而逝。
像這樣一位偉大的人物,活著的時候,便攪的世界不安生,又是東進,又是西擴。臨死了,也要搞一個大新聞出來—他要人殉葬,很多人。
一次群臣聚會,大家飲酒樂甚,好不快活,穆公喝的正在興頭上,突然蹦出來一句:咱哥幾個,不能光活著的時候樂呵,等我哪天不在了,還得接著樂呵!
下面子車氏的三位好漢齊聲答應:不論生死,我等都愿追隨您的腳步!
這下麻煩來了,您三位好漢瞎湊什么熱鬧。
西周以來,中原地區人殉已經很少了。人殉不符合禮,是當時人人所共知的事情。秦國作為諸侯國中脫離周的管制較為晚的一個,卻始終盛行人殉。
秦穆公在位的時候,殉葬還是有一套制度的,到了戰國時期,秦獻公才以法律的形式禁止殉葬。具體的規章典范不可考,不過大墓的人殉數量有多達百八十人的,稍微小一點的墓葬也有人殉的現象,具體應該參考墓主人生前的地位。
像穆公這位,應該是春秋時期秦國地位最高的了,那陪葬的人可不得多整幾個。
這還不算完,光多他還不過癮,還得帶點“精品”下去,這就有了之前酒會上的一番對話了。也就有了這首秦風 黃鳥。
“交交黃鳥 止于棘 誰從穆公 子車奄息
交交黃鳥 止于桑 誰從穆公 子車仲行
交交黃鳥 止于楚 誰從穆公 子車針虎”
從遠方飛來的黃鳥,停留在酸棗樹,桑樹和荊棘樹上,吃著棗子,桑葚補充體力。是誰陪葬了秦穆公呢?是子車氏的奄息、仲行、針虎三位。楚是荊的別稱,有痛處的含義。
看到這里,我覺得有點奇怪,酸棗樹和桑樹都很稀松平常,唯獨荊棘樹很奇怪。黃鳥是想不開了?非要停留在荊棘樹上休息,就不怕被刺到,受到傷害嗎?上面又沒有果子吃。
子車氏乃是關中的周族遺民,周朝東遷后留在故土,歸附與秦國。而在穆公時期,尤其以奄息、仲行、針虎三位賢才聞名于世。從秦襄公受封的一百余年以來,經過三四代人的努力,周秦兩大原住民表面上已經不分彼此,然而這首黃鳥的出現,卻從側面道出了當時暗流涌動的格局。
以黃鳥來比喻子車氏三杰,以樹木來比喻秦穆公,這是顯而易見的套路。可作此詩的人卻不安好心,把穆公比作長滿刺的荊棘,應該指的是穆公連年征戰,秦國死傷了不少人才。放到這首詩里面,則應該特指穆公公然要求三位賢才陪葬了。
由此可見,這位作者應該也是一位周朝遺民才對,寫作本詩,是在替自己的同胞鳴冤。
稍微聯想一下,樹木和鳥的比喻,“良禽擇木而棲”最為出名,這里應該也有規勸世人的意味:剛開始跟著穆公還可以,到最后他就要刺傷你啦。伴君如伴虎,封建帝王的行為不受約束,想怎么來就怎么來,穆公僅陪葬就有177人之多,令人咂舌。
再擴展一下,秦襄公受封奪回失地以來,三四代人已經過去,按理說已經融合得差不多了。可本詩卻又把這個問題拋了出來—秦人要適應周文明,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作為后來者,秦國后來即便完成大一統,在文化和心理認同上還是沒有徹底和周文明融合,以至于十幾年就分崩離析。從這一點來看,這首黃鳥還頗有預言性質。
“維此奄息 百夫之特 臨其穴 惴惴其栗
維此仲行 百夫之防 臨其穴 惴惴其栗
維此針虎 百夫之御 臨其穴 惴惴其栗”
只有這三個賢才,可以與數百名敵人相匹敵,我走到他們的墓穴,忍不住哀傷的渾身顫抖。
這幾句詩,就更加露骨的表明了作者的身份,一百多號人陪葬,只有這三個人值得書寫,為什么?因為他們是百(wo)人(men)之(de)才(ren),是社會精英。
這三個人的命運,令后世的文人頗為感慨,陸陸續續出現了一大批以子車氏三杰的故事來寫文的名人。比如曹植,陶淵明,柳宗元,蘇軾。
這里引用幾句曹植的詩:“功名不可為,忠義我所安。秦穆先下世,三臣皆自殘。生時等榮樂,既沒同憂患。誰言捐軀易,殺身誠獨難。”
不過,這也反映了古代文人的價值取向有問題,歷史畢竟是人民的歷史,沒有秦國人民大眾的推動,僅憑秦穆公和三個人才就能成就秦國的霸主地位?憑什么僅僅歌頌三良,而忘卻了千千萬萬的底層人民?
“彼蒼者天 殲我良人 如可贖兮 人百其身”
蒼天在上,你為什么要帶走我們的好人!如果可以把他們三個從地府贖回來,死三百個人也是值得的。
黃鳥這首詩,鋪排的陣勢比較雄壯,卻寫不出蒹葭那樣的感動。有的只是“人百其身”樣式的悲痛。秦穆公死后,秦國再無力東征,詩人對于三良的哀嘆,或許也結合了對秦國命運的哀嘆。
然而殺戮的種子已經種下,日后的坑殺四十萬趙軍,修秦始皇陵寢而殺工匠,都是這顆種子的生根發芽。
為族惜才,為國惜賢,可又有誰,去惜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