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鸝
(淮陰師范學院 外國語學院,江蘇 淮安 223001)
“藝術來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不論是文學作品還是影視劇作品,其創作基礎無一例外都來自于現實生活。為美國人所鐘愛的喪尸文化也具有現實來源。喪尸(Zombie)一詞來自非洲巫毒教(Voodoo),其巫師在他人食物中下毒,使受害者出現假死癥狀,而巫師在葬禮過后將受害者的“尸體”挖掘出來,受害者因藥物導致大腦機能損壞,失去自主意識,聽命于巫師,成為一具行尸走肉,這樣的行尸走肉就是后來喪尸的原型。1932年霍爾柏林兄弟導演的喪尸電影《白色喪尸》(White
Zombie
)就取材于此。而《白色喪尸》以后,數十年間喪尸電影并未出現大規模發展,直至1968年《活死人之夜》,以及其后的《活死人黎明》(Dawn
of
the
Dead
)、《喪尸出籠》(Day
of
the
Dead
)等系列影片,重新定義了喪尸電影的內涵:喪尸們除失去自主意識和行動能力的特征外,還被賦予了吃人、病毒感染、團隊行動、不死等新的屬性,喪尸片打開了一片新天地。2002年至2017年,陸續面世的六部《生化危機》(Resident
Evil
)系列電影,將喪尸題材和喪尸文化推向了另一個高潮。以《生化危機》系列為代表的喪尸電影,在以血腥暴力、恐怖驚悚、災難毀滅等標簽賺取上座率和曝光率,滿足觀影刺激體驗的同時,也展現出背后隱藏的文化內涵。本文將從矛盾沖突、英雄崇拜和末日恐懼三個層面,解讀《生化危機》所體現出來的喪尸電影文化內涵。絕大部分喪尸電影作品都是以血腥、驚悚等視覺效果取得市場關注的,相較之下,劇情并不是喪尸題材電影的閃光之處,甚至往往成為受觀眾詬病的部分,而從游戲衍生為電影的《生化危機》系列自然也難以擺脫這個現實。但是盡管劇情并不出彩,其中仍處處顯露出當前文化背景下人們自我矛盾的心靈映射。
首先,與其他喪尸電影無異,《生化危機》中充斥著各種各樣的血腥、驚悚場面。影片不吝于展現作為“人類”的反面——喪尸的無知無情、青面獠牙、殘忍恐怖的特性,使人厭惡、恐懼和痛恨他們的血腥暴力,代表正義的人類必鏟除喪尸才能實現拯救;但反過來,人類進行自我拯救的方式正是通過血腥和暴力。喪尸還屬不屬于人?似乎不屬于,但他們除了沒有自主意識之外,卻能滿足人的基本特征。人類要將數目龐大的喪尸屠戮殆盡,并且是不違背正義的屠戮,這滿足了人類本性中隱藏的一部分殘暴性、嗜血性和殺戮性,這種殺戮帶來的快感只有在被殺戮對象是似人又非人的喪尸時,才既符合人類道義,又真實刺激。喪尸文化之所以吸引眾多推崇者,也有很大一部分來自于這種隱藏在人性中的殺戮欲給人們帶來的視覺快感。于是呈現在影片中,痛恨和恐懼血腥殺戮的人類,用血腥殺戮喪尸的方式實現救贖,這是喪尸文化中自我矛盾處之一。
喪尸電影中另一個自我矛盾之處,體現在面對科學技術的態度上。21世紀前后是科學技術高速發展的時代,人類生活每天都有可能發生劇變,科技在帶給人類生活上的各種便利、滿足人們各種需求的同時,也給人們帶來深深的不安和憂慮:人們不知道克隆技術是否會使克隆人異化了人類本身,生化技術是否會在某一天突然超出人類能夠把控的范圍帶來滅頂之災,核技術是否會將本來平常且美好的生活瞬間摧毀。《生化危機》很好地體現出人們對日益發展的生化技術的矛盾心理——一次貌似偶然的病毒爆發,使“蜂巢”生物實驗室淪陷,擴散至浣熊市,進而發展至整個美國,甚至全球危機。生化危機幾乎導致全球性災難,但最終化解危難的,也只能靠科技,最終隨著艾麗絲將解藥瓶打破,使解藥進入空氣傳播,給人類帶來了生還的希望。可以看到,人類對生物科技既依賴又恐懼的矛盾心理。
