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佳莉
(江蘇師范大學 江蘇 徐州 221000)
不同于前殖民的軍事政治殖民,后殖民作為一種文化殖民而與前殖民有著本質的區別。“后殖民世界觀主要以西方現代觀為標準。通過知識話語對第三世界進行特殊意識形態的控制…使第三世界因無法形成和表達自己獨立的主體和歷史意識,只能跟從和屈服于西方意識形態。”后殖民之所以與前殖民有著差別,因為前殖民中的“霸權”“強權”是一種不平等的帶有合約意識的脅迫關系,主要表現為強國對弱國的政治、經濟的控制。這種關系可以通過被殖民地人民的反抗被打破、消除。而后殖民本質是一種思想觀念的控制,是文化的殖民灌輸。這種殖民的結果與經濟殖民、政治殖民相比,是一種自覺或不自覺的潛移默化的主動接受過程。
從上個世紀學堂樂歌的產生開始,中國音樂的發展就開始帶著殖民主義的烙印,之后中國的音樂被劃分為傳統音樂和新音樂兩大類。新音樂產生之初帶有著殖民主義的色彩。明清時期,我國音樂的主流樣態是劇曲音樂,尤其是綜合了多種其他姊妹藝術的戲曲音樂是我國傳統音樂的精華所在,那何以中國傳統音樂在明清之后的發展中如同斷裂一般的呈現出以西方音樂為主流的樣態。究其原因,主要是因為中國當時所處的殖民環境決定了中國音樂的發展呈現出西方音樂的特點。與此同時中國學者將“師夷長技以制夷”的思想觀念運用到了音樂的實踐活動中,對本民族音樂文化的否定,對外來音樂的肯定導致后來大量模仿西方音樂曲調和作曲技法的音樂作品的產生。20世紀后期,中國從提升綜合國力,提高人民生活水平層面出發主動加入了全球化發展的浪潮中,尤其改革開放政策的實施,使得中國音樂學者再一次開始了大規模的學習西方音樂之旅。從聲樂到器樂再到作曲技法,從思想到學科建設,從音樂教育思想到音樂教育體系等等,都體現著模仿西方音樂學科發展的痕跡。中國音樂的發展逐漸凸顯出以西方為主流的樣態,傳統音樂則慢慢邊緣化。
近代后殖民理論的研究讓我們深刻的意識到,我們一直處在一種西方文化的浪潮中,一直默默地接受西方文化的侵襲,“日用而不自知”。加之中國歷來有自我否定的傳統或習慣,新王朝在否定的基礎上,為了便于鞏固統治會對以往思想、制度、政策有選擇的繼承和發展,對以往的繼承就是一種否定之否定的發展。
當下西方音樂理論“話語系統”在中國音樂教育及音樂文化中處于一種主流狀態,并具有權威性,使得中國傳統音樂話語理論缺失。其次中西方音樂在中國的傳播以其絕對性的優勢迫使中西音樂從一開始就處于一種不平等的狀態,缺少平等對話的機會。部分學者承認西方音中的樂理、和聲、視唱練耳是科學的,而這些都是中國傳統音樂中所不具備的,造成中國傳統音樂是不科學的錯覺。
在中西方的音樂關系中,中國音樂就比西方音樂低一等嗎?其實不然,不同的文化背景形成了不同特色的音樂文化,二者本無高低之分,只是在近代的發展中西方以其經濟的絕對優勢掩蓋了文化發展平等的實質。
中國的傳統音樂中沒有縱向的和聲,對位法等寫作理論,也沒有復調、配器等觀念,但我們依然有著讓人驚艷的音樂作品,中國的戲曲音樂就是最好的例證。這些是西方無法想象的沒有和聲體制之后的音樂創作,它構成了根本上不同于西方的中國音樂觀。
