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川劇《打神告廟》焦桂英的人物特性

劉 梅

（達州市文化藝術中心 四川 達州 635000）

一、面對經典，心存敬意

《焚香記》中的王魁與焦桂英的愛情故事,從宋朝起,就在民間廣泛流傳。迄今為止,在一千多年的歷史長河里,曾以不同的文學形式在各個歷史時期一再出現。宋人筆記、話本小說、元人雜劇、明清傳奇,直到近代川劇、京劇舞臺上,魁、桂愛情故事仍在不斷流傳中發展變化著，時常為世人評說。現存于世的《焚香記》是著名編劇周慕蓮、席明璋老先生整理完成的。無論是文學性，還是思想性、藝術性等均有較大層次的提高。特別是著名編劇趙熙對《情探》一折戲的改編，讓《焚香記》成為傳統劇目中的典范之作。因此，面對經典，我心存敬意。

我是一位青年川劇演員，在2016年四川省第三屆青年川劇演員比賽中，我選擇了《焚香記》中《打神告廟》這一折戲作為參賽劇目，主演劇中人焦桂英。為了更好地把握角色，表演適當，在此，我就對劇中人焦桂英作出分析。

二、焦桂英的“前世今生”

（一）為什么要去海神廟？焦桂英一出場，手執信香、頭披水發、步履艱難，把王魁負義對她造成的深重痛苦和她對自已誤寄終身的悔恨，表現在步態眼神之間。她以極其忿恨的心情合著鑼鼓〔單捶〕手指向外一抖，切齒地叫出“王魁—賊呀！”將對王魁的刻骨仇恨宣泄出來。一進廟門，焦桂英即刻高舉雙手撲向海神，將滿腹的苦楚以及寄希望于神靈的心情哭訴出來。

原來，焦桂英曾是一個青樓女子，在封建社會里，妓女的身份更為低賤，他們沒有尊嚴和地位，淪為男性的玩物和作弄的對象。妓女中除了那些自甘墮落、不可救藥者外，沒有人不希望能夠過上正常人的生活。焦桂英雖然身處青樓，但她絕非一般的賣笑女子，沉醉于“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日子里，而是時時都渴望著真正的愛情。焦桂英感嘆時光流逝，容顏易老，無處安身。她并不看重名利，而是向往一種正常人的生活，安安心心建立一個家庭，有一個健全人生，能夠為人母、為人妻，對她來說就已經足夠了。她不嫌貧愛富，反倒認為“貧賤之人”更知道心疼人、體貼人，憧憬著田園式的農家生活。她看透了那些“王孫公子”的行院生活，使她嘗盡了其中的酸甜苦辣。她只想找一個和自己般配的，能夠關心自己冷暖的“門當戶對”之人。

在她贖身歸家的途中，巧遇“衣著襤褸”“貧病交迫”，餓倒在家門口的王魁，認為自己終于找到了如意郎君。她用自己多年的積蓄養好了王魁的病，日久生情，恩恩愛愛，相依相隨，過著甜蜜的愛情生活。他們兩情相悅，自定終身。在海神廟中起誓：“男不重婚，女不再嫁。海神為媒，焚香舉誓。”一段甜蜜的愛情終結良緣。

可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王魁不甘農奴生活，時常抱怨自己“滿腹經綸”，無用武之地。他哀求妻子資助自己上京科考，發誓高中之后一定讓妻子一同享受榮華富貴。有誰不想過上富貴的生活呢？焦桂英滿心應允，依依離別，送王魁踏上趕考的征程。

王魁走了，懷揣著自己的理想和抱負離開了美麗賢惠的糟糠之妻。從此，焦桂英苦盼捷報傳來，苦盼王魁歸來。她只有悄悄想，默默等。伊人傍門弦，苦盼郎君還。暮入寒窯顫，淚濕攜手絹。一年之后，終于有了消息，卻不是要她去當狀元夫人，而是王魁從京城寄來的“休書”。這時的焦桂英崩潰了，憤怒了，甚至是“瘋”了。一年多的相思苦，相若以沫的夫妻情，一心相許相依的人突然成了泡影。焦桂英一個弱女子心中的怨，心中的苦，心中的恨要向誰傾訴？已經瘋癲的焦桂英在冥冥之中想到海神廟中的“海神”。因為她和王魁曾經在海神面前起誓，在海神面前結緣，在海神廟前惜別，這一切，海神應該知道吧？焦桂英要去找海神問個清楚，問個明白。她舉著香，懷著敬畏的心情，昏昏沉沉、跌跌撞撞、凄凄慘慘地來到了海神廟里。

