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馬島隨想

周其倫

一

2016年6月15日凌晨3點，我從青島坐川航8232號航班飛回重慶。

原來預訂的航班起飛時間是23點，第二天凌晨1點45分到達。誰也沒有想到傍晚時分，包括青島和重慶在內的許多城市都暴雨傾盆，使得航班一再延誤。望著候機樓外傾盆的大雨，我甚至都有了會取消當日航班的焦慮，然而到了00點45分的時候，候機廳卻傳來了播音員那迷迷糊糊的聲音，8232號航班的乘客開始登機了。

播音員的話猶如戰斗的號角，像一瓢滾燙的油潑灑進平靜的池塘，讓候機廳里慵懶無聊的人群立馬一陣躁動，我們這邊忙亂著準備登機，而等候其他航班的旅客，卻更加無神煩躁，更加無助茫然。

飛機還在起飛前由緩慢而逐漸加速的滑行中，青島上空的雨依然細密飄下，只是沒有了雷鳴閃電。機艙里的旅客好多都很快接續到候機廳里慵懶的睡態，而我卻怎么也睡不著了。

也許真的是老了，我睡覺的質量越來越差，夜半三更遇到什么聲響，或者被尿意脹醒，一般來說就很難再進入睡眠，何況現在還是在經過了極度折騰的飛機上，看著機艙內擠擠挨挨的人群，想象著飛機滑行在茫茫無邊的雨幕中，要想一下入睡是很難很難。我特別羨慕身旁的這些同病相憐的旅客們，他們的淡然不驚、他們的隨遇而安卻怎么也感染不到我。直到航班飛向幽遠飄渺的長空，我的心思才篤定下來，開始梳理起這些天來的紛飛思緒。

此次旅行，最吸引我的動因是參加煙臺第八屆養馬島讀書節活動，然后就是渡海北上，去丹東會晤著名作家宋長江和于曉威，而我借道青島回渝，純屬在我此行的意料之外。

6月6日，我應“養馬島讀書節”組委會的盛情邀請，從山城重慶直飛煙臺，在讀書節的那些天，我感受到了煙臺的旖旎風光，感受到了煙臺牟平人熱愛讀書，并把讀書節辦成了一個輻射全國的品牌活動，在這個盛大活動的引領下，普通百姓的廣泛參與成為了這個讀書節的最大亮點。

參加完讀書節活動后，我又遠赴遼寧省的丹東市，一來是想與多年的文友相會，二一個就是想再度去感受壯麗的邊城文化。當我從丹東返回重慶時，如果選擇坐飛機，青島是必經的轉機城市。

到了丹東機場，我才得知，我中午13點多就到青島了，而再次登上飛重慶的飛機則是在晚上的23點，這么長的時間咋過，于是，我就想到了和尤鳳偉與劉濤聯系一下，見個面總是可以的。

尤鳳偉說他當天正在威海，非常抱歉。而曾經和我同為媒體人、目前已經退休在家含飴弄孫的青島著名作家劉濤，非常熱情地接待了我，他一定要我喝青島的生啤、吃青島的蛤蜊，仿佛不如此，那就是我沒有到過青島。

在劉濤家附近的一個小飯館里，我們相談甚歡。因為在我的記憶深處，劉濤先生的那一組“老高”系列的中篇小說，曾經讓我非常享受。而交談中，我更是感覺他的文學造詣深厚，創作的小說作品多多，他的“老高”僅僅是他作品里很小的一部分。

有一個小小的插曲，對我來說，既感覺特別高興，又感動于我和天南地北朋友們的文學緣分，那就是我在一個很巧合的時段里拜會了《青島文學》時任的執行主編韓嘉川先生。

韓主編正在統編第七期稿件，思忖“特別推薦”欄目里推出的文清麗小說《南有嘉魚》叫誰寫篇點評隨刊發表，剛好這時得知我到青島了，他是利用下班回家途中專程到小飯館給我談這件事的，我們互相留下了聯系的QQ信息，他就以要忙于回家“研究孫”匆忙離開。

他讀過我的文章，所以才想起約我寫這篇點評，我和韓主編匆匆一見，純屬很偶然的遭際，我高興的是這段經歷，高興的是在這個喧鬧雅致的海濱城市里，居然還有那么些人時刻關注著我，可以說這次相當意外的會面也為我這次恣意的膠東出行畫上了一個非常厚重的句號。