后殖民問題的出現一方面使我們本國學者看清了中國傳統音樂在近代發展過程中與西方音樂的發展形成了一種看不見的依附關系;另一方面,中國音樂的發展之所以能和西方之間形成了一種依附關系,這本身還是說明在一定程度上西方音樂學科發展對中國音樂學科的發展具有學習借鑒意義。
全球化發展追求的是各國間的共性發展,追求的是政治經濟一體化。文化不同于政治經濟,它是一個民族或國家精神風貌的展示,是一個民族或國家核心價值觀的載體。各國、各民族的文化沒有先進落后之分,并且以其自身的特性構成了世界文化的多樣性。但實際上,在全球化的發展過程中,尤其是進入21世紀以來,西方文化伴隨著西方的經濟以一種壓倒性的氣勢向全球的發展中國家和欠發達國家或地區進行灌輸,第三世界國家和民族經濟和文化在一定程度上都受到了西方的制約。
對于中國而言,自上世紀90年代末開始,不僅受著西方文化強國的壓制,而且受著來自周邊國家文化的侵襲。在此筆者僅以“韓流”在中國發展為例,“韓流”通常指的是韓國文化在韓國本土以外其它地方登陸后產生的影響。”
韓國文化開始進入國門始于1992年中韓正式建立外交關系。最初是以影視劇的方式登錄,《大長今》的熱播徹底地掀起了一場“韓潮”。韓流以其自身的文化魅力不斷充斥在其周邊的文化圈中,此時的韓流文化更像是一種精心包裝的商品。文化產品的輸出在給韓國帶來巨大的經濟效益背后,也對周邊文化輸入國的文化發展甚至是生活習慣產生了巨大的影響。韓流文化的本質是一種“混合文化”,是韓國傳統文化與西方現代文化結合的產物,可以說當下韓流文化是一種創新文化。
筆者在此以韓流在中國的發展為例,不是單純地為了說明韓流在中國的傳播及其產生的影響;值得我們注意的是韓國在傳統文化與外來文化發展之間尋找到了一個平衡的支點,從文化輸入國“逆襲”成為文化輸出國,對于當下中國如何處理好傳統音樂與外來音樂的發展有著借鑒意義。
地理位置上的相近,又同屬儒家文化圈使得我們對于韓流文化在中國的發展并沒有存在戒備之心。同時中韓兩國在文化認同上,文化審美上也有著極大的相似性。當其以一種新的文化樣態或文化面貌進入中國的時候,這種親近感很快轉化成認同感。盡管韓流在中國及其他國家和地區的傳播一開始就是有意識、有目的的,作為一種有著國家意識的文化輸出,在巨大的經濟利益掩蓋下,通過對青年一代的文化價值的引導,促進對韓國文化產品的消費,增強對韓國文化的接受和認同,從某種角度來說已經是“文化殖民”。但韓流文化作為一時市場經濟操縱下的產物,不具備深厚的歷史文化環境,所產生的影響也只會是暫時的,這種“文化殖民”也只能是輕微的。
作為中國學者深受中華文化的熏陶,對自己本民族的文化應是最了解。但是在外來文化的侵襲中導致我們對民族文化的認識出現了偏差。以西方音樂為標準去劃分先進落后,以西方的眼光將中國本民族音樂歸為落后的行列,這種劃分使音樂丟失了自我,也使我們失去了獨一無二的文化身份。
“文化指的是一個社會共有的生存方式及其背后的觀念形成。”文化作為一個族群或者民族的社會風俗、價值觀念、行為方式的載體,同時還具有更多的符號意義。文化的創造主體是“人”,“人”是動態的,是有思想有創造力的,“文化身份就像一張文化通行證和身份證,它向世界表明 “我們是誰”,并通過群體成員的言行思想表達給外部世界。”
