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冬冬
(泊頭職業學院,河北 泊頭 062150)
張藝謀導演的《影》改編自軍旅作家蘇進的小說《三國·荊州》,這部影片自上映以來受到觀眾的好評,豆瓣評分7.7,微博推薦也達到85%。張藝謀導演在這部影片中要權衡歷史權謀、人性主題,還不能舍棄最擅長的風景色彩,所以張藝謀導演很好地融入了“寓言化敘事策略”,讓敘述的人物、主題和情節帶著雙層含義,既有意義的留白又能造成敘事的突轉,讓整部作品的藝術性和流動性展示得很完美。
《說文解字》:“寓,寄也。”“寄,托也。”《莊子·寓言》:“言十九,藉外論之。”從這些文獻中不難發現,“寓言”指的是一種寄予其他某種媒介,增強說服力,而不明確說明的修辭方式和說理方式,可以不拘泥于嚴格的文體定義。諾斯羅普·弗萊也曾說,任何作品的深入探究實質上都是寓言式策略。所以任何經典而富有魅力的文學作品都有意無意地從寓言藝術中汲取養分,從而或多或少地具有某種引人深思的寓意性,以達到敘事翻轉和敘事留白的效果。
影片中沛國大都督子虞在八歲時,父親被仇敵殺害,他的叔叔為其找到身形和長相相似的替身進行殘酷的訓練和培養。而且這個影子境州(這是子虞為了完成收復境州夙愿為其起的名字),也一直生活在陰暗潮濕的暗道中,覺得自己只是替身沒有自我,沒有未來。這時候子虞的夫人小艾面對相似的兩人,感情和欲望也有了傾斜和背叛,當影子在迷茫地囈語“我只是影子”,這時候小艾的回答“你是人”,成為影子從黑暗走到臺前,從認命奴性走向斗爭反抗的堅強支撐。在這里影子成為一個隱喻,這是導演運用的寓言敘事策略:影子表面是完成任務和承擔風險的替身,實則是人內心深處影子和人的矛盾體,境州思想和人性的變化軌跡正是這種矛盾體的競技斗爭軌跡,最終境州“人”的心理打敗了“影子”的心理,從甘心赴死的宿命感,轉為殺死子虞,取而代之,自己主宰自己的命運。雖然這個歷程有著正能量的宣揚,但境州最終殺死沛公,嫁禍子虞的冷血和理智,讓人唏噓不已,這就說明人性的黑白、善惡和正邪,就在一剎那之間,人性的復雜和多面,就像每個人心中都存在的一個影子。
小艾最后奔到門口的敘事留白也為這部影片的結局增加了隱喻性。美學家伊瑟爾曾經提出過“意義留白”的理論,他認為文本適當留下不確定性的“空白”,讓讀者必須依靠自己去發現文本潛在的密碼。“奔跑”筆者認為是對子虞死亡的余情和對境州嗜血冷血的恐懼,而“停滯”則是對陰謀和人性的默認和無助,就像開頭小艾說的:“這場戰爭中沒有女人的位置。”最后小艾這種動作和表情,就在宣示著女人在男人的世界仍是附屬狀態,最終小艾的人生也會變成“影子”的人生,看透殘暴、陰謀和冷血,她會選擇怎樣的人生,她的人性又會如何發展,這也是這部作品真正敘事留白的思考。
電影中的色彩作為一門美學藝術,和舞蹈、表演、音樂等一樣,都是通過視覺和聽覺等形式來敘述電影故事,而觀看電影的同時也是色彩解碼的過程,解讀色彩背后的寓言就是解讀角色和情節的過程。而對色彩的寓言化打造最豐富也最成功的當數張藝謀導演。所以觀眾每次看張藝謀導演的影片都能感受到他在用畫面和色彩講故事。比如《英雄》中有四種顏色,四種顏色表面都是風景自然色和服裝配飾搭配色,但實際蘊含著很深的寓意,這便是在用色彩烘托人物,刻畫情節,其中寓言化敘事的痕跡非常明顯。
