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文化“走出去”的對外傳播大戰略下,影視作品作為大眾文化之一,自然成為了跨文化交流的生力軍。本文從文化認同的視角出發,以中國幾部具有廣泛影響和觀眾口碑的電影為參考藍本,分析其臺詞翻譯的策略和效果對電影的影響,以及目的語群體對電影所傳達的中國文化的接受度與認同度。中國電影作為展現其民族意識和文化信息的媒介,在傳播中國傳統文化和促進跨文化交流方面起著不可忽視的作用。在中國藝術“走出去的過程中,最重要的就是價值觀和文化的接軌”,電影字幕的翻譯是其中一個不容小覷的重要環節,它極大地影響著目標語受眾群體對電影故事內容和主旨的理解,以及對電影所傳達的文化和價值的認同。
錢紹昌先生指出,影視語言的特點在于其“聆聽性、綜合性、瞬時性、通俗性和無注性”,許多經典影片的臺詞在精雕細琢之后,語言尤其精煉利落卻又文采卓然,或通俗簡樸描畫人生百態,或意味雋永彰顯文化內涵。總體而言,那些在海外觀眾中贊譽頗高、接受度好的中國電影除了作品本身的主題、質量符合受眾的期待之外,中國特色的電影臺詞和有效的翻譯也功不可沒,尤其是當臺詞中具有典型中國文化特色的詩詞歌賦、典故成諺和其他文化負載詞的時候,電影臺詞的翻譯便顯得尤為重要。如電影《金陵十三釵》中的“商女不知亡國恨”源自李商隱的《泊秦淮》;電影《紅高粱》中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出自李白的長詩;《臥虎藏龍》中玉嬌龍吟誦的“瀟灑人間一劍仙,青冥寶劍勝龍泉……皇途霸業談笑中,不勝人生一場醉!”此詩也極其瀟灑逍遙,正好配合電影的意境傳播。這些詩詞的引用強化了對人物性格和身份的塑造,刻畫出極具中國傳統審美的人物形象。
電影臺詞中還常常運用用典、化典、成語、俗語等方式,增強語言的傳播效果。如電影《赤壁》中“強弩之末不能穿魯縞”“曹操自封為丞相,挾天子以令諸侯”“助紂為虐”等臺詞,運用化典的方式來展現影片中角色的境遇和關系,提示了劇情發展的方向。
電影臺詞中還有反映歷史發展、社會制度、民俗風情、生態地域等特征的文化負載詞。如電影《金陵十三釵》中的“閻王爺、釣魚巷、頭牌、二流子”;《英雄》中涉及中國傳統醫學的“氣血攻心,膈俞穴入、步廊穴出”等詞語;《臥虎藏龍》中反映中國社會倫理制度的稱呼“卑職、師娘、師傅”,表示官職的“翰林”等。這些電影臺詞中所蘊含的中國文化內涵和美學特征,向觀眾投射了某種特定的中國意象,而目的語觀眾在接收臺詞的同時,實際上也是對中國傳統文化的接受和認同的過程。
由于文本表述形式與展現手段的獨特性,電影臺詞翻譯的過程被認為是一種跨語言、跨文化和跨學科的過程。在將中國電影向外譯介和傳播的過程中,電影臺詞的翻譯要考慮到目的語觀眾對語言、文化和審美的接受需求,不單只向觀眾傳遞影片的故事情節,更應有助于觀眾從中了解和接受本土文化。因此,通過歸化和異化的翻譯策略,對影片中具有典型中國文化特色的臺詞進行翻譯,是國產影片實現跨文化交流的有效方式。
歸化,通常指譯者在翻譯時采用一種透明而流暢的譯文,從而使得原語文本對于讀者的陌生感(strangeness)降至最低。就電影臺詞的英譯而言,可以說是用“符合英語民族的語言習慣、思維習慣,來講述中國故事、宣傳中國文化,用譯入語文化傳統來替代或描述中國特有文化的表達法”,因此更容易為目的語觀眾所理解接受并產生文化認同。
中西方語言層面的差異主要體現在語音、語形、語義、語法的差異上,就電影臺詞的歸化翻譯而言,主要集中在語義的處理上。首先電影臺詞中一些稱呼和官職采用了歸化翻譯策略,如張公公(Mister Zhang),大王/丞相(His Majesty),劉豫州(Lord Mayor Liu)等,用英語中的相關對等語進行意譯,可以讓目的語觀眾與影片中的相應官職直接關聯起來,便于他們了解角色的身份和地位。雖然觀眾對于漢語中“劉豫州”一詞的歷史背景并不清楚,但這種譯文并不影響他們對劉備身份的了解與傳播。
