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耶
平靜、平庸、平鋪直敘
冷冰冰的客觀,冷漠地看著我
“你看看吧,看看吧,這就是你!”
像一個人的冷言冷語
鏡子沒有放棄
甚至是頑強的執著
它從來就沒打算和解
哪怕全部接納,在另一個角度上
與我格格不入
“每個人都需要一面鏡子。”
我與整個世界形成對稱
鏡子用接受來揭示、揭發
事物矛盾在正反方向上
我陷入關照,在越來越暗的
光亮里,深刻地介入
天色仍然很亮
太陽隱沒在西山另一側
事物更顯現立體感
停頓在菜市入口的妻子
彎著身子挑選芒果
芒果散發出微黃的光芒
照耀著整個街市,和我們
使這個傍晚有了黃昏的氣息
水果攤主語速很快
“保你吃,不好吃不要錢!”
芒果圓潤、安靜、無奈
拿得起,也能放得下
從眾多比喻里從容脫身
像此時的天色
不動聲色,無所不在
很多人穿行而過、視若不見
在一個堅硬的規律里
淪陷,沉沒
這是一場游戲
聲東擊西,或者東西夾擊
在水里,魚是自由的,真實的
不停地尋找,一條不存在的出路
“你沒有忠實于你自己!”
蓮葉高出水面,形象作為論據
論證出我們滿意的觀點
邏輯里規則早已松懈
毫不相干的事物被一池水包裹
它們在內部得到還原,回到了自己
游戲結束,水撤出柔軟的堅持
所有的聯系,多么虛弱,多么虛無
思想者從來沒有過思想
吶喊的人一直沒有發出聲音
旗幟把飄揚的姿態舉得高高的
駿馬已經抬起的第一步
還在暗暗發力,蓄勢飛奔
上天收去自然光線
一盞燈力不從心地照亮
昏昏沉沉的人間
廣場上的人群終于散去了
花崗巖還原成一塊一塊石頭
雕塑回到沉重的身體里
皇帝成為一個普通的人類
不得不穿上,已經舊了的衣服
夏日七點多的太陽
被七八層的大樓隔在一邊
我在樓的陰影里練習倒走
我想把四十多年來走過的路
再一點一點走回來
這只是我突然冒出的荒唐比喻
事實上,我是聽從了醫生的勸說
用倒退的方式收回直立的偏執
緩解曲折了的,腰椎疼痛
賣冷飲的店伙計在做營業準備
一盆臟水潑在地上,向前沖出波浪
仿佛又是一場出師未捷
它沖出不到半米,就很快干涸了
像我這一生
還沒有開始,就接近了尾聲
覆水難收。時光如水啊
我知道,不論我怎么倒退
也退回不到過去,消除不了身體里
越來越多的疼痛
河水到了盡頭
她仍然豎抱著這個道具
規則里的起立、鞠躬,掌聲響起來
另外的浪潮推動著,她往后退
再往后退,大幕徐徐拉合
舞臺關閉、拒絕,她被還原
到生活的本身,陷阱幽深
樂器回到了材料,占據一抱的空間
一個幽微的心眼里
是裝不下多少事物的
聲音進入誰的耳朵,就成了誰的心事
琵琶是必要的拐杖像一只船
帶著她。黑壓壓的人群,黑壓壓的重量
高潮在看不見的遠處,曲調既成
聲音虛無,她不相信書本里的注釋
水曲折地經過,帶上河的一部分
她看到了,慣性的手指從琴弦上劃過
高音高出了人聲,河水到了絕境
這最后的音調,往前一栽
在儀式上,演奏出微小的瑕疵
符號在我的身上
里一層外一層,再一層
輕飄飄的,將我緊緊覆蓋
父親母親在前面,女兒在后面
用括號將我限定。這不是圍困
我屬于他們,他們也屬于我
我們相互注解,成為彼此的詞義
在絕對的句式里,完整地
承擔起各自的責任
村莊還在,老家的房子還在
大門已被砌上,門前場地荒草繁盛
兄弟姐妹分散在幾個城市
我在他們中間,著重的點號牽扯
每一次想起,就有些頭重腳輕
逗號在一個個時間刻度上提醒
從來沒有成功的感覺,“在路上!”
我告誡自己,用引號自圓其說
感嘆號感慨出無常和有常
句號就在某地等著,我明白
省略和破折,都是命運
它們都是有限的
歧義一直都在,我仍堅持著
自己的理解。符號及時打住或展開
一層一層,仿佛永遠沒有止境
表象的,它們都是本質的表現
意義從未出現,沒有誰愿意放棄
這漏洞百出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