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 悅
(廣東工業大學 華立學院,廣東 廣州 511300)
影視作品的故事很多來源于文學作品改編,世界電影史上存在許多文學作品改編的成功案例,優秀的文學作品庫成為影視劇開發創作的珍貴寶藏。在崇尚冒險、追求自由、富于幻想的歐美文化傳統下,有兩部叢林冒險題材的小說成為電影創作的母本,被改編成轟動一時的電影并被多次翻拍,這兩部小說就是美國作家埃德加·賴斯·巴勒斯的《人猿泰山》和英國小說家、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約瑟夫·魯德亞德·吉卜林的《叢林之書》;前者早在1918年就被改編成默片,后分別于1932、1959、1981、1999和2014年經歷過廣為人知的電影改編,在電影發展史上成為歷久彌新又廣受好評的原本和題材;后者于1967年被迪士尼改編為動畫電影《森林王子》,其后又于1994、2003、2015年上映過不同版本的改編電影,均頗受觀眾喜愛,而這些改編基本都來自迪士尼。
同為叢林冒險題材電影,《奇幻森林》系列與《人猿泰山》系列有著許多形式和內容上的內在聯系。本文將選取2015年迪士尼推出的真人電影《奇幻森林》和1932年上映的最早的有聲電影版《人猿泰山》兩部影片進行對比研究,從各自不同的視角、主題和效果三個方面來分析《奇幻森林》對《人猿泰山》的繼承與超越。需要說明的是,就小說本體而言,《叢林之書》是早于《人猿泰山》問世的,并且前者的作者吉卜林對后者的作者巴勒斯十分不屑,曾放話要感謝巴勒斯寫了《人猿泰山》,讓他知道“一本書可以寫得多么糟糕,從而避免如此寫作”。但小說改編成電影以后,從電影的角度來看就與文學作品層面的結果不盡相同了,電影《奇幻森林》與《人猿泰山》存在著繼承和超越的關系,需要分開來看。
《奇幻森林》(2015)與《人猿泰山》(1932)同屬于叢林冒險題材,主角都是從小生活在叢林之中,與動物為伴。但兩部電影所選擇切入的視角并不相同。《人猿泰山》講述的故事雖然發生在叢林之中,主人公泰山從小在叢林中長大,但其敘述的出發點并不在泰山身上,而是以探險隊的視角切入故事,影片講述的整個故事都是以簡的所見所聞和經歷為主線。而《奇幻森林》則完全是以狼群中長大的主角毛克利的視角展開,講述的是毛克利與叢林中不同動物之間發生的故事——前者雖然開拓了電影作品的叢林探險主題,但依然是以人的視角講述叢林故事,而后者則跳出了人的見聞的框架,完全選用叢林視角。視角的不同,自然導致立場和觀點的不同。
首先,視角的不同導致兩部影片展現出來的對自然的認知程度不同。《人猿泰山》以探險隊進駐叢林尋找大象墓穴開篇,主角泰山幾乎直到影片中段才露出真面目;影片敘事主線簡表現出對非洲原始叢林世界的極度好奇和探索欲,但作為一個“高級物種”走出來的成員,為利益驅使而來,簡和其所在的探險隊表現出對自然的態度是侵入、索取以及征服,這種態度體現在幾個不同的方面——對當地土著人,他們與之做交易,面對土著,他們顯現出文明社會對未開化民族的優越感;對叢林生物,他們沒有太多的感情,僅在簡的口中表現出些許喜愛,在探索途中槍殺河馬、鱷魚等動物;甚至對自己的同伴黑人勞工,也是作為主人奴役和鞭策他們。可以說,《人猿泰山》很好地體現了那個時代的特征,人們尚處在狂熱探索世界、征服世界的狀態中,還沒有形成環境保護、物種保護和人權平等的觀念。