這次張藝謀導演在《影》中又是一次色彩的創新和升華,他摒棄以往的艷色和多樣色,使用中國傳統文化的單調黑白水墨入戲,全篇黑白素色處理,綿綿細雨、幽暗宮殿、懸崖石壁、黑白太極、傳統書法,這些配色預示著劇情的陰森、肅殺,暗指人物內心的陰暗和詭譎。當然全篇還有一個變色,那便是紅色,在水墨的陰暗背景下,血液的紅色顯得很突出很刺眼,讓觀眾感覺角色骨子里的血性,比如忠實士兵和將領的各為其主,比如沛國公主戰死疆場的尊嚴宣示,還有小艾和境州欲望的曖昧和沖動,這種紅色的點綴和水墨的渲染完美融合,在靜默的水墨畫中各位角色陰謀詭譎,暗潮洶涌,一次次的血染都在為劇情的翻轉打下基礎,比如子虞、境州太極圖中的血腥虐殺、奪取境州的傘刀大戰,都在為沛公和子虞陰謀的翻轉做準備,最后的血色噴涌達到高潮,而子虞和境州、真身和影子的決戰也成為經典。而且水墨畫還有一個特點便是在黑白之間有許多的漸變色和模糊色的灰色地帶,這也象征著中庸之道,喻指著歷史和人性并不是非黑即白,它是一種流動的變化,也是一種復雜的矛盾體,就像影片中沛國公主素萍大聲控訴的那句:“什么是真的,都不是真的。”所以真真假假、黑黑白白難以定論。
《易經系辭》中提到:“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兩儀就是陰陽太極,指的是浩瀚宇宙間一切事物和現象都包含陰和陽,以及表和里兩面,而它們之間又互相斗爭互相依存,這是物質世界的一般規律。這種太極陰陽的圖案和陰陽權謀之間的肅殺在影片中多次出現,這需要觀眾們穿過表層去解讀其中暗含的寓意。在影片開場,小艾在陰陽八卦圖中投擲著龜片進行占卜,最后說出:“這場戰爭是男人的爭奪,是賭上性命的成者為王敗者為寇。”這樣的卜卦之詞,便解開了一場權謀的明爭暗斗。爾后在子虞訓練影子成為攻破境州城池的棋子之時,太極圖也多次出現,曾經打傷子虞的境州守將楊蒼擅長使用硬如磐石的大刀,加上楊巖武功中的剛烈似火,所以在太極中主陽,于是子虞研究用女子沛傘的陰柔似水,來以柔克剛,這正好符合太極的精髓要義。而且作為影子的境州忠心耿耿、坦蕩陽剛,卻一直是影子的宿命,站在太極圖中的陰處、暗處,而陰險詭譎、佝僂羸弱的子虞則是堂而皇之的大都督,站在太極的陽處,兩者的陰陽對峙,就像人性的對決,也預示著境州和子虞有一場人性的廝殺。而且小艾作為一位重要的女性角色,在男人的權謀中也是一位關鍵人物,從她對影子境州心境和人性的影響,從她在陰陽太極陣中對武功的頓悟,又和境州配合把子虞打倒,無不展示女性的剛強,在背叛子虞后,和子虞的“琴瑟和鳴”則變成一種斗琴,這場男女的戰爭中,男人不一定是勝者。再加上整部影片子虞和沛公螳螂捕蟬黃雀在后的陰謀翻轉,把朝堂上明處、暗處的對立和爭斗,把權謀中的以柔克剛表現得淋漓盡致,也把整個太極陰陽的精髓體現得透亮徹底。
總之,張藝謀的《影》從題目到情節,再到場景和中國風色彩的視聽畫面,無不給觀眾帶來一股視覺沖擊和傳統文化的暖流,再加上劇情的行云流水和寓言敘事的隱喻策略,把唯美畫面同人性、權謀的主題完美融合,把意義的留白和敘事的翻轉打造得毫無痕跡,給觀眾留下了許多的回味和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