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場雪開始（組詩）

蒼城子

從一場雪開始

當我們聚在一起談論著往事

窗外在下雪，一些情節被固定下來

誰能主宰，這潔白如一的世界

萬物歸于寂靜，詞所帶來的重量很輕

我們踢著雪，玩雪球

用一面小鏡子對照著光陰

被奴役的真理，也顯得無力

日子擠進病歷卡，疼痛從一場雪開始

就讓我們去租借一個天堂

為逝去的親人找回一對翅膀

我忘記了季節的交替，在時空之下

雪，仍舊落在孩提時的那條街巷

那是記憶的嘴唇吻著書卷

那是另一場雪，徘徊在墓園

命運加速了腳步懲罰著我們

我們用來粉飾的夜被雪覆蓋

客廳里的鐘滴答滴答地走動

仿佛靈魂，給我們帶來愛和火焰

那是誰用舌尖攪亂了這場雪

劇中人都有一張可疑的面孔

時光的紡錘上，夢幻與現實交織

哦，我所鐘情的事物不多

除了這漫天的雪誘使我沉默

就是期盼回到家，看父親生起火

我們需要父親——獻給博爾赫斯

我們需要父親，但是他死了

悲哀掩埋在心底，誰是我們期待的那個人

那個贈給塵世以燈盞的人，是個盲人

在燭光里看到一個夜

顫抖著，蜷縮著，憂傷而自責

我們用行動殺死了父親

截斷了流入我們身體的大河和血液

那么，懷舊和思鄉能夠帶來什么

我們惹火上身，被幸福俘獲

在游戲與規則之間搖擺不定

摘下面具，就能看見靈魂嗎

在進入黑夜之前，我想到死

對于死的懷念有時很傷感

但是，父親離我們而去

和他小時候的玩伴重逢在墓園

所有的時鐘都指向一個主題

那些由傷口構成的記憶被封存

愛是深淵，讓我們一再淪陷

丟掉了父親，大地終歸一片荒蕪

我們洗著牌，亮出身上的疤痕

雨天滂沱的街口，我和誰對弈

我們的父親已不在，現場被涂改

留在鄉村里的童年至今無人照看

我們需要父親：他打一支火把

穿過往昔的一個雨夜，朝我們走來

那些鄉下的好日子

就讓我們手牽手回到往昔

回到從前的那條小溪

我還是那個打赤腳的鄉下少年

割草摸魚，串起柿樹下的片片落葉

那時候我們游走于大街小巷

拋擲著光陰，或逃學在外

鉆進村后那片茂密的竹林

玩著紙牌，用泥巴搭建一間小屋

童話里的女孩，擦亮火柴

雪就落下來，這漫天的雪仿佛一個葬禮

我們讀著小人書，在冬天

在火爐旁，在新年的祝福聲里

那在雪夜，和我們一起

看護著果園的，會是誰呢

那些鄉下的好日子，陽光明媚

映照著窮苦人的臉和喜悅

穿過新月和那片油菜地，父親

我們看見你的墓碑了

哦，別去驚擾游子的平安夜

就讓我在睡夢中重溫那些往事

這分明有一種音樂來自天外

誰在聆聽？夜空青碧

更何況月亮圣潔如初

時間沒有重量，愛賜給我們一雙翅膀

界限

我看著落日，走進這片風景

一個戀舊的人，撥弄著琴弦

我是我自己的知音。置身事外

日子被風吹亂，我渴望一種語言

用來打造儲存在心的情感

記憶被重溫，落日下墜

我們愛過的夜，如今荒草蔓延

在和她相遇的那段時光

我咀嚼著她的溫情

企圖跨過她的夢，尋找一種界限

時間，就像這空蕩的水桶

被命運和虛無籠罩

我們稀釋的生活，開始變淡

到最后，誰踩著落日度過老年

我恍惚地去愛，一個人拾起孤單

在這條有落日的街上

我停下腳步，生活是一種慢

什么時候我們能夠熬到清心寡欲

在死亡的慶典中歌唱生命

贊美塵世間的一點一滴

站在公交站牌下，我在等一個人

是苦難增加了我們的幸福感

我找不到一個節日，用于寄托

嵌入回憶，讓我們去稱量

隱藏在詩歌里的愛，究竟有多重

我是在捏造一個事實——獻給米沃什

這日子持續低迷，街道醒來

我迎著清晨的光線尋找證據

曾經存留在世間的一切都已消失

記憶被打撈，拋向岸邊

庭院積雪，廢棄了多少舊時光

某些觀念制約著我，事已至此

我懷著內疚不愿出門

感到整個世界都在看我

被愛拋棄的夜，雨下個不停

我曾是墳場的過客，步履維艱

