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副從城里來到鄉(xiāng)下的麻將

余清平

你是一副麻將，有136塊骨骼，底色是翡翠綠、面部是凝脂白。你產(chǎn)于羊城的一家高端娛樂用具公司。因此，你愛大城市，愛繁華，愛熱鬧，愛看街道上晃來晃去的女孩的美腿、小蠻腰和高聳的酥胸。可是，事與愿違，你被帥哥買了去送給他住鄉(xiāng)村的父親。

你記得那天帥哥買下你，又買了一個提包，虔誠地將你裝了進去。你大驚卻又無奈。你如同一個盲人。當(dāng)時，你的世界只有一個色調(diào)——黑。

等你看到陽光的時候，你卻想哭，太陌生，太寂靜，這是啥地方？你看看四周，沒有汽車，沒有霓虹燈晃到心里的七彩光亮，房子是新建的，但沒裝修，墻上掛著一個老式壁鐘，發(fā)出“嘀嗒滴答”聲。原來，你被送到一個小山村。

你有了新主人，是一個老人。他雖然背駝腰弓白頭發(fā)，但有帥哥的影子。你瞇著眼想了又想，便猜到他是帥哥的父親。這個人模狗樣的帥哥，竟然將你當(dāng)著禮物送給他鄉(xiāng)下的老父親。你哭你鬧！你一點辦法也沒有，你慢慢地學(xué)會了安靜，更學(xué)會了與老人對視。

老人的眼睛有些渾濁，但你一眼就看出他渾濁里有無限的思念和憂郁。你知道他肯定是想兒子。

老人很喜歡你，天天抱著你說，我崽是個孝順的崽，給爸買麻將，有了麻將日子就不難捱了，崽你在那邊好好打工，房子裝修需要錢，你娶屋里（老婆）也需要錢，爸一個人過得去，別掛念爸。

這一刻，你才理解了帥哥，也原諒了他，現(xiàn)在的年輕人也是不容易啊。

相處的時間長了，你與老人就廝混的熟了。老人很有意思，一個人將你擺在桌面上玩。他將你碼在一張八仙桌上，也是分四方，他輪流著替每一方摸牌出牌，吃胡、放炮、自摸，老人玩得興致高昂。但時間久了，老人就膩味了，也不怎么搭理你，老人只靜靜地想。你知道老人是想帥哥。老人想了好久，也許是想累了，又重新將你碼好，又一遍遍地玩。

以后的日子，老人開心你開心，老人苦悶?zāi)阋部鄲灐Ｒ惶欤先四樕虾鋈粠еθ荩瑢δ阏f，我們來帶點彩頭吧，干玩，一點味兒也沒。

老人說玩就玩。老人對你說，不能玩大的，那是賭博，就玩一二三，崽說過小玩怡情。老人開始是一個人玩，幾天后，就覺得不過癮，就對你說，這帶彩的還真得四個人玩才有意思。老人一拍腦殼說，哦，那就喊郝才、老木和劉婆過來，一起玩。

老人拿個木炭，在桌子上邊寫邊對你說，這里坐著的是郝才，前年就死了，享清福去了；這里坐著老木，這家伙去城里與他崽一起過了，鬧了很多笑話，說抽不慣城里的貴煙，要抽農(nóng)村這種便宜的煙，但城里怎么也買不到，他崽孝順，老是開車跑農(nóng)村買煙；這里是劉婆，劉婆最喜打麻將，以前經(jīng)常去別的村子找人玩，那次不知怎么跌倒了人就去了，現(xiàn)在我有了麻將，死婆子卻不在了。

你看見老人眼睛濕濕的。老人在最后一方寫了一個我，說這方就是我。老人又在每一方放了八十塊零錢，說老伙計們，八十塊，夠了，能輸光八十塊的，那你就夠背時，沒火氣，活該。

你看著老人圍著桌子轉(zhuǎn)起圈來。一開始，老人玩得有滋有味，不論是誰吃胡都很開心地笑，特別是他自己自摸爆胡時，居然常常玩得忘記吃飯。你看著也樂。有一次，老人手氣太背，五十塊差不多輸光了。你看見老人盯著你看，臉色有些異樣。老人喃喃自語，老伙計們，對不起了。

老人接連來了幾個爆胡。老人沒笑。默然一陣，老人對你說，總是對崽說做人要誠實本分，今天自己怎么做出這種事！你看出老人很慚愧。此后，老人就不玩帶彩的。

有幾次，老人拎著你滿村莊轉(zhuǎn)。你知道老人是找人玩，但就是湊不齊四個人。老人說他不能去別的村，怕像劉婆一樣，讓崽在外面不能安心打工。后來，再后來，你看到老人的腰更弓了，老人就抱著你曬太陽。從日出曬到日落，從晨昏坐到黃昏。有一天，老人說今天不曬太陽，說要睡覺。老人拿出手機給帥哥打電話，但沒人接聽。老人就抱著你一起睡了。老人這一睡下，就再也沒醒來。老人臉上的微笑，你看了卻慟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