更值得玩味的是,人類對于死亡的自我矛盾心理。死亡是人生來就擺脫不了的宿命,也是需要終其一生來思考和詰問的主題,追求永生一直以來是人類的美好愿望,人們恐懼死亡,希望擺脫死亡和輪回,幻想能夠超出輪回得到永生。但是理智又會提醒人們,永生不是人類可以達到的境地,得到永生本身或許比生死輪回更難以想象、更可怕,人們在死亡恐懼和永生欲望中不停拉扯、糾纏、困惑,“活死人”的出現正好迎合了這種困惑,電影用喪尸的不死特性和丑陋僵化來表現人類對死亡和永生的矛盾心理。看到影片中面無表情、行動遲緩、動作僵硬、毫無自主意識的“不死的喪尸”們,或許人們能夠認識到追求永生是一件多么愚蠢和可笑的事情,而這實際上也是人類的一種自嘲。
美國一直是一個崇尚力量、崇拜英雄的國家,英雄主義深植于美國文化中,而這一點在電影中幾乎毫無保留地體現出來。好萊塢電影作品中充斥著各種各樣的英雄主義題材,多年來創造出一個又一個各具特色的英雄角色,蝙蝠俠、蜘蛛俠、鋼鐵俠等“超人”英雄系列,“007”“終結者”等硬漢英雄系列,數不勝數。美國文化關注個體的自由空間和自我發展,在高速發展的社會環境下,對于生存環境的憂慮、對未知世界的生存危機的焦慮,使得人們對英雄降臨產生深深的期待。與此同時,具有超強能力與完美人格魅力的、可以力挽狂瀾的英雄在現實生活中是不存在的,于是這種對超級英雄的崇拜就被賦予到文學、電影等藝術作品中。美國文化內涵中的英雄基本具備三個要素:超強的體質和戰斗力、英勇頑強的性格特質以及大無畏的自我犧牲精神。
超強體質和戰斗力是美國文化崇尚力量的體現。經歷過兩次世界大戰的洗禮、二戰后“冷戰”的緊張氛圍,又經歷“9·11”的空襲恐懼后,美國人民對于自己的生存環境存在深層憂慮,他們有強烈的不安和危機意識,更期盼國家層面的強盛、政府對于國民的有力保護能力,個人層面的“戰無不勝、無往不利”的具有超強體質和戰斗力的英雄能夠維持社會安定秩序。《生化危機》系列電影女主角艾麗絲就是這樣的一個英雄,她總是能在危難時刻爆發出超人的能力,甚至比“不死人”喪尸更具生存能力,一次次化險為夷。至于這種超能力來自于哪里——可以是天賦異稟,可以是后天養成,也可以是人為制定,不管以哪一種方式,英雄必定要有強有力的體質完成正義與邪惡的斗爭。
英勇頑強的性格特質當然是每一個英雄必備的。拯救人民、國家甚至拯救世界的任務何等艱巨,其道路必充滿艱難險阻,這要求英雄具有堅強的意志力和一往無前的精神。這一過程越艱辛、道路越曲折、經歷越痛苦,英雄的形象就越鮮明、越震撼、越感人。《生化危機》中被賦予種種超人技能的艾麗絲時常是從蒙昧和困惑中醒來,面對的是趕殺不盡的喪尸強敵和“與整個世界為敵”的艱難局面,但她從未懷疑過自己的使命與追求,始終保持著冷靜、堅定和從容。
而自我犧牲精神則一方面來自人們對于英雄奉獻精神的期待,一方面來自悲情審美的美學標準。要完成拯救民族拯救世界的使命絕非常人可以勝任,被賦予深切期待的英雄必然面臨一定的犧牲:可能是生命健康,也可能是失去親人、戰友的孤獨寂寞,在全世界狂歡慶祝勝利的時候,帶著微笑落寞轉身,留下背影,這更符合觀眾對“孤膽英雄”的審美期待。《生化危機》中的艾麗絲,從第一部中與戰友并肩作戰,經歷戰友遇難、叛變等至第六部《終章》中孤身奮戰,完美地體現了這一點。
