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詩《病玫瑰》賞析
——從精神分析學的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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黔西南民族職業技術學院

在英國文學史上，威廉·布萊克(William Blake,1757-1827)，作為浪漫主義的先驅，與莎士比亞、彌爾頓、華茲華斯等詩壇巨星齊名。他的詩歌充滿象征的語言，帶有濃厚的哲學意味。凡是讀過《天真與經驗之歌》的人都會對這位英國詩人孩童般天真單純的抒情風格和惡魔般深刻冷峻的諷刺筆調留下深刻的印象。《病玫瑰》便是其中的名篇之一，寥寥數句，意象恐怖，隱喻豐富，構建了巨大的張力空間。對文學作品的賞析往往是一個重新照亮和發現的過程。盡管，已有學者從性、歷史批判、意象等角度對這首詩做過賞析，本文試圖從精神分析學的角度探析該詩背后的深刻意蘊。

一

The Sick Rose

O Rose, thou art sick.

The invisible worm

That flies in the night

In the howling storm.

Has found out the bed

Of crimson joy:

And his dark secret love

Does thy life destroy.

“And his dark secret love”這一句被有的學者翻譯為“那暗中的偷情”。若以男女性愛的角度來理解這首詩，此句這樣翻譯當然無可厚非，但是“his”強調的是蟲對玫瑰單方面的愛戀，而并非蟲與玫瑰之間的兩情相悅。同時，“secret love”在必應等詞典中多翻譯為“暗戀”，也印證了這段感情是蟲單方面的。此外，“偷情”本來就是暗中進行又何必再強調呢，“dark”在此處應暗示蟲的暗戀將得到不好的結果，與“sick”“night”“storm”“destroy”等單詞的感情色彩相一致，所以將原先的翻譯改為“他那暗中的愛戀”更恰當一些。于是《病玫瑰》翻譯成中文為:

啊，玫瑰，你病了。/那看不見的蟲，/出沒于漆黑的夜晚，/飛行在狂風暴雨之中，/發現了你的床/忘懷于血紅的狂歡，//他那暗中的愛戀/毀你的生命于一旦。

“玫瑰病了”有兩層蘊意，一層象征這個女子生病了躺在床上，另一層象征女子本身存在問題。蟲既可以象征男人、性器官，也可以代表吸血鬼。若將此處換成“吸血鬼”，便與時下流行的吸血鬼題材的影視劇諸多情節不謀而合。“忘懷于血紅的狂歡”既可以暗示女子失去處女之身，又可理解為殺戮嗜血，男子將女子殺掉。而筆者更傾向于后者的理解。縱觀全詩“蟲”出沒、飛行、發現、忘懷、愛戀，都是以蟲的視角進行敘事，而且整詩充滿濃重的悲劇色彩。這也契合詩的最后一句“毀你的生命于一旦”，之所以造成女子在漆黑之夜被殺是因為“蟲”暗戀無果，由愛生恨，恨到極致，走向了殺戮毀滅，得不到你我便毀滅你。

《病玫瑰》的作者威廉·布萊克不僅是一位偉大的詩人，還是一名優秀的版畫家。他給《天真與經驗之歌》中的每一首詩都配了插圖。插圖與詩歌一起將詩人內心的情感和思想傳達給人們。在《病玫瑰》插圖中，蟲正爬行于莖之上，不斷侵蝕著玫瑰，導致玫瑰莖葉低垂，花瓣墜落，漸漸走向毀滅。

由此可見，《病玫瑰》可理解為男子在戀上有問題的女人之后，苦苦追求無果，由愛生恨，導致殺戮嗜血的本性被激發，就像扣擊手槍扳機射出那顆充滿仇恨的子彈，于風雨交加的黑夜將女人殺死的悲情故事。當然，詩背后還有更加深刻的寓意。

二

《天真與經驗之歌》的副標題為“顯示人類靈魂的兩種對立狀態”。該詩集分為兩部分，即《天堂之歌》與《經驗之歌》。前者力圖描述一種被布萊克稱之為“每個孩童都樂意聽”的幸福之歌，充滿牧歌的情調，表現出童謠般的純真；后者則與之相對，描繪的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充滿貧窮、疾病、賣淫、戰爭以及社會壓迫和性壓抑的狀態。威廉·布萊克認為：“沒有對立就沒有進步。吸引與排斥，理性與激情，愛與恨是人類生存所必不可少的。”《病玫瑰》或許描繪的正是靈魂中愛與恨這兩種對立的狀態。

按照精神分析學的創始人弗洛伊德看法，人有兩種本能即性的本能或生存的本能(亦稱愛的本能)和死亡本能。愛洛斯代表愛神，是愛和生命的象征，與此相對的是塔納特斯，代表死神，是死亡的象征。生本能包含維系種族延續的性本能與維系個體生命的自我本能，指向于內，而死本能是緘默的，指向于外。生本能表現為生存、發展的和愛欲的本能力量，具有進取性、建設性和創造性。目標在于建立更大的生命存在的統一體，并極力維持這種統一體的親和、聚合與和諧。而死本能具有破壞性、攻擊性與自毀性。其目標為分解、破壞甚至毀滅這種生命體的親和，最終目標是要使生機勃勃的有機體最后回歸于無生命的有機狀態，兩者都致力于重建一種由生命的出現而遭到破壞的存在狀態。生命的出現既是生命繼續的起因也是奔向死亡的起因，而生命本身是這兩種傾向之間的沖突和調和，最終目的都是保存性的。