其實哲學能夠用來抑制

人生的激情，使死亡趨近于寧靜

我們修改著自身和命運

以期到達預設的旅程

風景被扼殺，美好的事物毀于一旦

端起酒杯，就讓我們去誘惑月亮

春潮涌動，夜掉入陷阱

我對生活的愛懷有敵意

猶如一個奔喪的人，趁夜色歸來

月亮躲在陰云的背后，如同過往

這么多年，我在心里建造一個城池

翻閱著當天的晚報，用放大鏡

查找新聞，不放過一點蛛絲馬跡

權力的握有者玩著紙牌

把時代看作一個雜貨店或游樂場

小街的盡頭是雪，飄著一樁樁往事

臨街的店鋪，社區，安靜的小樹林

分手是靜止的愛，到解脫為止

我是在捏造一個事實，命運比我更苦

日子被解構，我們仍然被語言囚禁

我仍舊一個人看護著命運

或許是命運再度提速，我依然一個人

前往海邊，去看日出和日落

尋找往事里的某個人或某段場景

債務纏身，我欠下的情太多

在錯視里，在時光的幻覺之中

我乞求著愛，讓風穿行在另一片天地

一個人撥弄著琴弦，嘗試背叛

在想象的海上漂泊，我度過一天中最美的時光

透過夢境，我看見你秉燭而行

那么，為亡靈點一盞燈吧

去照亮返鄉的路。我曾在那里

找到我的愛人，天黑了，我帶她回家

你看，月亮燦爛地笑著，多么溫情

擁有這樣一個夜：羞澀，疼痛

我們彼此鑲嵌，交換著嘴唇

她裙裾里纏裹的夢，仍是我的寄托

現在，我時常會想起有她的日子

落英繽紛的小徑，我攬著她的肩

穿過月光和那片木槿樹叢

或在點燃的云朵下，淋濕了一場雨

誰又能從墳墓里伸出手探尋往昔

日子對我們來說，仿佛一個謎

我們都在這謎團中自生自息

時光散去，霧霾加重了我的憂慮

當我們對飲，往事如雪紛飛

那是誰為我執琴，彈奏一曲高山流水

郵差帶來一陣風，編織著光陰

到最后，我仍舊一個人看護著命運

現實感

渴望收獲的人把自己打扮成果實

于是秋天遍地黃金，卻閃著貪婪的光

有多少個奇妙的夜晚等著我們去分享

一個美人從后臺轉身，流落風塵

我幻想自己就是一條蛇鉆進她的軀體

而她一個人坐在客廳迎接一場戰役

每當夜深人靜，面對孤寂

有一種痛仿佛螞蟻爬遍我的周身

時光像一把刀，在我的臉上刻下印痕

在生活的反省中，我認識到自己

一個囚徒對著窗外的紅月亮嘆息

現實中有許多事物和人坐等破碎

秋天是收獲的季節，卻與凋敝相隨

我多么希望自己就是一棵樹，站在山坡上

看日落，然后在夜晚回憶

一個人的前生：那年我挑著貨物

搖著手鼓，走街穿巷乞討生活

哦，日子破碎這就是我

在歲月的撲滿里我堆砌光陰

那是誰迎娶了我的情人，帶走我走過的路

未來是不值得相信的，死亡陪伴著我

我不再做夢了，我已陷入夢境

我們調整著日子也調整著夜

我們調整著日子，也調整著夜

消磨著人世間的光陰

童年的手紡車唱著古老的歌謠已經走遠

我們游逛的那條街面臨拆遷

風穿樹林而來，月亮越過樓群掛在遠天的一角

我們無法更改的命運仿佛街燈

守護著無人造訪的長夜

我插在她心里的鑰匙再也拔不出來了

時間的竊賊清掃著街道的雪

又一次，我懷揣病歷卡從醫院門口經過

擺脫人為的樊籬，我們借用

同一只杯子飲水，同一張床丈量著日子的孤寂

你能否再給我一個激情的夜

讓我抗拒光陰的湮滅

血液里奔跑的時鐘啊，請再慢一些

月亮醒來，在我們的小旅舍之外

私語的窗戶敞開著，逃向夜空

留一束玫瑰色的情感當作紀念吧

生活與契約中間樹立著一堵墻

重疊的夜，遠離蘭陵縣城的燈火一明一滅

烏鴉

烏鴉像一團火，在我寫作的紙上游弋

它的翅膀仿佛火苗，扇動我的心跳

你一襲黑衣站在我面前，帶來這黑夜

你被風扯亂的黑頭發類似烏鴉在燃燒

嫁禍于一場婚姻，你渴望

有一株銷魂的植物在你的體內瘋長

做過的夢都在現實中消逝了

黎明之前，烏鴉蹲伏在樹枝上

仿佛偵探在臥房里發現了一綹毛發

我那僅剩的青春，留下你的呼吸

還有誰能告訴我烏鴉最終去了哪里

與烏鴉相伴，我的一生充滿樂趣

作為騎手，我在夜間采取行動