喪尸文化的發展歷程中有一個非常重要的事件,即2003年《喪尸生存手冊》(又稱《世界末日求生指南》)的出現,該書出自美國作家馬克思·布魯克斯,書中詳細地預演了喪尸占領全球后的情形,并描繪了在喪尸世界中的求生策略與技能,為其后的喪尸電影提供了理論支撐。我們從中可以看出人們對于末日來臨的真實恐慌——這種恐慌不是來自零星的個體,不是某個人的空虛幻想,而是來自群體,來自整個社會的末世情結。末世情結是好萊塢經常使用的電影手法,典型代表為災難題材電影,在喪尸電影中這一點也得到很好的體現,這從另一個方面反映出,末世情結不僅僅是一種電影拍攝手法,更是深藏在文化內涵中的現象和元素符號。
末世情結常常來自于對社會不確定因素的恐慌。兩次世界大戰過后,世界進入了相對和平穩定的發展時期,但“9·11”恐怖襲擊又給美國人民敲響了震耳欲聾的警鐘,世界并沒有表面看上去那般太平,這就形成了人們對國內國際安全形勢的憂慮。“美國夢”的強心劑推動著千千萬萬追夢資本家簇擁而來,高度繁華的社會形態下掩蓋著形形色色不為人知的骯臟交易,人們不知道哪一刻會被自己的伙伴、朋友甚至親人背叛,這就形成了社會和人際關系憂慮……種種憂慮匯集在一起,使得繁榮發展的華袍上仔細一打量就會顯現出四處游走逃竄的虱子,看穿了這些的人們呈現出群體性沮喪——人類的理性能否與貪婪抗衡,英雄的英勇頑強和自我犧牲能否戰無不勝,人性的善面能否戰勝惡念,這種種懷疑造就了喪尸電影。而實際上,關于“世界會不會毀滅”“人類會不會滅亡”的拷問一直存在于人類潛意識之中。
《生化危機》系列電影整個故事在循環往復的人與喪尸的對抗中進行,但實際上,片中與人對抗的敵人正是人類自己。喪尸泛濫不是喪尸的罪過,而是人類的罪過。電影第一部開篇就已經設定了這樣的基礎:“21世紀初,保護傘公司成為全美最大的營利性組織,有九成的家庭在使用其生產的產品,它在政治、經濟上的觸手伸及各個角落。表面上,它是全球首屈一指的電腦技術和醫療保健品的供應商,但是,即使它的許多雇員都不知道,它主要的利潤來源于軍事技術、基因研制以及生化武器。”也就是說,導致“蜂巢”基地癱瘓員工變成喪尸,進而整個浣熊市淪陷,最后發展到全美、全世界面臨末日危機,其幕后黑手正是發展如日中天的保護傘公司;而那些日日并肩工作的員工,甚至不知道自己忙忙碌碌地為生計、為美好未來工作的同時,竟是在為一項邪惡事業助力,他們最后也淪為求生無望的“活死人”。女主角艾麗絲在系列電影中的對手艾薩克斯,在《終章》中解釋了他的一切行為:艾薩克斯博士因為看到人類正在逐步毀滅自己賴以生存的環境和世界,決定來毀滅這些無知的大眾以重新建立一個更“干凈美好”的新世界。喪尸影片中的末世情結意在表明:一切災難和毀滅都源自人類的貪欲,而貪欲是人類揮之不去的原罪。
《生化危機》其實只是喪尸題材電影的一隅,但作為已經產出六部作品的系列電影,它也具有自身的典型性,在以血腥暴力、恐怖驚悚、災難毀滅等特征滿足觀眾觀影體驗的基礎上,深刻展現出喪尸文化的內涵。喪尸文化來源于人們對時代發展、科技進步、社會關系和人際關系的深深憂慮,是一種末世情結的反映。而這種末世情結也深刻地揭示出當前時代背景下,人們反暴力與嗜血性、享受科技發展又懼怕科技濫用以及恐懼死亡又畏懼永生等多方面的矛盾心理,同時也寄托著人們對于具有超強能力、堅定意志和自我犧牲精神的超級英雄的期待、崇拜和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