《奇幻森林》則產生于不同的時代和社會進步程度下,人類對自然除了探索的獵奇心理,更形成了與自然和諧共處的理念。因此《奇幻森林》完全剔除了“社會人”的參與,而是以毛克利的立場,以整個原始叢林的視角去完成歷險,我們可以看到狼群對毛克利的悉心養育,黑豹巴希拉對他的言傳身教,棕熊巴魯與他的親密友誼,在這里也有一個社會,但是叢林動物的社會,沒有人類的涉足和參與;唯一與人類有關系的主角毛克利,雖然保留有人類的智慧,但他早已與叢林融為一體。影片表現出的是完全不受人的思想左右的叢林思維、對自然的敬畏——影片多次出現狼群背誦叢林法則的畫面,每個成員必須遵守;干旱時期的“和平巖”,如天條一般護佑叢林的和平,連稱霸叢林的老虎謝利·可汗都不得不遵守;莊嚴神圣的象群所過之處,所有生物必須回避,毛克利也要恭敬俯首。這一切都讓觀眾領會到,古老神秘的非洲叢林有其不可撼動的秩序和法則,奇妙博大的自然界遠比人類社會更值得尊敬、更多姿多彩。
其次,視角的不同決定了影片傳達出的對人的認知的不同。《人猿泰山》的時代,人們沉迷于“人為宇宙之主萬物靈長”的思想中,似乎人類無所不能,世界屬于“我”,叢林當然也屬于“我”。影片中探險隊要尋找木提懸崖從而找到大象墓穴獲取象牙,而木提懸崖在土著居民中是神圣的禁忌,但簡一行人千方百計得到木提懸崖的線索,絲毫不覺得這是他們對當地居民和自然領地的入侵;他們為象牙而來,但在遇險時,是泰山喚來象群幫助他們脫險,然而面對為搭救自己而負傷的大象,他們并沒有任何愧疚和自責,仍然心安理得地規劃探尋象牙牟利的行程。《奇幻森林》中有人類智慧融入叢林生物思想的體現,如毛克利常常被狼群和巴希拉嚴令制止使用繩索等工具,甚至控制火的能力,但它的超越之處在于,叢林生物并不折服于這些智慧,將其稱之為“小伎倆”,而且影片跳出了人類與叢林斗爭的圈子,變“叢林屬于我”為“我屬于叢林”——狼孩毛克利雖然在許多其他小動物眼里是個奇怪的存在,并且受到老虎謝利·可汗的驅逐和追殺,但影片一直在展現他在叢林生活中的如魚得水,即使狼群決議人類社會對他來說更安全,他最終經過努力克服了阻止其留下來的障礙,得到叢林的接納和愛。可以看到,從《人猿泰山》到《奇幻森林》,人們已經超越了對自然和對自我認知的局限。
如果說《奇幻森林》繼承了《人猿泰山》的叢林冒險題材,講述遠離人類社會的非洲叢林故事,那么不得不說在敘述主題上,《奇幻森林》跳出了《人猿泰山》講述情愛故事的窠臼,實現了從突出小愛到展現大愛的超越。
《人猿泰山》是有聲電影誕生以來的首部引進“叢林人”角色的影片,可以說開辟了一個電影特殊主題領域的先河,但囿于時代和電影事業發展所限,《人猿泰山》雖然在場景和故事選題上實現了突破,卻并沒有跳出影視劇作品情愛主題的固定模式,影片最終以簡懷抱小猩猩與泰山相擁于叢林山巔結束,頗有“王子與公主從此過上幸福生活”的意味,而其后推出的多部同系列電影也證實了簡與泰山相愛的故事走向。
不同于《人猿泰山》,《奇幻森林》則將視野放在更開闊的層面上,整部影片中只有主角毛克利一個人類角色,且這唯一的人類角色也是一個單純青澀的少年,摒棄了影視劇作品慣用的情愛主題,轉為著力打造一個成長故事——這樣的設定并不是簡單地取決于迪士尼專注做兒童觀眾喜愛的動畫電影,事實上迪士尼動畫電影也并不完全排斥情愛主題,如《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美女與野獸》《睡美人》等,甚至同樣由小說《人猿泰山》改編的動畫電影《泰山》,都不同程度地展現真愛至上的主旨。《奇幻森林》則專注于描述一個自幼生活于叢林之中,與群狼為伴的人的成長故事,不摻雜愛情主題,將精力放在毛克利在人與動物之間的自我認知矛盾和對抗惡霸勢力的智慧和勇氣上,使得毛克利的個人成長主線更為簡明、突出和打動人心,成為迪士尼成長主題電影中表現上佳的影片之一。