此外,在句子語義的翻譯中,歸化也是比較常見的。電影《紅高粱》中的“有會出氣兒的沒有”,表達了受人冷落的不滿與憤懣,意譯為“Is there anyone awake”。反問句式雖也能表現出被無視的不滿,但用“awake”替代“會出氣兒的”,總的來說語氣上的強烈程度削弱了,難以讓觀眾與人物角色一樣感同身受。電影《臥虎藏龍》出現了一系列“不敢當、過獎了、獻丑了、哪里話、哪里哪里、折煞我了、承讓承讓”等詞語,在中國文化中表示謙恭、禮貌的語句,顯然這與西方文化強調的個人價值觀有很大不同。因此,譯者為了適應西方的交際習慣和實現字幕的交際功能,一般會采用歸化的策略而翻譯成“Thank you,you are welcome, that’s OK”等語句來進行統一表達。當然,有時為了加強觀眾的理解和接受程度,會省譯一些與故事關聯性較弱且不影響觀眾理解的信息,如電影《赤壁》中的臺詞“這不叫如虎添翼這叫如虎添璞”“諸位不必多禮”在翻譯時分別省譯了“這不叫如虎添翼”和“不必多禮”的部分,這是為了西方觀眾更好接受傳播的因素。
在電影臺詞英譯中的語境層面,主要涉及臺詞的上下文語境、影片中的情景語境和中國文化語境。上下文語境和情景語境,與電影臺詞的效果關聯較大,對影片氣氛的形成和故事情節的推動有重要影響。有時同一個臺詞在影片中多次出現,但出現的具體語境會發生變化,因此在翻譯的時候也要酌情考慮而區別處理。
比較典型的如電影《英雄》中的“我們再也不會浪跡江湖了”,翻譯成“No more drifting, no more roaming”,翻譯語句所構成的排比結構整齊,語句凝練。“江湖”一詞在該片中出現了三次,在中文語境中常指俠士行走世間,縱橫四方,有特定的文化內涵,而在英語中沒有相應的對等語。譯者結合電影不同的情境和語境,在另兩處分別譯為“living a carefree life”和“drift”,給人一種瀟灑自在和漂泊無定的感覺。
有些臺詞的翻譯則是置身于整體的中國文化大語境之下,因此在翻譯時要考慮的是中西方文化語境的接受適應度。如影片《金陵十三釵》中“閻王爺在哭你呢”、《我不是藥神》中“人就沒了”、《霸王別姬》中菊仙所說的“早就入土”,都是對死亡直接或委婉的表述,在結合臺詞的上下文語境和英語國家的文化語境下,也都相應地譯成了“The death weeping for you”“He will be gone”“be six feet under”,如此翻譯不僅能體現語句的時態特點,還能表現人物的語氣心情,同時還巧妙的結合了所要表達的文化內涵。
人類文明發展的共性和文化的同質性,也使得文化的翻譯成為可能。而在電影的臺詞翻譯中,文化因素既是影片吸引觀眾的魅力所在,也是翻譯難點。“歸化翻譯”是最貼近譯語文化的對等語,它能傳譯臺詞中的文化因子,以降低中國文化對目的語讀者的陌生感,使他們能夠理解、接受并欣賞中國文化。
一種翻譯方法是采用“意譯”的方法,盡量使用英語文化中相同或相似的表達來翻譯。影片《我不是藥神》中,有些與宗教相關的臺詞在翻譯時就盡量弱化了佛教文化。如“黃泉(afterlife)”“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There is greater merit in saving one life than in building a seven-tier pagoda)”“你不入地獄誰入地獄(You cannot escape your destiny.It’s a dirty job, but someone got to do it)”的翻譯,這也是通過歸化翻譯來順應大多數英語國家觀眾不同的宗教信仰,避免宗教文化沖突。
此外常見的還有成語俗語的翻譯,如電影《紅高粱》中的“見錢眼開(money-grubber)、眉來眼去(flirting 調情)”;電影《我不是藥神》中的“比猴還精”翻譯成英語文化中的“as sly as a fox”;《英雄》中“大音希聲之境”意譯為“a supreme state”等,都傾向于用簡潔、切近的語言來翻譯原語的意思,傳達原語的文化,再現原語的意境。