（二）為什么打神？打神是全劇的高潮，將人物由盼望到絕望的悲愴怨恨充分地表現出來。訴罷冤屈，但見海神無語，焦桂英凄苦地質問海神“你聾了?你啞了?，轉身見一旁站立的“牌子哥”，心中又燃起一線希望，忙向“牌子哥”傾訴衷腸，但同樣得不到回答，希望破滅，于是怒目圓睜對著牌子說道：“牌子哥，牌子哥，難道你也聾了？你也啞了不成？”接著揮動水袖，打牌子兩耳光，起腿，獨腳轉圓圈，踢風帶，用右踉腿蹬倒牌子，自已亦側身倒地稍停，她又對一旁的皂隸，快慢有致地哭訴著無端被王魁休去的冤屈。見皂隸也不理睬她，怒氣頓生，甩動水袖、水發，打掉支撐皂隸手中的道板，皂隸頓時倒地.桂英也氣昏倒地.這時被打倒的牌子和皂隸起身.用木偶式和燈影的身姿，各自進行詼諧逗趣的表演和演唱，最后采用木偶、燈影的身段，搖搖晃晃地退場。此處泥塑“擬人化”的表演，從節奏和情緒上來了一個大的轉折，以喜襯悲，為最后的悲劇高潮作了有力的鋪墊。

焦佳英慢慢起身，深感叫天天不應，問神神不靈，又見海神時，怒火中燒。“看起來是海神無理，是與非他全然不提……”于是急劇地甩動水袖、水發，咬牙切齒地說道：“非其神而便是鬼。”然后采用動作大而激烈的臺步，加之水袖翻飛，有力地展示了人物的反抗情緒。緊接著雙手從頭頂蓋將下來，成“一柱香”的身段，微聳肩、對眼，左右斜視，一聲嘆息：“看將來盡都是虛幻。”甩水發，挽起右手水袖，快步上前抓起蠟臺向海神砸去，一個懶翻身，昏厥倒地，背靠神龕前……

這一段情節已經交代得很清楚了。焦桂英為什么要去打神？其實，她的初衷是要向海神討個理由，為她所有的委屈、憤恨，怨氣討一個理由。可是，世道不公，世態炎涼，即使是神，也無動于衷。焦桂英絕望了，徹徹底底地絕望了。“倒不如將身作鬼，心予成灰。”決絕之言，鏗鏘有力。你既是神，可不辨是非；你既是神，可不明事理。卻原來是“泥塑木雕”，何以于世。倒不如我和你一樣化成紙灰。

三、世態炎涼，以死相抗

“忽聽得雁聲天際……（幫腔）嚦嚦慘，凄凄涼，慘離群深夜孤飛……他那里慘離群任孤飛，只是一生一配。又誰知那無人心的，全不念百夜夫妻。他在那繡絡帷中，成雙成對。奴在這泥神廟中依磚枕石。思想起這凄涼你心窩痛也不痛？”焦桂英回顧往昔，沉浸在無限的凄苦之中，然后慢慢抬頭望天，“皇天啊！”萬念俱灰。接著字字如血地道出“到不如將身作鬼，視死如歸。”在“怕只怕天不容你……”的幫腔聲中，解風帶、亮相在陰鑼鼓聲中占占步后退，萬般悲憤集于一瞬，風帶往橫梁上一拋掛上，在海神面前結束了自己年輕的生命……這一折戲到這里就結束了。

也許人生的終點就是死亡，可焦桂英的終點為什么就那么凄慘呢？讓人悲痛欲絕。我擦干眼淚回到現實，如果是現在，又有多少癡情的女子負心的漢？人們常說，為了一個負心的人丟棄生命不值得；也有人說，天下何處無芳草？東邊不亮西邊亮。這些都只能說，現代人的價值觀發生了變化。劇中焦桂英的悲慘命運讓人同情，喚起了人們對她凄慘命運的感嘆。其實，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焦桂英似乎注定了是一個悲劇人物。這折戲的最后有兩句唱詞最能說明當時社會問題的所在。焦桂英唱道：“我將這冤苦申訴，將賊告到官府去。怎奈他是天子門生宰相婿，盡都是官官相衛。”只怪她生在了那樣的時代，世態炎涼，誰會顧及一個弱女子的死活呢？

焦桂英是一個有見識的女人，她看透了世道的蒼涼，以及社會對女性的不公，可是，她又有什么辦法呢？原以為，命運會對她好一點，心中祈禱著神會保佑自己。因為，她覺得在當時，“人”是無可依靠的，只有靠神的護佑。可是神也無理，是與非只字不提，非其神而便是鬼。