在表現形式上，生本能更多以“愛洛斯”表現出來。死本能有兩種，分為外向型和內向型，外向型表現為能量向外投放，如破壞性、攻擊性、侵略性，或爭吵、毆斗、戰爭；內向型為能量的內投放，如自責自罪、自殘自戕，自我懲罰、自我虐律，自我毀滅等等。生本能的情感特征是愛，死本能的心理符號是恨。生本能在向死本能轉化的同時，便是由愛生恨，恨到極致就可能會走向毀滅和死亡。

三

榮格認為偉大的藝術家都是一些帶有“原始靈魂”特質的人。他們能敏銳的捕捉到本民族乃至整個人類由集體無意識所積淀形成的原型，并能通過文學或藝術的形勢加以呈現，從而象征性地投射出全民族或全人類的希望、價值觀、恐懼和殷望。布萊克正是這樣一位詩人，生活于機械理性盛行和工業革命的大時代背景之下，“他以先知的幻覺洞察到了未來，看到了現代社會中人的境況”，并以豐富的隱喻和象征投射出他的希望、價值觀、恐懼和殷望。

榮格指出，在集體無意識的內容中包含了人類往昔歲月的所有生活經歷和生物進化的漫長歷程。精神的個人層終結于嬰兒最早記憶，但它的集體層卻包含著前嬰兒前期，即祖先生活的殘余。作為祖先生活的一種貯藏，集體無意識所隱藏的父親、母親、孩子、男人、妻子的個體經驗，以及在本能(尤其是饑餓和性欲)影響下產生的整個精神痕跡，都作為原始意象和本能預先形成于大腦及神經系統中，成為個人存在的原基和通道。就此而言，集體無意識既是人類經驗的貯蓄所，又是這一經驗的先天條件；既是驅力和本能之源，同時也是將創造性沖動和集體原始意象結合起來的人類思想感情的基本形式之源，它們的表現形式就是集體無意識原型。榮格通過搜尋和分析世界各民族的宗教、神話、童話和傳說找到了大量這樣的原型，包括出生原型、再生原型、死亡原型等等，每一原型對所有人都具有普遍一致性，宛如磁石一般吸引著與之相關的各種生活經驗，形成影響個人發展的情結，進而在生活中表現出來。

在世界各地的文化中都存在著與殺戮嗜血有關的神話傳說、民間故事或迷信，例如被描繪成一種恐怖邪惡且擁有超自然力量的個體——吸血鬼。無論古埃及文化中的僵尸、古阿拉伯民間故事中食肉吸血的女魔，還是古墨西哥傳說中的吸血女巫或法師，又或者古希臘羅馬神話中半人半獸、能幻化成人為復仇而存在的神或妖，它們雖然名稱各異、形象不同，卻有一個共同的特征,那就是殺戮嗜血。按照榮格的理論，殺戮嗜血應是眾多集體無意識原型當中的一個。

當反問人是什么的時候，盡管我們可以從不同的學科和立場給予一個合理的定義，例如“人是唯一可以思考自身的動物”、又或者“人是社會或符號的動物”，但人始終包含動物屬性。殺戮嗜血的原型作為人類漫長的進化與祖先生活經歷的記憶并沒有隨著文明社會的建立而徹底消逝，依然殘留在我們的無意識之中，正如夕陽西下，光韻猶存。這種殺戮嗜血的“余輝”是普遍的，一種超個性的心理基礎，并通過文學藝術作品加以呈現。譬如影響了中國20世紀舞臺藝術風格的劇目《莎樂美》，其中的藝術形象得到五四一代啟蒙作家的厚愛。無論是從郭沫若到田漢，還是從白薇到王統照，《莎樂美》的影響無所不在。《莎樂美》的故事講述的是巴比倫公主莎樂美愛上了約翰，但卻遭到對方的拒絕。于是，莎樂美由愛轉恨成為一個“復仇女神”，她通過優美絕倫的舞蹈迷惑希律王，幫她殺死了摯愛約翰。在故事中，巴比倫的神對莎樂美有著這樣的諭示：“世界上只有兩種感情能把人永恒地聯系在一起，要么是愛，要么是恨。如果他不能愛你，那么就讓他恨你吧。”

參考文獻

[1]威廉·布萊克.天真與經驗之歌[M].南京:譯林出版社,2012.

[2]弗洛伊德.性學三論與愛情心理學[M].武漢:武漢出版社,2013.

[3]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論[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4.

[4]榮格.潛意識與心靈成長[M].上海:上海三聯書店,2009.

[5]榮格.榮格文集[M].長春:長春出版社,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