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忘在青蔥歲月的笛聲

阡寒

為了寫一篇趙松庭著《笛藝春秋》讀后感，我上網查閱了趙松庭先生的資料，這才得知，原來，趙老先生早于2001年就在杭州仙逝。他離開這個世界，整整已經10年了啊！時光仿佛在一瞬間凝固，有那么一晃，我像被什么擊中似的，呆呆的，呆呆的……不愿相信，不敢相信，可親可敬的先生，他怎么就那么早離開了呢？愚鈍癡傻如我，這10年來竟對這樣一個生命的離去渾然無覺！我不禁頭涔涔而淚潸潸了。

雖未和趙松庭老先生認識，但其實也算和他有緣的。我曾手抄過一本厚厚的他的《笛子演奏技巧廣播講座》。對于笛子的喜愛，我曾經達到過如癡似狂的地步！那一年，我十三四歲，處于變聲期，愛好唱歌的我突然羞澀于讓人聽到自己歌唱的聲音，便央求母親給我買來一支笛子，這樂器，靈巧輕便，又不貴，又簡單易學，聲音優美動聽。猶記得，那是一支天然紫竹制成的笛子，質地厚實，笛身烏黑，錚光發亮，那是母親花5元錢從街頭藝人那里買來的。剛拿到笛子，我簡直欣喜若狂，一貼上笛膜，便用力吹了起來。母親讀過師范，對樂器略通一二，她只教我如何持笛和如何吹氣，當天，竟然給我摸索出了“1234567”的音階！從此，笛子成了我最心愛的伙伴，甚至可以說是生命的一部分，早也吹，晚也吹，只要一閑暇就吹，從剛開始的“嘔啞嘲哳難為聽”到漸成曲調，到悅耳動人，可以說是無師自通。我把一把扇子上面的扇墜解下系到笛子尾端，每每吹起笛子，就有一種物我兩忘、飄然欲仙的感覺。

我到處尋找可以練習的樂曲，像《花兒與少年》《喜洋洋》《水鄉船歌》……只要覺得好聽的，絕不放過。17歲那年，為學習彈鋼琴去拜訪一位音樂老師，那天早上，在他的辦公室，我意外在櫥柜里看到趙松庭的《笛子演奏技巧廣播講座》，那一刻，我的心突地一下狂跳不止！這，不正是我夢寐已久的嗎？我當即鼓起勇氣跟那位老師央求借來一閱，那書是學校的，原不能外借，我賭咒發誓第二天就還，那老師見我這么喜歡，也就同意了。拿到書，我如獲至寶，一回到家，飯也顧不上吃，想也未想就拿出一本22k空白軟皮筆記本抄起來。我像著了魔似的，甚至把封面上的那幾枝映著月亮的竹葉和《笛子演奏技巧廣播講座》那幾個字的字體都一毫不差地臨摹了下來。從扉頁到目錄，從內容到結束語，還有附錄的“笛子制作”……仿佛有一種神力在驅使著我，我飛快地抄著，只想馬上抄好，這些，那就完全屬于我了！

我把自己關在小房間里，一直到夜深人靜，終于，大功告成！我整整抄了一百頁！密密麻麻的音符，雋秀清晰的字跡，每一頁都工工整整，一絲不茍。多年以后，當我從那一堆積滿灰塵的泛黃的舊書中找到這本手抄本，連我自己都驚詫——幾乎看不見一絲涂改，幾乎找不到一絲錯漏，在那年那月，少年的我是如何高效地完成這項單調而機械的工作的呢！

時光荏苒，狂熱的心已漸漸冷卻，那支笛子，已被尚在牙牙學語的無知小兒當成敲打的玩具裂成了碎片，以至于連殘骸都找不到了，寂寥的時候，也會懷念那支笛子，懷念那些青蔥歲月的笛聲，后來，我花了200多元錢從琴行又買來一支笛子，笛子兩端鑲著玉石，裝在華麗的絲絨布袋里。偶爾，我也會吹上一曲，但無論怎么吹，總覺得沒有那支已經不復存在的紫竹笛子的聲音清逸超塵。悻悻然地作罷，后來，這支笛子也被擱在了角落里，一晃又數年過去，我竟再也沒有吹過笛子了。

直到那天，為完成一篇讀書體會，在所列的規定書目里，趙松庭先生所著的《笛藝春秋》讓我怦然心動，可是，書店里沒有，網上書城也沒有，最后，我費盡周折，終于從一個音樂網站偏僻的論壇里尋到趙松庭先生《笛藝春秋》一書的電子版。一種久違的情愫又涌上心頭，靜靜坐在窗邊，點開目錄，一位老人五十年笛藝生涯的凝粹，像一條河從我面前緩緩流過。這是老先生一生的心血之作啊！他把五十年的從藝經歷，把他所知道的各種笛子演奏技巧、笛藝知識，他自己創作的笛子演奏曲……點點滴滴，可以說是毫無保留地全部奉獻了出來，留在人間，留給了后人。這是多么寶貴的一筆精神文化遺產！透過他的文字，我看到一個老人松梅般高潔的品性，出神入化高超的技藝。看到那些輕靈跳躍的音符，有那么一瞬，心中的弦像是被誰撥動了一下，我想馬上去找到那把被擱在角落的笛子，我想按照那上面傳授的方法去好好地練習，可是，也只是那么一瞬，心靈深處一瞬的清涼馬上被喧囂而來的濁浪攪得燥熱，唉，回不去了，那個天真無邪的少女時代！年少的時候，曾經有過要學遍各種樂器的豪情壯志，可是，現在再看見那些樂器，連碰一碰的想法都沒有了，家里的一架鋼琴、一把吉他，都只是一件擺設而已，日久了還嫌積灰塵呢！而我心靈的琴臺，何嘗不也是積滿了灰塵！數十載歲月風雨的侵蝕，早已磨平了青春時的銳氣和靈氣，每日里庸庸碌碌，得過且過消磨時光，在都市鋼筋水泥的叢林里漸漸迷失了自我。這個所謂的高科技快餐時代，還有多少人，能夠靜下心來，靜聽那塵世之外的高山流水的訴說？

翻閱著《笛藝春秋》，那些遺忘在青蔥歲月的笛聲又響起在耳畔，那些往事又歷歷浮起在心頭，歲月是一條任誰也無法阻擋的河流，有一天，我們都將老去，像一顆塵埃，掉進時間無涯的荒野里，無聲無息……不再輕易地感動，不再輕易地流淚，不再執著，不再迷戀，不再尋找靈魂棲息的地方……那么，我們的精神世界是否只能在空虛和哀嘆里守望？

今夜，請讓一曲清幽的笛聲為我洗滌肺腑的塵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