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異
2018年除夕,韓國首爾。一個為期5天的兒童偶像訓練營正式拉開序幕。不大的排練廳里,擠滿了從中國80多個城市海選出來的40個孩子。他們由家長陪同著,年齡最小的4歲,最大的14歲。這些孩子將在這里完成一系列偶像訓練體驗課程,包括舞蹈、模特以及個人寫真拍攝等。
在《偶像練習生》《創造101》等節目大熱后,韓國的練習生制度對國人來說已不再陌生。上世紀九十年代,以唱跳組合為代表的韓流文化席卷亞洲,批量生產出了一眾令人瘋狂的偶像組合:H.O.T、SuperJunior、少女時代、EXO……整個產業體系發展至今已極為成熟,而練習生制度正是這個產業的基石。
娛樂公司通過各種節目海選面試出苗子,成為練習生后,再經過2至6年的時間進行各種嚴格的訓練和打磨,層層篩選出符合標準的人選,確定合格后,量體打造曲目,最后正式包裝出道。
十幾年前,就已經有很多中國青少年奔赴韓國,渴望成為偶像練習生的一員。韓庚、宋茜、鹿晗、吳亦凡、張藝興、黃子韜等國內當紅藝人,都是練習生出身。近年來,這波熱潮呈現出低齡化趨勢,專屬兒童的偶像訓練營應運而生。
創始于2010年的STKT是這次兒童偶像訓練營的主辦公司。在談及童星培養時,老板謹慎地表示,她并不認為自己做的是童星教育,而是兒童綜合素質教育。
這也是偶像練習生培養的邏輯:可以長相平平,出身普通,但不能不努力。偶像的身體、技能到思想,都是可以被精確、科學又成熟的流程訓練出來的。就像在訓練營休息室里,一個希望孩子能成為藝人的父親,在教育兒子時說的:“有一天你做的所有的事情,能讓任何人挑不出毛病來,你才算成功,知道了嗎?”
中國的素質教育歷來在實踐中被等同于舞蹈、樂器演奏、表演等才藝訓練,在家長眼里,以培養明星為目標的韓國練習生制度,剛好可以和自己的訴求對接在一起。

兒童偶像訓練營里的中國家長,幾乎都給孩子報了至少兩項才藝。舞蹈和鋼琴是最常見的選項,甚至有的孩子學了七八樣,包括模特、鋼琴、書法、唱歌、畫畫和至少兩個舞種。
在這40名未來之星里,10歲的河北女孩李睿涵比別人表現得更努力。她的談吐有時候會流露出超越年齡的老道,說自己從七八歲就埋下了明星夢,這次是抱著堅定的“出道”心態來韓國的。
家長們在休息室討論,往往會聊起學哪種舞蹈培養氣質更見效。而李睿涵關心的點和大人們不太一樣,她喜歡節奏感強烈的爵士舞,覺得跳起來歡快,她非常享受演出跳舞時吸引到觀眾眼神的感覺。她經常心懷羨慕地圍觀那些已被選拔出道,參加商演的少女組合排練。但如果問她是不是認為自己可以出道了,她會干脆地否定,說自己跳得還不夠好。
孩子們之間也有一些小小的嫉妒和競爭情緒在暗流涌動。在一次配合拍攝中,需要幾個人站定隊形在鏡頭前擺Pose,老師選了李睿涵到前面去下叉。然而,李睿涵還沒來得及開心多久,就看到后面人的眼神開始不對勁。下課后她去更衣室,意識到有人已經快哭了,看到李睿涵,很不友好地拋下一句:“要是疼就別下叉了?!崩铑:裁炊紱]說,就出去了,那一刻的感覺讓她非常不好受。
和其他父母不太一樣,李睿涵的媽媽并不支持自己的孩子成為偶像。雖然她自己以前也有過成為服裝設計師的夢,知道心懷夢想是什么感覺,但明星這條路太殘酷了,萬里挑一,何其艱難,她覺得明星是不快樂的。
她甚至不愿意給李睿涵報更多的班,或者勉強孩子參加鋼琴考級,覺得太累了。她說不出為什么要陪孩子來首爾,也對練習生制度知之甚少,但即便如此,她還是決定支持女兒,為的僅僅是讓女兒不留遺憾。
李睿涵媽媽的擔心并非多余。韓國偶像市場競爭極其慘烈,光是首爾就有4000家經紀公司,每天都有7到8個組合出道。首爾弘益大學的步行街是當地有名的街頭表演地點,那里經常有被流水線淘汰的練習生,心懷不甘地繼續唱歌、跳舞,只不過收入只有路人零星的打賞而已。
演藝公司又如何來看待這些兒童練習生呢?“我們從來不會主動說什么樣的人會成為童星?!盨TKT的老板說,“星這個東西本身就是‘神賦予的職業,因為它占據著天時地利人和?!?/p>
負責教孩子們跳韓舞的韓國老師趙賢俊,曾輾轉多個經紀公司,做過五六年的練習生。看著這些孩子,他的心情較為復雜,有欽佩,覺得一天跳六個小時對這個年齡的孩子來說太不容易;也有后悔,說自己當初成為練習生時已經年紀太大了;還有一點同情,因為中國人在韓國練習生體制里想要出頭,是很難的。
在趙賢俊看來,極其依賴粉絲的韓國偶像市場已經趨于飽和,即使出道也很容易在一年內就迅速消失。他覺得最難熬的,是當練習生時的迷茫期。“我們每天早晨起床,先去健身中心鍛煉,再去公司上舞蹈課,然后是唱歌訓練,不停地練習,最后結束回到宿舍已經到了凌晨,再睡一覺,醒來,繼續重復這樣的生活,無限循環。”
有時候,趙賢俊會異??释窘o他們一個回應,一點盼頭,哪怕只是讓他們知道離出道日期有沒有近了一點。但公司不會回答他們,回答了有可能更受打擊,這才是最痛苦、孤獨和無助的地方。“因為想要成為偶像,本身就是一場孤獨的戰爭?!壁w賢俊說。
人們常常以為在韓國當偶像,最重要的是舞要跳得好,要長得帥或漂亮,歌要唱得好,個子還要高,但趙賢俊說:“最重要的是你會不會愛惜自己,又有多愛惜自己。”
沒有人氣時會遭冷眼,會被網友罵各種難聽的話,這都會讓人遭受很大的精神沖擊。因此趙賢俊身邊曾經的練習生或已成為偶像的朋友里,“就算星途順利,人氣不錯也覺得非常孤獨、憂郁,心理上很疲憊。這樣的人有很多。有愛護、珍惜自己的能力,才是身為偶像最重要的一點。”
大年初五晚上,短短5天的訓練營體驗就要結束,李睿涵和媽媽去了首爾最高的首爾塔。在那里,母女倆可以俯瞰整個首爾夜景。而黑夜里,有人正在街頭唱著自己想唱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