另一種常見的翻譯方法就是“省譯”。中西方文化的異質性較大,為了盡量減少目的語觀眾的理解困難,增強觀影的體驗效果,保證文化層面的有效交流,采用“省譯”犧牲原臺詞中文化內涵較強的表達也是可以接受的。如電影《英雄》中“三教九流,人來人往”一句采用了減譯的方法,放棄了“三教九流”原本的文化色彩,翻譯成“Here, you’ll find all sorts of characters”。
采用歸化策略來翻譯電影的臺詞,是基于文化本身存在的共性,這種翻譯策略在電影臺詞或字幕的翻譯中也是普遍適用的。電影向外傳播的目的和歸化翻譯策略的目的具有一定的共通性,用最貼近、自然、流暢的語言來傳達影片的故事和文化,引發觀眾的共鳴和認同,電影和翻譯實現跨文化交流的共同目的才真正得以實現。
“異化”,是指譯者在翻譯時故意保留原語文本當中的某些異質性(foreignness),以此打破譯入語的種種規范,主要指在詞匯層面上或目的語文本的局部,采用以原語或原語文化為取向的表達方式。在電影臺詞翻譯中,使用異化策略旨在保留原臺詞的文化內涵和特色,以這種“異質性”給觀眾帶來異域風情的新鮮感和吸引力。我們可以從符際翻譯、語內翻譯和語際翻譯這三個方面進行簡要解讀。
電影的“符際翻譯”主要涉及臺詞的口語表達、文字字幕、電影畫面、背景聲音等,其各個方面的關聯配合和互文參照可共同表達影片信息,展現影片效果。《我不是藥神》中有一個場景是程勇在回店時看到店門上被房東貼上了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交租開門!!”而同時字幕上顯示了這張圖片內容的英譯“Rent for the key”,這實際上就是一種將圖片轉換成文字的符際翻譯。影片在翻譯時省去了原語當中的兩個感嘆號,削弱了房東催租的急迫心情,如果用大寫字母稍作修改“RENT for the KEY”表現力會更強。
大多數影片對于片中出現帶有中文的畫面或無臺詞圖像,都是選擇零翻譯的。雖然對國內觀眾而言并不影響對劇情的理解,但這種符際翻譯的缺失可能會對國外觀眾造成困惑。而這部影片畫面中多次出現程勇的店名“王子印度神油店”,假藥販子張長林在舞臺上方做宣傳時懸掛“熱烈歡迎醫學院國際著名專家張長林院士蒞臨指導”等虛假信息,影片就沒有進行圖片文字和字幕英譯之間的轉換,這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目的語觀眾對背景信息的了解,另一方面這種純粹出現的中國漢字,同時也能激發觀眾一定的東方文化聯想。這部影片中還展現了臺詞的“語內翻譯”和“語際翻譯”同步進行的現象。影片開頭程勇給其生病的父親喂粥時,二人是用上海方言對話的,字幕展現時用普通話轉換了二人的對話內容。上海話和普通話是屬于同一文化體系的漢語,二者之間的語言轉換可歸于語內翻譯;與此同時再根據這種語內翻譯將漢語臺詞轉譯成英語,即完成語際翻譯過程。當然這種語內翻譯對大部分目的語觀眾的影響較小,因為無論上海話還是普通話,對他們而言都屬于難以理解的異質信息。
在跨文化對外傳播過程中,“語際翻譯”的效果和作用則是影片臺詞翻譯的重中之重,異化翻譯策略在對文化“異質性”和“陌生感”的保留方面也有度的考量。“語際翻譯”中異化策略常用于人名、地名、書名、朝代名等專有名詞和一些普通名詞,而且很多時候還與歸化翻譯相結合。如某些電影中出現的詞牌名“《秦淮景》(The Qin Huai View)”,人名“掌柜李大頭(Datou Li),羅漢大哥(LUO Han Brother)”,地名“十八里坡(Slope Shibali)”,普通名詞“風水(Fengshui),包子(Baozi)”等,在譯文中都保留了中國文化特色,能給目的語觀眾以耳目一新的感覺。
電影臺詞的翻譯作為跨文化交流的紐帶和橋梁,涉及了口語臺詞、文字符號、圖像畫面、聲音色彩等諸多因素的傳譯,具有跨語言、跨學科、跨文化的交際功能。歸化策略和異化策略的靈活使用,能夠有的放矢地對影片臺詞進行最有效的翻譯,最大程度的傳達影片的內容和相關的文化,引發觀眾對兩種文化同質性的欣賞和認同,異質性的接納和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