二

煙臺的養馬島屬山東省級旅游度假區，總面積約10平方公里。

有關這個地名的各種傳說紛紛揚揚，但當地人比較相信的還是這樣一個霸氣的傳說。秦始皇東巡期間途經此地，一抬頭忽見那紫氣升騰的小島上水草豐美，便傳旨在此飼養戰馬，并封此地為“皇家養馬島”。

養馬島上的秀麗風景非常迷惑游人，宜居的氣候、分明的四季、藍天碧海的銀沙灘，煞是讓人艷羨。而最為讓我驚訝之處還在于，這個迷人的小島，地處煙臺東部，距離鬧市區僅30公里，以島為圓心輻射出去，煙威公路、濱海路、煙臺火車站、港口、機場等主要節點，半徑都在30公里以內，難怪這里常常有東來的紫氣，難怪好高騖遠的秦始皇能夠垂青于此，果然名不虛傳。

而由煙臺牟平區主辦的“養馬島讀書節”，更是一個不可多得的文化品牌，至今已經連續辦了八屆。我注意到這個讀書節與各地在每年的4月23日那天風起云涌的“世界讀書日”活動相比，有著特別明顯的區別，因為牟平人的實在，他們更注重讀書的實效，更注重利用“讀書”來彰顯自己的執政主張，宣傳城池的區位優勢，更為關鍵的是，他們興致勃勃地把讀書和大眾的文化修養與閱讀興趣融會貫通，有著很強的輻射力和親和力。

養馬島讀書節先后讓許多文學和理論“大家”云集牟平，楊先讓、江林昌、閻崇年、王樹增、郭建寧、金一南、張維為等專家學者依次在讀書節上圍繞“書香文化”作了精彩的講座。2016年，他們則邀請了全國政協文史和學習委員會副主任葉小文前來作“書香與誠信”的專題報告，非常有的放矢，效果自然不錯。

每年的讀書節，牟平區都會利用養馬島散文創作基地，邀請一批全國的知名作家來此采風，為形象生動地宣傳推介牟平推波助瀾，這種以文學為承載的推廣模式看似風輕云淡，實則不容小覷，這樣的舉措為進一步提高牟平區的對外知名度和影響力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

讀書節舉辦了八屆，邀請的作家遍布全國各地，而我是今年第八屆受邀的作家之一，這在我是第一次，似乎在重慶乃至于重慶周圍的西南地區都算先例。

讀書節的安排很熨帖，流程緊湊但松散適度，我們在這里既參加了隆重的讀書節開幕式，參觀了恢弘大氣的楊子榮紀念館和保留完整的雷神店抗戰遺址，同時又深入到很多的機關、企業、學校、商埠、鄉村，進行著豐富多彩的實地采風。因為我在群眾文化戰線工作過若干年的緣故，我特別注意到牟平那氣勢磅礴的市民大劇院，我不知道需要怎樣的運作才能讓這個豪華的劇院運轉自如，單是從他們海報上瀏覽到曾經組織的演出和即將上演的節目，我都不得不為牟平文聯這幫人所具有的文化膽識拍手稱快拍案叫絕。

三

2016年的“第八屆養馬島讀書節”，主題是：“誠信文化 書香牟平”。

說到誠信和書香，這真是我們中國文化頗具人文色彩的兩項主要內容。在這樣一個寬闊的主旨下，牟平相繼開展了名家講座、全國著名作家牟平采風行、廉政原創歌曲戲曲征集大賽等活動，送特色展覽進社區、進校園，尤其是讀書征文、成果展評和明星評選等11項活動，充分滿足了不同群體、不同層面的讀書需求。讓“養馬島讀書節”向著全國的讀書文化品牌活動邁出了非常堅實的一步。

在養馬島的那些天，我們蒞臨的10多位作家也相互交流了各自在文學創作上的經驗與教訓，牟平區作協主席焦紅軍先生最新編撰出版的歷史人物傳記《馬鈺傳》成為了我們的熱點讀物，而從他主編的《昆崳》文學刊物中，更是讓我們領悟到了這里醇厚樸實的文學氛圍。

說起養馬島，我們的文學思緒就禁不住飄飛，而隨著我們思緒飄飛的是更多的創作實踐。參加讀書節的那些天，我們切實地感受到這塊文學熱土上涌動著的文學春潮。這種涌動還延展到讀書節之后，以焦紅軍為領軍人物的一幫人，真的是借助這個讀書節的浩大聲勢，將文學創作推向一個嶄新的高地。