全球化時代,文化的發展呈現出多樣的狀態,在與其他文化的交流碰撞中,我們務必不能忘記自己的身份,必須清醒地意識到自己獨有的顏色,肯定自己獨特的價值所在。傳統文化作為一個國家或民族精神文明的重要組成部分,要確認我們的身份,知道我們是誰,就必須以客觀的態度直面傳統文化,對于傳統音樂的也應如此。只有這樣,我們才避免“中國傳統音樂是落后的”、“中國的傳統音樂是不科學的”這樣令人覺得荒謬的言論。
縱觀中國音樂史的發展,將外來音樂吸收,融合,創新最終內化為中國傳統音樂的例子數不勝數。早在西周時期,樂舞中就有由周邊少數民族音樂構成的舞蹈級“四夷之樂”。魏晉時期特殊的歷史環境使得音樂文化的交流更是頻繁。如東晉時期,來自西域的龜茲樂在與中原樂舞結合的基礎上產生的西涼樂至隋唐時期成為七部樂、九部樂的重要組成部分;蘇祗婆作為文化交流的使者,帶來的七調理論在唐朝時期發展成為八十四調,極大地豐富了中國古代的調式理論;佛教的傳入,為了便于宣傳教義所使用的變文,促進了中國音韻學的發展;同時魏晉時期傳入的樂器五弦琵琶、曲項琵琶,成為我國傳統樂器中重要的組成部分。還有元時才傳入的三弦,但并不妨礙它在明清時就成為我國說唱音樂的主要伴奏樂器,還有同樣進入中原地區較晚的樂器二胡等等。
古人對于外來音樂的態度也不是采取直接的“拿來主義”,而是經過融合,創新做種內化吸收成為中國音樂的一部分,唐代的宮廷燕樂最能反映這一點。隋唐時期的九部樂、十部樂中的曲調多數保留了原有的傳統形式,又或者可以說是“漢族歌舞與西域歌舞的照搬或者加工”但是后來的“坐部伎”與“立部伎”時“已有制作跡象,坐、立部伎音樂以流行的龜茲樂為主,但不少歌舞已是西域音樂和中原音樂相融合的嶄新風格了”。同時“唐朝的音樂機構“太樂署”曾公布更改一大批樂舞曲名,其中包括許多外來樂曲。如《蘇幕遮瞰名《感皇恩》或《宇宙清》(宮調不同),《婆羅門》改名《霓裳羽衣》等。這不只是為了使樂曲名稱民族化,而且也意味著樂曲本身已按照中國風格的要求經過了改編和再創作。”
由此可見中國古人在面對外來文化之時并沒有一味地模仿,而丟棄自己的東西。相反,是努力地將外來的轉化為自己的。外來文化在中國本土的傳播也沒有使我們丟失自己本民族音樂的特性,反而促進中國音樂朝著多元因素發展。這對于當下我們面對西方文化的沖擊有著重要的借鑒意義,可以說老祖宗早在幾千年之前就已經給我們提供了足夠多的如何吸收、融合、創新外來文化的經驗。
當下既然我們已經意識到了,自己身處在西方文化殖民的染缸中,對于已有的上色我們沒有辦法擺脫,只能通過加重自身原有的顏色來漸漸將其淡化,同時我們應爭取將多種顏色結合的效應發揮到最大化。
注釋:
①徐賁著.走向后現代與后殖民[M].中國社科出版社,1996.轉引自管建華.解開殖民與后殖民的“死結”走向文化平等的音樂對話[J].中國音樂,1999-5-25.
②余燕.“韓流”現象之探析[J].戲劇之家,2015,(05):23.
③引自張東輝《教育中存在什么文化—兼論教育人類學與民族志的研究取向》一文.
④段龍江.論后殖民語境下的民族文化身份—中國英語熱潮的思考[J].河南社會科學,2006(6).
⑤⑥孫繼南,周柱栓.中國音樂通史簡編[M].山東教育出版社,2016:57,58.
⑦陰法魯.唐代樂人對待外來音樂的態度[J].人民音樂,1985-5-31.