更為難能可貴的是,放棄情愛主題的《奇幻森林》,用大量的時間和畫面來展現原始非洲叢林的雄奇壯麗。影片細致地刻畫了毛克利與狼群的家族親情、與黑豹巴希拉的師徒恩情、與棕熊巴魯的親密友情,更突出了所有叢林生物包括毛克利對他們賴以生存的這個叢林世界深深依賴的崇敬之情,把以“我”為中心的愛情主旨升華為對叢林、對自然的熱愛和對跨越物種的親密友愛的歌頌,建立了一個更為開闊的主題視野。
《人猿泰山》的影片效果在今天的觀影者看來可能并不出奇,甚至是遜色落后的,而在其上映的時代,做到如此效果已經實為不易,其拍攝技術、畫面質量和人物塑造在當時看來可以稱得上是一座高峰;而《奇幻森林》的上映,更是以其精湛的技術效果震撼了億萬觀眾,其畫面的精美、銀幕效果的生動以及溫潤細膩的質感令人唏噓不已,稱得上是電影史上的又一座高峰。
科技水平的突飛猛進為電影的視覺效果插上了翅膀。《人猿泰山》時代,影視作品還處在黑白片時代,在全自然加棚內取景的條件下,《人猿泰山》能夠將非洲叢林效果搬上大銀幕并且做到畫面真實已屬不易,而泰山如猩猩一般自由穿梭于山野林間,在當時的攝影條件下絕非易事。影片中出現多次與猛獸打斗的場面,超高難度的完成也最終使得這一版泰山成為最經典、最接近原型的泰山。《奇幻森林》則得益于技術水平的高度發展,叢林畫面全部由CG技術制作完成,其中毛克利被猩猩路易王俘獲后的打斗場景,其效果可以說逼真到令人驚嘆的程度。導演喬恩·費儒說:“我們想看看把特效做到極致會怎么樣。”他們做到了,《奇幻森林》以其精湛的特效技術打造出精美絕倫的視覺盛宴,一舉奪得第89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視覺效果獎。
從角色塑造效果來看,《人猿泰山》塑造了一個經典的泰山形象,可以稱得上是泰山題材電影的奠基之作,韋斯穆勒極力塑造一個符合事實、合情合理的泰山,但不足之處在于其他角色略顯蒼白——簡對泰山從最初的抗拒到產生好感甚至愛的過程顯得突兀和蒼白,其他叢林生物只起到陪襯劇情的作用,沒有鮮明的形象特征。《奇幻森林》在塑造角色形象上沒有引起觀眾的足夠關注,不是因為影片在此方面不夠突出,而是被其絢麗驚人的視覺效果掩蓋了。撇開主角毛克利不說,《奇幻森林》中出現的每一個動物都有其極具特色和感染力的形象特征——溫柔慈愛的狼媽媽拉克莎,每次看向毛克利時充滿慈悲的憐愛,而面對恃強凌弱的謝利·可汗時,則表現出保護子女、家園的果敢堅毅;憨態可掬的巴魯,自有一套生活哲學,終生追求就是吃蜂蜜和睡懶覺,在毛克利遇到危險時,毫不猶豫地舍身相救;就連邊緣角色豪豬都活靈活現,不停嘮叨“我的,我的,全是我的”,制造出生動的幽默效果。總之,每一個角色都可以在精短的情節中呈現出生動豐滿的形象效果。
不難看到,《奇幻森林》在有選擇性地繼承基礎上,從切入視角、表現主題和藝術效果等多個方面實現了對《人猿泰山》的超越。青出于藍、今勝于昔是歷史發展顛撲不滅的規律和真理,沿著《人猿泰山》的藝術足跡一路前行的叢林探險題材電影一步步繼承、演變和發展,到迪士尼出品的《奇幻森林》真人電影問世,已經輾轉八十余年,超越誠屬必然——這當然離不開一代又一代電影人的辛勤努力和不懈追尋,同時也是科學技術飛速發展的結果,以及人類文明和思想認知不斷進步的體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