經過這群文學中人積極的努力和運作，半島的文學氛圍空前濃郁，《昆崳》很及時的出刊，推出大量業余作者的作品，而山東散文創作基地還在這一年里推出了兩部散文作品專著，一批目前知名度尚不是很大的作者走上前臺，正式亮相于文學陣營，這是否可以看作是“養馬島讀書節”發酵后的文學效應呢？我不敢肯定，但我知道這其中一定有千絲萬縷的關聯。

我記得我還應焦主席邀請為《麗人行》這本散文集寫過一篇長文《伊人文采綻放，膠東海天蒼茫》。在這篇文章里我細細列數了文集中作品的風采與得失，還寄語了熱情的厚望“毋庸置疑，《麗人行》的橫空出世必將預示著，有山東省散文學會的正確指導和《昆崳》文藝的積極引領，正在崛起的半島散文作家群落登上了又一個嶄新的臺階；我們當然更有理由相信，日漸成熟地走向文學舞臺的半島散文作家們，在未來會以更為寬廣的目光，更加美麗的文筆，寫出更有獨特意蘊的佳作。”

我覺得這才是讀書節發散出來的藝術效應，也是文學這種持久彌堅的藝術產品所能夠蘊含著的飽滿色彩。從這個意義上說，養馬島讀書節一年年舉辦下來，的確功不可沒，表面上看，它增加了市民學習的積極性，提高了城市的文化厚重度，而更深層次的作用一定會在文學上得以彰顯，比如作家們的作品，比如作品中感悟到的“養馬島”的神韻，這樣的推波助瀾的確可以說是余音繞梁回響天外。

單是從我的文章中，就相當廣泛地多次在報刊發表的文章里提到“養馬島讀書節”，這樣的文章經過我們這些參與者的走州過府，傳播到很廣闊的領略，有的文章還發表在《文學報》《新華書目報》《鴨綠江晚報》《黃河文學》《創作與評論》等報刊和難以計數的網絡宣傳中。而且這樣的宣傳會持續很久，我個人覺得，這才是這個讀書節所應該帶給我們的一種經久不息的愉悅和快慰。

參加完養馬島讀書節后，我還乘興拜訪了遼寧省丹東市《滿族文學》主編、著名作家宋長江先生。

四

我和宋長江在網絡上結識了多年，起因是2011年他的一個中篇小說《絕當》被《小說月報》選載，《小說月報》的徐晨亮希望我多多的關注這位作品很有內涵的作者，隨后，《江南》的前任主編袁敏女士和現任主編鐘求是先生，對宋長江的作品也屢屢提及，這些都讓我對宋長江的小說高看一眼，而后他的小說《溫泉欲》《后七年之癢》《讓你燦爛》《夜無痕》等都曾經引起過我的關注。

但是我和他的幾次見面約定都因為種種交錯而失之交臂，這次我已經到了與丹東隔渤海相望的煙臺，如果再不去拜會，我覺得都有點實在說不過去了。而生性好客爽朗的宋長江也多次攛掇我去丹東一游，感受一下他們邊城的人文特色，而且他告訴我，從煙臺乘坐海船借道大連去丹東，還特別能夠豐富這次的旅程，我覺得這真是個不錯的主意，于是我選擇了繼續北上。

我登船去大連的那一天，剛好遇到端午節放假，真是難為了牟平作協的一幫人，身份是警察的作協秘書長孫偉帶著他懷有身孕的老婆，驅車帶領我沿煙臺的海岸線一路走來，真實地感受到煙臺這個海濱城市的富饒與壯美，在他們夫婦的引領下，養馬島的全貌盡收眼底，我還特地在秦始皇的塑像前駐足流連，思考著這位千古梟雄當年的博大胸懷與寬廣韜略。

煙臺市區乃至于整個牟平留在心底的美好那時就開始發酵了，當我登上在我們內地人看來浩大到有些吃驚的“渤海玉珠號”豪華游輪時，我好長時間依然還沉浸在對滯留煙臺這幾天的美好回憶中。