卻不使用語言，我知道：“最小的行動也大于語言。”但有時我先以語言傾訴內心

使行動更加狂妄和大膽

我遞給你一個戀愛，卻懶得去吻她

我在紙上與烏鴉重逢，卻害怕

烈焰焚燒自己。過了氣的花一夜枯萎了

我一個人去了屠宰場，那里荒廢已久

天堂物語

來自靈界的音樂一直在彈撥

燈熄滅了，接著是一陣風從舞臺上穿過

往昔的時光顯現，我看見了死去多年的父親的身影

我突然淚流滿面

父親，你走了這么多年

我心存感念，每天為生活去奔波

誰也無法解開我心頭的迷思

我緊握著那些因愛而心痛的名字

活在這世上，珍藏著用生命交換的日子

經由愛，我才能與靈界的親人相見

坐在夜里，重新打開夢境里的燈

角色變了，我的身份至今下落不明

一個以愛為圣餐的男人

在寫作中揮霍著情深義重的光陰

感受著上帝靈異的力量

生活或許就是散步，老年的感嘆

落日的無情，一個由愛萌生的舞臺

我以旅行者的身份領悟人生

多少個不眠之夜，父親

誰代替我去愛你，關熄了所有的燈

某個場景里坐著某個人

我躲在黑暗里靜等一個回音

就像一個通靈的人用心叩擊著天堂的門

就讓希望和帆做你的旅伴

記憶在移動，朝向另一個時空

也許那將是另外一場夢

你攤開手掌，對我說

“做一個認命的女人，好好地過完下半生。”

那時你低著頭，羞怯如明月

我遇到的每個人都來自前生

時間是筆直的，而我繞著彎走到現在

全憑愛，我打開一把把鎖

在遇見你的那些時光，燈火輝煌

多少次我們在街燈下漫步

嘗試著用措辭去美化一個個日子

杯子打碎了，這就是生活

讓時鐘停擺，把光陰扔到另一邊

別去驚動那游子的平安夜，就讓雪飄落

在這些不逝的夢中，我找到你

我們攜手走下樓梯，到達塵世

時局變了，天空布滿烏云

大海攪動著舌頭，渴求一個吻

在被日子的剝削中，我能安慰誰

祝福是燈，也照不亮你的面容

生活在撤退，又一次回到記憶之中

“我摸到你的嘴唇、愛和恨……”

那么，就讓希望和帆

做你的旅伴，在未知的海上航行

我記憶里的這場雨

雨打在窗玻璃上，一陣顫栗

秋天結束了。她高挽著發髻撐起傘出門

日子夾在兩腿中間，婚姻對她始終是一個謎

夢中無力的睡眠，驚醒了

樹立在我們生命盡頭的那塊墓碑

對視了這么多年，我和她之間

橫隔著一道無法跨越的門檻

夜緊攥著拳頭，捶擊大地

撩人的音樂，細雨一樣在房間里飄

她以美為招牌，用唇堵住生活的孤寂

透過她的眼睛我看到一片樹林

淫蕩的夜，蜷伏在舌尖上被愛嚼動

我墜入她身體里甜蜜的陷阱

仿佛預設的騙局躲在人群中

她把自身的某個動作某種眼神分贈他人

蒙恩于夏日旅行中的一次偶遇

我伸手捉住記憶里的這場雨

在做夢的房間，我們彼此辨認著對方的臉

一個書生正把夜色涂抹在紙上

我點亮火把繼續行走于內心的旅程

在我虛構的花園，那里燕子在飛

再也不是春光燦爛的季節，燕子

斷橋的那一邊，雪已經鋪滿了往日的堤岸

垂柳被風再次吹起，黃昏到來了

我一個人徘徊在彎彎曲曲的青石板路上

默數著，直到第四十二根欄桿

就看見你扎在木槿樹枝上的紅絲帶了

走了那么遠的路，燕子

我們是去尋找童年夢境中的那堵古城墻嗎

在誓約和愛之間，多少光陰正在潰散

當我們蜷曲在月夜聽一杯藍調音樂

或站在月亮的背后相擁著夢話從前

我能觸摸到你甜美的掩飾下愛的傷感

沒有什么能夠使人絕望，除了死亡

繁星滿天，對應著人世間的愛

哦燕子，愛是橋梁，架在了天上

還記得我們攜手穿過墓地，追逐著蜻蜓

或在羞怯的路燈下，看雪飄落

沂河對岸，秋天的銀杏樹林脫光了葉子

在我虛構的花園，那里燕子在飛

這是記憶留給我們的幻影，這是門

這是風和雨，敲打著窗玻璃

即使是在愛里，我也很難找到一對翅膀

你看，負重的落日在下墜，暮色降臨

緊接著是墓碑，躲在黑夜里看護著光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