焦桂英徹底失去了耐心，我還要留在這世上嗎？已經沒有什么東西使我留下了。算了，我只有以死相抗。死了變成“鬼”，再去討回公道吧！

四、焦桂英不是怨婦，也不是潑婦

焦桂英出身妓女，善良多情，經歷過生活的磨難，具有鮮明強烈的反抗性格，曾多方幫助落難的王魁，結為夫婦，不料反被拋棄，憤而自殺。死后鬼魂活捉王魁，達到了復仇的目的。常言說：“怨而生恨，忿而生潑。”在焦桂英的唱詞中可以體會出，她是一個知書達理的女人，有很高的文化修養。比如“奴好比斷線風箏，拆開連理。又好比銀屏墜井，菱花落地……”作為一個處于當時社會背景的女流之輩，是很難說出這樣有深度的話。我在體會這個人物的時候，總是帶著一點書生氣的韻味。我覺得，不應該把她演繹成一個“怨婦”的形象，更不應該演繹成一個“潑婦”的形象。焦桂英不管怎樣都應該是“美”的，讓人憐愛的。

五、人性的弱點

人們常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焦桂英也不例外。當然，人們記住的是焦桂英“剛烈”性格和她讓人同情、可憐的人物形象。但是，她同樣具有人性的弱點。

（一）錯誤的愛情。當初巧遇落魄書生王魁，焦桂英出于同情，救了王魁，幫助王魁恢復了健康，有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在那個時候，她是做了一件救人于危難的大好事，是值得稱贊的，值得世人學習的。然而，在她與王魁相處的日子里慢慢地愛上了王魁……

王魁是一個滿腹經綸、風度翩翩、胸懷大志的書生，他的理想與抱負完全不是當一個農夫那么簡單。可見王魁與焦桂英的志向和理想是不一致的。其實，他們的內心都明白，只是處于某種原因沒有挑明罷了。

在這一點上，焦桂英表現出了人性的弱點。因為她是王魁的救命恩人，在照顧王魁恢復身體的同時，也感覺到王魁是一個風度翩翩、學識淵博、可愛可親的少年郎。這樣的男兒很多女人都會愛上。焦桂英義無反顧地愛上了王魁，因為焦桂英是王魁的救命恩人，王魁在當時的處境之下，怎好回絕溫柔漂亮、對自己體貼入微的救命恩人的愛呢？從這一點上分析，當時焦桂英對王魁的愛有一種“一廂情愿”的感覺，這為后來焦桂英的悲慘命運埋下了“禍根”。

（二）心存念想。向往美好的生活，本質上是沒有錯的。焦桂英從一個煙花女子變成了一個普普通通的農家女，當她遇到王魁時又收獲了愛情，在世人眼里，他們是男才女貌、相濡以沫的幸福夫妻。這樣的生活不正是焦桂英渴望得到的嗎？可是，焦桂英并不滿足。她資助王魁赴京赴考，其目的也是想得到更多東西，心存更好的念想。

人們常說：“期望越大，失望就越大。”我們在看到焦桂英剛烈的一面時，也應該了解其人性的弱點。我們在了解王魁“負心”的同時，也應該去追尋他實質的根源。

說到這里，我不得不提一下《打神》之后的戲《情探》。焦桂英（魂魄）以情打動王魁，令他不斷徘徊自悔，善良的焦桂英一次次情探、一步步退讓，苦苦哀求王魁讓她作偏房、當奴婢。她當然知道自己已經死去，這哀求只能是一種“情未了”的試探。假如王魁應允了，焦桂英也許會獨自吞下苦果，看重曾有的美好，放他一馬。但是，王魁“昧良心出于無奈”，還要致她于死地。最終暴露出卑劣人性。全劇寫焦桂英發乎于“情”，著重寫“探”，“情”中有“探”，“探”中有“情”，“情”和“探”波瀾起伏，在起伏中展示人物性格、人物命運。可見，焦桂英即使是死了，她的魂魄都還抱著一絲美好的念想。

六、結語

《打神告廟》旦角硬工，唱做并重。多年來為各流派的保留劇目。其中周(慕蓮)派以其表演細膩傳神的特色，別具一格；胡漱芳以其對人物深刻的體驗、動人的表演塑造了焦佳英這一藝術形象。近年來，各地中青年演員在該劇的表演中，利用自己扎實的基本功，在打牌子、皂隸海神時，還分別運用倒硬人、飛桌子、吊毛翻下等技巧，使表演更為出色。

為了塑造好《打神告廟》中焦桂英這一角色，必須分析和了解劇中人所處的時代背景、人物性格等相關情況。我想，這應該是一個演員的必修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