海的遼闊很快就淡漠了我對渤海玉珠的驚嘆，在水天蒼茫的浩瀚大海上，我乘坐的海輪幻化為一葉輕盈的扁舟，好在那天陽光燦爛。和我第一次坐海船相比，這次的感覺愉悅了許多。上一次20年前，我在大連采訪完乘船到威海，當年我們是在晚上上船，駛出大連港口，隨即沉入黑沉沉的境地，四下放眼一遍漆黑，只有嘩啦嘩啦的海水拍打船舷的枯燥聲音，告訴我們已經到了遼闊無邊的大海。而這一次就舒意了許多，海面風平浪靜，城市的海岸線漸漸地消失在遠方，出現在我們眼前的是更加嘆為觀止的且神秘無比的海平線，海的無邊無際，海的坦蕩無垠都在我的眼前瞬息萬變，夕陽開始西下，海風徐徐吹來，而我能夠感受到的變化更是難以用語言去表達。隨著太陽的西沉，海天相接的絢爛霞彩布滿天際，壯麗得令人膽戰心驚。

我去過大連多次了，在這個北方最具風情的海濱城市我沒有過多地停留，立馬就轉動車去了遼寧省的丹東，與我心儀已久的宋長江相聚。

說起來，我這次的出行也是特別難為這些接待我的朋友的，周末再加上一個端午節。而在中國，不少人自古以來就對各種各樣的節日特別熱衷，最起碼節日可以是一個舉家團聚的好由頭，盡管端午節在人們的心目中地位還不是那么顯眼，但畢竟是節日。我在丹東的那幾天，宋長江來了個全程陪同，我幾乎沒有單獨逛一次街，吃一餐丹東的小吃。滿族作家于曉威先生放下了正在全力進行沖刺性創作的長篇小說，也和宋長江一道陪同我游玩，這些都讓我很過意不去。

宋長江我說得比較多了，倒是第一次交談的于曉威讓我感受到了滿族漢子可貴的真誠。這兩位都是頗具實力的作家，而于曉威的文學觀點我讀出了一些新意。他告訴我“深刻的寫作和真正的作家，他們往往注重的是對文學精神之氣的培養和文學信念的高蹈。這個潛在的意義，我覺得是最大的意義。在寫作上，妄圖讓自己寫得更舒服些，更便利些，更取巧些，在我看來，這恰恰是最費力氣和最笨的事。”

我特別好奇于曉威始終堅持著不用電腦寫作，而一直堅持手寫，他的一席話讓我茅塞頓開：他認為，手寫會讓你生命終結時睡得安心。他介紹說陳忠實當年寫《白鹿原》，為的是死后躺在棺材里有一本厚書枕頭。我可能寫不出那樣的書，可是腦袋如果枕在厚厚的手稿上也會很舒服，我不要枕在一個小小的、薄薄的、冷硬的機械主義的U盤上面，那會硌得我睡不好覺。

樸實的比喻一下就拉近了我和他的距離，讓我覺得這次的丹東之行確實收獲多多。

8232由青島飛往重慶途中，一路平靜，而到了重慶的上空卻被機場告知，重慶正暴雨傾盆，不能降落，需要在空中盤旋等候。

沒有鐘表，手機也處于關閉狀態，只能聽機上的廣播報告此時已經是凌晨三點了，旅客大多都是重慶人，不少人議論，再耽誤一會，輕軌或許就開行了，這樣也好，可以節省下一筆打的的花銷。飛機又突然被允許降落，而且降落得很順利，比天氣好時還要順利多了，重慶果真被瓢潑的大雨籠罩，連我們走下旋梯都只能跑步，出了機場就糾結了。

不到四點，由于暴雨天氣，打車很艱難，如果選擇在機場等候輕軌開行也不是不可以，但畢竟要白白耗費好幾個小時，確實也是相當費周折的。我在暗自慶幸，幸好沒有答應家人或者朋友來接機，如果來了，豈不是還得很多人都不安生？

從機場打車出來，一路雨水飄打險象環生，倒也有驚無險，而車內正播放著許巍的那首《藍蓮花》卻讓我有一種格外的感觸，歌手好像就是那個在“中國好聲音”中出人頭地的貴州小伙張恒遠，聲音嘶啞，音調沉穩，音域卻不乏蒼涼：

沒有什么能夠阻擋

你對自由的向往

天馬行空的生涯

你的心了無牽掛

穿過幽暗的歲月

也曾感到彷徨

當你低頭的瞬間

才發覺腳下的路

心中那自由的世界

如此的清澈高遠

盛開著永不凋零

藍蓮花

我對花的了解不多，對藍蓮花也知之甚少，但此時此刻聽著這首歌卻有著特別不一樣的感受，想想我的一生和我這次以文學名義的出行，還真的就飽含著《藍蓮花》追求高潔不屈不撓的風采，猶如我鐘愛的文學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